闻寂雪哼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作为皇帝,他已是难得的长寿。”
的确,仔细算一算,皇帝今年六十九,翻年就七十。
人到老年病痛就多,哪怕皇帝各种珍贵补品吃着,年纪到了,身体也开始衰弱。且这皇帝身体平常,早年就大病过两回,这些年常常抱恙静养,几位郡王大臣轮流协理朝政。也正是因此,朝中各方势力才着急,毕竟皇储未立,谁不想争一争。
立储这个话题每两三年就要提一回,每次都是争执不下而搁置。
皇帝似乎一点不急,也有人猜测,皇帝早立了遗照。
话题越说越敏感,哪怕是在私下,几人也没继续说。
隔了两天,接到消息,去刑部汇合。
这次过去主要是相互见一见,另外要把随行人员造册,到时候住宿饮食都要统一安排。像穆清彦在这样的,若非托庇着陈家,他也不好带三个人。陈十六带了一个护卫,帮他出了一个名额。从外地调来的县令县尉,也是各带两个人。
穆清彦一到刑部,立刻受到各方注视。
那些人尽管没见过他,可早听说过他,在一群官员之中,就他年岁最轻,又跟着陈十六,身份呼之欲出。有人只是打量,有人借着跟陈尚书打招呼时攀谈。
陈十六的父亲陈尚书为人肃正,相貌看上去也显得严厉,但对待小辈态度温和。穆清彦在来时见过陈尚书一面,只觉得陈家父子性子不大像,毕竟早先见过陈家大哥,是个温雅人物。
陈尚书有心庇护,因此耐着性子一一跟来人寒暄,顺带介绍穆清彦。
那些人见了陈尚书的态度,再看穆清彦时自然不同。
到底陈尚书事务繁多,又身居高位,不可能一直耗费在这里。引荐完,又嘱咐几句,便离去了。
此刻侍郎庞忠去跟皇帝辞行,刑部这边登录完随行名册,等待钦差和卫队过来,就能出发。
穆清彦对外调来的县令县尉很感兴趣,特意关注了几眼。
县令姓林,林嘉,三十五六岁,白净的读书人,跟人说话都是温温和和,好似没一点儿菱角,但这人腰板挺直,不谄媚、不畏缩,哪怕有人言语难听,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当然,都在官场上混,言语都是打机锋,没人会傻的直愣愣的说话。
县尉叫袁骋,中等个儿,面貌寻常,身形清瘦,面色沉肃,似乎也不喜言谈。他身边跟着个人,但凡有话,都是这人在前招呼。
“温少主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不止温如玉,还有刑部侍郎庞忠。这二人几乎是并肩而行,相互气氛不错。不必多想,这二人肯定是刚面圣回来。
温如玉见过,又跟陈十六有关系,进来就跟他们对了一眼。
庞忠身着大红色官袍,留着长须,颇有官威,但他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又给人一种和气的感觉。
“诸位!”庞忠一开口,场面更加安静:“此番我等奉命查案,万望诸位鼎力协助,不负圣恩。”
“谨遵大人令,勿敢懈怠。”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当下不再多言,车马已备,各人按照分派,依次登车。
陈十六本想找温如玉说话,但温如玉只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一开始行程还算顺利,几天后就遇上雨夹雪,这是最糟糕的天气,严重影响赶路。勉强又走了半天,路况实在不好,只能停下修整。
这里是座小县城,当地县令提供了一座私园给他们入住。
穆清彦几个自然还是住在一起,但也不止他们,那位林县令和袁县尉都被分了过来,还有各自带的人,住下来也是很勉强了。这倒是给闻寂雪提供了便利,光明正大跟穆清彦住一间屋。
前几日的行程里,穆清彦听了不少林嘉和袁骋的事迹,二人都没什么深厚背景,但也不算寒门出生。两人各有脾性,共同点就是擅长查案,解决了不少悬案,颇有声名。
如今住在一起,要等天晴,彼此少不得接触一二。
第218章 蹊跷之处
到底是奉旨查案,身为钦差大臣的庞忠自然不敢轻忽此回的差事,因此尽管尚且耽搁在途中,却在安顿之后,召集众人商讨案情。
庞忠端坐上首,温明玉在其右手上位,依次有林嘉、袁骋、陈十六、穆清彦,对面则是刑部几位属官。此番随行不止他们,但其他人并非负责查案的人员,如今又在半途,所以庞忠没请那些人。总归大门开敞,商谈并不避人耳目,那些人想知道不难。
穆清彦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如同他的位置,陪坐而已。只要钦差不问,他也不会自作聪明的去表现,正如陈尚书说的:多看、多听、少说。并非不信任他的能力,只是此行混杂了不少势力,尽量避免招惹麻烦罢了。
在座的人都知道基本案情,庞忠就是问问他们的看法,提供多种办案思路。
天宁府那边虽没找到人,可至少确定了失踪地点和大致的失踪时间。
李子英身为贵妃之弟,之所以被贵妃接去京城,最重要的原因是跟李家有隔阂。如今的李夫人是继母,自身有儿女,早年丽贵妃尚未得宠,李子英虽是嫡子,日子却不好过。现今丽贵妃得宠,李子英自然能在李家横着走,但矛盾早已积下,李子英对李家那些兄弟姊妹同样不亲热。
两年前李子英去天宁府,主要是为寻个地方逍遥快活,选天宁府是图个便利,有父亲李壑做知府在头上护着,又有宫里贵妃姐姐依仗,整个天宁府就没他不敢闯的。
万霞县距离天宁府不算远,尽管是个小县城,但当地种植红花,有大大小小的红花田,每到红花盛开的时间,举目望去尽是一片红毯。李家也在万霞县置了一个红花场,建了庄子,李子英选中万霞县停留,还是李家给操办的住处。李子英没住在城里,直接在李家红花场附近新建了山庄,就叫红花山庄,一群纨绔子弟每日里或在县城游荡,或在山中狩猎,远近都传遍了,乡民们等闲都不往万霞县去。
今年八月,李子英回了天宁府一趟,待了月余,主要是因着中秋,城里玩乐多。李子英几个几乎一个月都留宿在花楼,但在九月初就返回了万霞县。
当初李家发现人不见了,重点查过万霞县。
因着李家红花场离得近,且红花山庄的人进出都要从此经过,所以从红花场庄头的口中得知,最后一次见到李子英等人,是重阳节前一天,也就是九月初八。
按照时间上分析,那是李子英从天宁府回来,于县城里逗留了几日。
待九月初八回到红花山庄,再没有外出,直至被人发现失踪。
李家人又在查问过红花山庄内部的人。
居住在红花山庄的人,连主带仆,共计六十九人。
李子英身边有丽贵妃给的两个护卫,仆从丫鬟十个。
围拢在李子英身边的纨绔有三个,一个是静安侯府长房次子杨永延,一个是振威将军府三房长子常浩,一个是吏部郎中嫡次子钱华,且这钱华嫡姐为宫中的钱贵人,与丽贵妃同居一宫。
这三人每人带着护卫随从各三四个。
在红花山庄,每人院中都有李家安排来的服侍下人,丫鬟小厮共四个。又有一队护院十人,后厨杂役等等又有一二十人,方方面面都安排的妥帖,李家唯恐这一行人不满意。
失踪的人包括李子英在内,有二十六人。其中大半都是李子英几个心腹,此外,有十个护院、厨子两个、杂役二个。
据山庄内的人说,李子英等人是九月初八夜里离开的,因着每月都有一回,尽管不知是干什么,这些人也没在意,更不敢问,只知道少则七八天,多则一二十天,李子英等人就会回来。谁知这次不一样,夜里离开,竟是再没回来过。李子英一行也不是坐车走的,而是骑马。山庄专门建了马棚,养了二十匹好马,几乎每次都是全部出动,是往南去的。
出了县城往南,是一条官道,通向五邑县。
李家往五邑县找过,并没有李子英等人去过的消息。
就好似,李子英一行在官道上凭空消失了。
县尉袁骋提出疑问:“既然出行有二十匹马,又在夜里,红花场的人会听不到动静?”
若是听见了,就该知道夜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不正常,为什么不说?
对面一人开口道:“李家也质问过,但那些人说没有听到动静。也询问过别的人,离红花场三四里地有个村子,村里也没反映过夜里有马蹄声,不大可能集体说谎。那些人倒是说过,说红花山庄出行很张扬,都是骑马,赫赫扬扬,时有踩踏田地的情况,但那都是白天。”
好几人闻言皱眉,或若有所思,但没人再开口。
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此处蹊跷,在没有勘察前,谁也不会贸然妄言。
一开始召集众人,只说了案件的大致情况,这次聚集,倒是将案情的一些细节一一罗列而出。庞忠也没要求什么,只让诸人多了解内情,再根据诸人不同的情况,安排不同的任务。毕竟这么些人,全追着一个方向查,实在浪费人力。
当天晚饭后,穆清彦几个坐在小厅里喝茶,林嘉袁骋相继过来。
小厅是和正房连在一起的,分屋子的时候,将这最宽敞最好的一间正屋给了陈十六。虽说陈十六不算钦差队伍的正式人员,但他是尚书公子,庞忠乃是陈尚书下属,又有温明玉随行,谁敢怠慢陈十六?这院子里就一个外地县令一个县尉,心里不满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实际上,林嘉袁骋也没在意住处。
今晚两人一起过来,在预料之中。
“陈公子,穆公子。”林嘉笑着跟两人招呼,疑惑的目光落在跟穆清彦陈十六同坐的闻寂雪身上:“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这是我好友,闻寂雪。外出查案时有意外,有他在,多几分安心。”穆清彦介绍了人,也解释了闻寂雪的能力。
“原来是闻公子,幸会。”林嘉依旧语气温和,并没什么为官者的架子,也没对闻寂雪过多打探。
袁骋是个冷面人,有人代言,他就一言不发。
“林县令,袁县尉,请坐。”陈十六命人上了热茶。
厚实的门帘子遮挡了屋外的寒风,桌子底下点了炭盆,几人围坐,捧着热茶,暖意融融。
林嘉没有再闲话客套,道明来意:“今日庞大人所说的案情,不知二位如何看?”
陈十六和穆清彦对视一眼,笑道:“我们年轻,经历少,不如林县令阅历丰富。虽说听出一些蹊跷之处,但如今尚未勘察现场,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林县令可有发现?”
林嘉摇摇头:“正如陈公子所言,现场都未去,谈何发现。倒是知道了一些案情细节,颇多疑问罢了。我跟袁县尉倒是小谈过,此次案件之所以毫无头绪,无非是‘隐瞒’二字。失踪的人刻意隐瞒夜间所为,必然是行程不欲为人所知;知情人隐瞒线索,要么怕担干系,要么……”
林嘉笑了笑,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李子英等人纨绔行径,盘踞在万霞县必然做了很多令人生厌生恨之事,那么有人知情却不报,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因着种种隐瞒,导致了失踪一行人彻底下落不明。
陈十六冷哼:“这些人,大晚上鬼鬼祟祟,不知做些什么勾当。肯定不是好事儿,要不也不能偷偷摸摸。”
这话也就他敢说,林县令两人到底在朝为官,颇多顾虑,但也不是一味瑟缩,听了这话,笑了笑,表明是同一种看法。
双方又交流了一会儿,林嘉袁骋便告辞了。
陈十六待人走后,琢磨过味儿:“他们不是来探讨案情的?”
闻寂雪轻笑:“探讨案情只是其一。”
穆清彦也领会了其中之意:“其他人都是庞忠直系属官,办案自有体系,唯独我们这边是外援。之后到了万霞县,肯定会分开查案,很有可能我们几个会分在一处。别管刑部几位大人面上多和气,定然是瞧我们不顺眼的。”
“为什么?”陈十六没懂。
穆清彦笑道:“这还不好理解么,皇帝点了刑部侍郎庞忠为钦差,这案子就是钦差负责,却又调了林县令袁县尉以及我这个草民来援助,岂不是说刑部能力不够?刑部几位岂能看我们顺眼?相比我,林县令袁县尉更警惕,我好歹有陈尚书关照,但林县令袁县尉……案子查出来,功劳是钦差的,若查不出来,或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就是现成的替罪羊。更别说,这回出行塞了那么多别有用心的人,没有足够的依仗,心里能踏实?”
陈十六一开始没想那么复杂,这会儿倒是醒悟过来:“所以,他们是来交好?”
“毕竟你是尚书公子,我也是编外人员,能结盟总有几分好处。”
“那穆兄的意思是……”
“这要看你,你的身份才管用。不过,他们并非那种只知道汲汲营营的庸才,盛名之下无虚士,他们之所以有些缩手缩脚,不过是外力所致。”
“确实。”陈十六笑了笑,心里有了主意。
第219章 缺失的人
雨夹雪断断续续一两天,因着路面难行,又耽搁了两三日,终于再度启程。后半程运气不错,天气逐渐放晴,顺利抵达天宁府时,已是十一月底。
知府李壑设宴接风。
李壑年近六十,很胖,头发花白稀疏,对待庞忠和温明玉很是奉承热情,待陈十六也十分和气,只那一派看待后辈子侄的模样令陈十六很不耐烦。至于旁人,李壑自认不怠慢,统一给个笑脸招呼一声,都让长子和师爷去周全。
听李壑父子说话,三五句就把丽贵妃挂在嘴上,让人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