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
“史书上记载,娄大将军原籍在常宁县。这回仙女庙百年祭祀,唐、娄两家都派出了族人回乡祭祖扫墓,我们猜着其中另有内情,于是去查了。他们的确是先回了淮春和陵武,但长宁县在两者之间,行程不过两三日。”
“你怀疑,他们两家真正的祭祀是在常宁县?娄家倒好说,唐家又是怎么回事?”
闻寂雪笑道:“为什么一定是祭祖?百年祭祀,兴许就是仙女庙的百年祭祀啊,所以两家人回到最初的建庙地点举行祭祀,完全说得通。”
“能找到确凿证据么?”
“你描述的那枚龙凤佩,应该有据可查才对。”闻寂雪已经有所设想:“龙凤呈祥、龙凤和鸣,慧仙帝姬十分受宠,大婚时嫁妆十里红妆,珍贵之物不可枚举。若这枚玉佩是大婚时的赏赐物,前朝史料上应该会有记载。
再者,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仙女庙建庙者极可能是慧仙帝姬,把吻合处一一罗列,可疑处详细查证,更重要的是……”
闻寂雪莞尔一笑:“你看仙女庙的做派,传承的是创建者的意志,这大面儿上的事情,唐、娄两家也得遵守。那柄宝剑必然是创建者留下的,若是有可查证的特征就更好了。另外,若娄家真是前朝那个娄家,他们家的族谱定会有所记载!”
穆清彦点头,末了又叹息道:“若事情败露,仙女庙恐不复存在。”
想到那些因仙女庙存在,得到改变命运机会的女子们,多少心有不忍。
即便仙女庙是利益产物,其下也颇多污糟,但公正的来说,带给女子们的好处更多。周边女子们,也因着仙女庙的存在,始终存着一道对未来的希望。
闻寂雪沉默了片刻:“仙女庙太扎眼了。若非有人在上面护着,你以为仙女庙能留存至今?庙中女子哪里可能尽数嫁人?自然有一些得为此做出牺牲。”
只不过这个牺牲,可能是自愿的,也可能是被迫的。
穆清彦也明白,不提从前如何,只说唐家搭上端郡王府开始,仙女庙的未来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夺嫡之战,何等惨烈,可能等不到最终结果公布,仙女庙就先被人当钉子拔了。
思及此,穆清彦心头一凛:“会不会已经有人盯上这里的?”
他们都清楚这事儿捅出去能做出多大的文章,别人会不清楚吗?盯着端郡王府的人会少?会没发现飞仙镇?
“不用急,现在就是好时机,百年祭祀,真有居心叵测者,一定会出现的。”闻寂雪早有防备。
第254章 又见假名
仙姑婆婆的继任仪式很隆重。
庙门大开,围观者虽不能进去,却能穿过大门看清楚仪式上的情景。娄慧文已然重新梳妆出来,打扮与仙女神像一模一样,大约是自幼练剑舞,眉宇间比其他女子多了抹英气,又是正年轻,猛一瞧,着实有几分神似仙女神像。
已知娄家是前朝那个武将娄家,对于娄家女儿擅剑舞,倒合理得多。
尽管如今不显,但既然是曾以武起家,必然有这方面传承,子弟们哪怕不成器了,却比旁人多了门径可走。好比娄慧文,她必然是有这个天赋的,但不可否认,她的技巧也很重要,另外便是自身的精气神。
新任者发表继任宣言,而后给仙女神像供香,仙姑们前来见过,而后,继任者便要开始闭关。所谓闭关,是集中时间接受上一任仙姑婆婆的亲授教导,一般这个时间有弹性,跟卸任者身体状况有关,短则数日,长则两三月。
仪式一结束,香客们蜂拥而入,抢香祈愿。
唐、娄两家已从侧门离开。
娄家面上满是喜色,唐家几位老爷面目阴沉。
唐家老姑奶奶出声道:“丧气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便是娄家得了仙女庙,也不过是占个大头。我这心里不舒坦,只因丢人!莫不是唐家女儿比不得娄家不成?连续两次落败,我老婆子都没脸见人!”
“都是加试闹的,他们娄家祖上都是粗人……”
“哼!这都是借口!我早先就说了,要芷兰那丫头勤学苦练,嘴里答应的好好儿的,看今日演的什么样子!不愿吃苦,又怕受伤,落得今天境地,也是她该的!”老姑奶奶越说越气,恨铁不成钢。
唐家人都知道她想争口气,在仙女庙的事上压倒娄家,偏连续失利。她又上了年纪,没机会再亲眼目睹下一回了,自然心绪不好,于是见她发火,都不吭声。
一行人安静的下山,快要到大宅,大老爷才斟酌着开口。
“王府那边是否会有影响?”
老姑奶奶眼皮子动了动,抓着手里的拐杖,声音淬了毒一般:“那丫头多能耐啊,都敢先斩后奏了。既然有那气魄,她就得咬牙挺下去!”
三老爷不得不替女儿辩解:“婉眉也是想为家族出力……”
“出力?她别把一家子都拖到死路上就额弥陀福了!”老姑奶奶毫不客气的讽刺。
大老爷随之应和:“老三,虽说是过去的事儿了,但我们唐家祖上跟如今当权者是有仇的。早先有言,只接触官,不接触贵,一着不慎,全族倾覆。婉眉那丫头太大胆了,为的是什么?那点私心我就不点破了。”
三老爷张了张嘴,叹口气:“大哥教训的是,只事已至此,还望老姑和大哥出个主意。”
老姑奶奶长叹一气:“既是无法抽身,只能一搏。”
穆清彦和闻寂雪小心的跟在唐家人后面,眼见着人都进了唐家大宅,没法儿再靠近,只能放弃。眼下仙女山到处都是人,穆清彦依仗着异能,锁定了唐家人,却隔了挺远,倒是没露什么痕迹。
“从唐家人的话里来看,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仙女庙钱财颇多,娄家女做了继任者,娄家将分得利益的大头。若在十年前,唐家反应肯定不像现在这样平静,但自从唐婉眉攀上郡王府,又有许家从这儿借梯子,唐家有势可倚,又多了条财路,窘迫的境况有所好转,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跟娄家撕破脸。”
“对,且看那几人对话,唐家如今烦恼的不是娄家或仙女庙,而是郡王府。”闻寂雪嗤笑:“看来,唐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穆清彦也是一笑。
从唐家人对话里知道,唐家因着跟前朝有瓜葛,最忌讳的便是当朝王亲贵族,便是想攀附官家,他们通常接触的顶多就是县令知府。谁知唐家出了个唐婉眉,因着一己私心,先斩后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跟郡王府搭上了,迫使唐家骑虎难下,抱着祖上秘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其实唐婉眉心里指不定多后悔,她一个年轻小辈,家族秘密肯定不会告诉她。攀上郡王府,指不定多得意,唐家反应可想而知,估计不得不警告提醒她。”穆清彦分析,能接触到秘密的都是唐家嫡支各房老爷,唯一例外的便是仙女庙中仙姑婆婆的候选者们。因为这些女子,不论是否当选,都将终生不出庙。
飞仙镇一直热闹了三天,随后人才慢慢减少。
闻寂雪早先安排了人手,果然发现了几个形迹可疑者。
“还不确定是哪边的人,但至少是三拨儿。”闻寂雪说着就想笑,外人瞧着唐家搭上贵人,殊不知是豺狼灾祸引入门。
飞仙镇事情告一段落,剩余的都有闻寂雪盯着。
这次在飞仙镇停留了一个月,是第一回 查案越查越多的例子,如滚雪球一样,以至于事到如今,穆清彦只能抽身不理。太多朝堂利益阴谋争斗,他不喜欢那种复杂的东西,还不如追查一个凶杀案,哪怕再难缠,可依旧有个线头,有一根线,找到凶手破绽,抓住人,清晰明了。
按理最初的计划,他们要折返松陵府。
之前为查“蔡骏驰”,揪出两条线,时隔一月,也有些眉目。
想到最近要查的东西不少,又是天南海北的距离远,穆清彦不由得问:“你手里人够用么?”
“原本是够用了,飞仙镇的事一出,难免有些紧缺。”他手里的人肯定不止使用的这些,但其他的都是埋入的钉子,能扎下去殊为不易,轻易动不得。
“你把高山留在这里?”混入飞仙镇的各方势力还没撤退,闻寂雪还打算顺藤摸瓜弄清楚他们的主子是谁,若非“蔡骏驰”的事更要紧,闻寂雪要亲自留下的。
“嗯,高山办事我放心。”
“你有计划就好。”穆清彦不再多问。
行礼收拾好,临行前的晚上,娄家汤饭的小伙计来了。
“我们大娘子让我跟公子知会一声,彩衣局的余三老爷打听到一位好大夫,能治三娘子的病,不敢耽搁,已经赶过去了。余三老爷说多谢公子帮着打听,若三娘子好了,定然登门致谢。”
穆清彦点点头,抓了十几个铜板送走小伙计。
外人听着这番话好似没什么,实则穆清彦明白,余三接受了他的提醒。
三娘子昏迷不醒,初时确实瞧着严重,好在医治的及时,余三舍得花钱用好药。三娘子也是幸运,有个老大夫治过这个病,主要就是清除淤血。三娘子早就醒了,只一直头疼恶心,只能卧床静养,又因着是被冯秀莹砸的,不敢回镇子。
夫妻俩合计了一下,不能拿鸡蛋碰石头,还是等许家走了再回镇子。
又怕走漏风声,这才特地托人带个消息回来,谎称要去外地治病。
三娘子一直刚硬,这回也是被冯秀莹的狠辣吓到了。
要说心里又气又恨,这很正常,可吃一堑长一智,三娘子看着丈夫孩子,到底忍了这份恨。又想到穆清彦暗示的话,就等着许家遭报应。
鉴于三娘子跟仙女庙的瓜葛,穆清彦没透露太多,只说许家犯了事,遮掩不了多久。
这是安他们的心,也算不得谎言。
若闻寂雪找到合适合作对象,事情捅出去,别人尚且挣扎一二,许家、钱家这样的小卒,哪里挡得住?照着闻寂雪的意思,就从三家贩酒的生意做突破口最妙。
次日凌晨,启程离开。
这天是七月十二,大清早镇子上人挺多,都是为早起进庙上香。这回祭祀的确十分热闹,仙女庙又是舍饭施粥,但最受欢迎的还是仙女供牌,柏木做的,人们会请回家供奉,多是祈祷姻缘顺遂美满。这供牌是免费的,每日只出七座,一直出到七月十四结束。
如今在镇子逗留的香客,多半就是为求供牌。
马车缓缓前行,再回首,整个飞仙镇落座青山脚下,山峦叠翠,白纱似雾,朝阳初升,万物蓬勃。依稀听到仙女庙早课结束的钟响,仿佛能看到仙姑们年轻嬉笑的面容。
“蔡家那边查出了什么?”消息他还没看,只听闻寂雪说过两句。
“嗯,排查蔡家姻亲故旧,倒是得了有用的东西。当年赵书成极有可能就是诈死,而后是蔡家将人送走,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不出意外,这就是‘蔡骏驰’最隐秘的第三个身份。”闻寂雪取出个竹筒,掏出塞在里面的纸张递给他。
穆清彦将纸张打开,很快就看完了。
内容不长,笼统简洁。
原来蔡家有个表亲在桐州,因隔得远,走动不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老亲。据说这是蔡家老太太的娘家表弟,关系虽远,却有小时候多年长大的情分,且蔡家老太太娘家救过这表弟爹娘的命。又有亲情又有恩情,哪怕走动不多,关系却是割不断的。
之所以怀疑赵书成被送到桐州,是推断。
曾经蔡家跟桐州那边一两年走动一回,但在赵书成出事那年之后,一年走动两三回,且都是蔡父蔡母亲自去。
闻寂雪的人也去桐州查了那户表亲。
那家人姓常,原本也是开个小油坊,日子较为安稳富足。然而这家老人先后去世,子女们不擅经营,油坊开不下去,早年外出谋生,逐渐就没了音讯。只从左邻右舍口中打听到,三四十年前,常家的确来了个小少年,只说是远方亲戚,失了父母,往后跟他们过。
“姓刘?用的是蔡母的娘家姓氏?”穆清彦挑眉,又看到后面:“刘生?又是假名。后来呢?上面只说外出求学,去了哪里?”
“你猜猜看。”
穆清彦电光石火间想到了:“桐山书院?!”
第255章 藤子快到头了
早前就提过,真正的蔡骏驰当年离家,就是去桐山书院求学。
桐山书院坐落在桐州城外的桐山。
从纸张上查来的消息看,赵书成在常家并没住太久,不足半年。本来就是三四十年前的旧事,左邻右舍的老人都不在了,当年的年轻人如今也已年老,又是常家曾经小住的一个外乡亲戚,记得的人实在是不多。
桐山书院这条线,还是常家对门一户人家提供的。
邻里间住着,难免攀比,尤其读书人受人敬重,谁家出个读书人,一家子都觉荣耀。当年赵书成到常家,不少人谈论,明面儿上赞常家仁义,说孩子可怜,暗地里猜测常家定是得了好处。
常家人口不少,蔡家老太太的表弟比她小个七八岁,蔡家当时都是祖孙三代,常家也是一样,常表弟三儿一女呢,各自成家,算上孙辈,一大家子十五六口人。
常家是有个油坊,可家里负担也重,“刘生”对外又称是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没个好处,谁信他们大老远的接个累赘来养?
尤其最后“刘生”进了桐山书院,有人惊叹羡慕,自然也有人嫉妒泛酸。
对门那家就供着个儿子念书,念了十来年也没能进桐山书院,怎么能不泛酸嫉妒呢。也因着这个,倒是把“刘生”记的牢牢的,或许不记得模样脾性,可这件事,这个人存在的印记,都快老糊涂了,一问就能想起来,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赵书成当年才十岁吧?进私塾念书也没几年,能进桐山书院?”穆清彦不免质疑。
桐山书院相当于高等学府,里面并不教授基础课业,多半是立志科举的学子,特地来此求名师“深造”,也是为了有共同志向才华的同窗。赵书成再有读书的天分,到底底子浅薄,离书院的课程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