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彦点点头,问道:“你们要停留多久?”
“十六还没到。”温明玉说着无奈一笑:“主要不是别的,佘娘子虽死了,但他究竟什么来历,依旧一无所知。其他人都说不清楚,唯一可能知情的楠熙,却不肯开口。”
如今温明玉尚且不知朱漪跟佘娘子的纠葛,而封停去追朱漪,以前常有,他也没太多想。
穆清彦意外:“他没提条件?”
温明玉摇头:“自从得知佘娘子死讯,先是失魂落魄,后来就一心求死。”
这两天,为防着楠熙寻死,也是颇费周折,最终不得不将人四肢制住,吃食全靠灌。到底不是长计,楠熙整个人精神萎靡,有一回趁着被灌粥水,险些咬舌自尽成功。
对于一个求死之人,想从他身上凿口子,很多手段都没用。
“佘娘子的尸身呢?对叶秋风,楠熙是什么态度?”穆清彦又问。
温明玉一顿,恍然:“我倒是忘了这个人。”
温明玉当然知道叶秋风,进山前从闻寂雪口中听说的,后来又见叶秋风跟佘娘子死在一处,继而收尸时意外发现其是女儿身……但是,一时间真没往情感纠葛上去考虑,也忘了楠熙对叶秋风的存在是什么态度。楠熙愿意随佘娘子去死,愿意为了独占佘娘子而不准新人进谷,平素打压其他人,时而霸道骄横,时而温柔缱绻,这般作为,岂能轻易认同叶秋风?
经穆清彦一提,温明玉回过神,觉得可以再跟楠熙谈谈条件。
这回,他有九分把握楠熙会上钩!
佘娘子虽死了,但尸体还在。生不同衾,可若死后同穴呢?尤其是有个跟佘娘子共同赴死的叶秋风,透点儿口风表示要将佘娘子和叶秋风同葬,楠熙能继续无动于衷?
人有时候可以毫不在意生死,若无法对生前事、生后事淡然处之。
温明玉忙着去见楠熙,穆清彦则随着闻寂雪去了东边屋子。
这边屋子类似三合院儿结构,如今被火烧毁了一半,被神捕司简单清理过。即便如此,地面墙壁上还残留着不少暗红血迹,窗户、地砖上也留有不少刀剑砍痕,足以看出当晚的激烈情况。
这里是佘娘子住的地方,自然是重点搜寻范围。
眼下还有两个神捕司的人在看守,见他们过来,倒是没拦。
正屋三间是打通的,布置是十分精细,宛若女子闺房。卧房、小厅、书房,书房很大,不仅有琳琅满目的书架,地上还摆有绣架,上面是一副绣到一半的牡丹。左侧的厢房是置物房,里面箱笼木架很多,一半的架子上都是各样皮毛,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如兔毛就有不少,倒是颜色很纯正雪白,一块一块攒了不少,也有袍子、鹿皮,旁边还挂有砍刀、弓箭等物,应该是叶秋风使用的。
右侧的屋子摆着架子、长桌,吊锅、各色小罐子、杵子,一进去便是浓重的药味,显然是佘娘子研制毒药的地方。
哪怕过去两天,神捕司也清理过,但空气里依旧残余着腥臭和血气。
“那后面有个山洞,是个蛇窟,养了不少毒蛇。”闻寂雪抬手指向屋子后面,距离不到一两丈,从树影后隐隐露出个洞口。
穆清彦环视了周遭,开始回溯——
第273章 阿阮和叶秋风
时间倒回月初,初二的夜里,没有月光。
绝人谷西边灯火明亮,时不时有女子的说话声,反将夜色衬得更加安静。待得夜色渐深,这一点人声也沉寂了下去。
一道影子突然从空中飘落,正入东边屋前。
很快,屋子门廊下的灯笼点亮了,映出女人的模样,正是佘娘子。
佘娘子面色发白,气息喘动,右胳膊还带着伤,只撕了衣裳内衬简单包扎了一下。大约是连日奔逃加上受伤失于调养,不仅气色难看,体力精力耗费的也大,方才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推门进去,抓了小厅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正要喝,外头来了人。
“师父!你回来啦!”雪白的衣裙如层层莲花绽放,随着清灵盈动的步伐极快的自外头进来,熟稔又娇嗔的夺了她手里的茶杯:“这是半下午备的茶,都冷了。”话音一顿,这才发现佘娘子胳膊有伤,气色也很差,惊讶又着急:“这……师父,你受伤了?谁伤得你?要不要紧?”
“楠熙!”佘娘子满眼疲惫,略重的嗓音制止了她的话。
来人正是楠熙,一张脸并非绝美,但柔弱楚楚的风姿十分动人。
如今已知楠熙实为男子,可看着这副面容身形、言语姿态,实在无法想象。这哪里有半点男子痕迹?寻常女人在他面前都要自惭形秽,其易容的女子,着实再真实自然不过。
楠熙眼眶微红,却立时收了声。
“备水,我要沐浴。”佘娘子到底将冷茶喝了一杯,这一路着实狼狈,别说热饭菜,连口热水都没喝。
“师父稍等。”楠熙看了看他受伤的胳膊,见他不发话,也只能退出去。
佘娘子进了内室,自床头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儿,倒出一粒丸药吞了。须臾,她的面色微微好转,气息也顺畅了很多。
“师父,水准备好了。”楠熙从大床旁边的屏风后出来。
屏风后掩着个小门,穿过去,是个沐浴间。一只半人深的大澡盆,此刻热气升腾,旁边触手可及的架子上摆着各色洗浴用品,尤其是点了几盏香薰蜡烛,佘娘子深吸了几口气,面上神色越发放松。
他抬手在脸上按揉几下,快速又轻盈的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随手丢在地上,散开头发,松开腰带,衣裳一件一件落在地上。自身后看,身姿窈窕,肤色白净,长发如瀑,该是个美丽女子。他微微活动关节,好似有轻微骨结响,方才还曲线柔美的身形,此刻却是挺拔修长,哪怕并不粗壮,也绝对是男子无疑。
舒畅的叹了口气,他抬脚跨入水中。
“你先下去吧。”这话是对着楠熙说的。
楠熙立在小门处,没靠近,也没离开,一双眼睛直直注视着他,痴迷又灼热。
“……是,师父。”楠熙的确常常撒娇,也会任性霸道,可他能夺得宠爱的关键之一便是会揣摩其心。所以他很清楚,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
刚从屏风处出来,里头又传来话音。
“告诉秋风,说我回来了。”
“……是。”楠熙轻柔应了,但一张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嫉恨。
再嫉恨,该传的话也得传。
从绝人谷到山坳村,哪怕以轻功赶路,一来一回也得不少时间。楠熙内力浅,途中要歇两三回,比不得佘娘子。待得他传话回来,已是初三夜里。
佘娘子此刻只穿着纯白的中衣中裤,腰间搭着薄毯,躺在屋前的矮榻上闭目养神。
楠熙一回来,自然第一时间来回信儿。
佘娘子听到空中异响,眼睛没睁便知是谁,唇边溢出轻笑:“楠熙回来了。”
听得这带笑的嗓音,楠熙便知他心情好,当下也漾了满脸温柔缱绻:“师父,我可把话带到了,一来一回都没敢半点耽搁,累坏了。师父要怎么谢我?”
此时的佘娘子并未易容,一张脸雌雄莫辨,但一张口便性别明了。
“来。”他冲着楠熙招手。
楠熙面上欢喜,上前几步,身子一矮,柔弱无骨的依偎在他怀里。
对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在其嘴唇上流连片刻,自衣衫内滑入,撩动得他气息紊乱,眼神迷离。灼热的气息仿佛会传染,对方面上也泛起热意,眼中火光涌动,吻住他微微开合的双唇……
两人就这么幕天席地,一发不可收拾。
天色微白,院中的欢愉才逐步停歇。
此刻楠熙缩在毯中,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布满了青红痕迹。若为承受方本就更辛苦,更何况,别看“佘娘子”面相柔美,但房事上偏于粗暴,每每经历一回,楠熙都要养两三天才能下床。
然而楠熙没有继续躺着,见师父进屋,便强撑着穿好衣裳,一步一步返回西边住处。
佘娘子似乎也忘了刚刚还抱在一起缠绵的人,光着身进了沐浴间,拉开一道木门,后面是个池子,他直接跳了进去。如今已入冬,哪怕谷中气温比外面略高一点,到底水寒,他却是泡了小半时辰。
起身回到屋内,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看着看着,便抓起眉笔一下一下的描眉、涂唇、抹粉,直至一张脸美艳不可方物。
他摩挲着自己脸,轻笑着,愉悦而又满足。
紧接着,他穿上女装,细细的打理裙摆环佩,梳理头发,轻移莲步往书房走,坐在绣架前拈针穿线,绣着一瓣粉嫩的牡丹花儿。自窗外望进去,美人绣花,娴静美好。
一连两三天,他都是闺阁女子的状态。
初六的早上,叶秋风到了。
叶秋风身量中等,但四肢匀称修长,浓眉大眼,脸型略长,因常年在山林中穿行,肤色较黑。乍一看,和其他猎户没什么差别,不过是模样俊一些。大概是他素来寡言少语,看上去不大好接近。
一身利落衣裳,背着箭筒,手持长弓,腰间还挂着锋利的砍刀。
这副形象,和绝人谷格格不入。
叶秋风却是熟门熟路,对于西边那些人视若无睹,直往东边走。
他来时,屋内的人正在绣花,从窗边一览无余。
他就这么站着,直直看着里面的人,好似舍不得打搅。
那双眼睛里不是痴迷,也不是喜爱,而是向往。
“秋风,愣着做什么,进来!”屋里的人早就发现他了,隔着窗子笑吟吟的招手,亲和又温柔。
“阿阮。”叶秋风也跟着笑,很淡很淡,却是发自内心。
他的声音则是低沉带着沙哑,不大像是自然的嗓音,考虑到他伪装男儿身,必然在嗓子上用了心思。如今听着,没人会想到他是儿女家。
叶秋风进了屋,就坐在绣架旁边看他绣花儿。
两人没什么交谈,一个绣花,一个欣赏,静谧又和谐。
当晚,叶秋风就睡在这里,两人同床共枕,却不像情人般的关系。叶秋风的目光大多时候都追随着“阿阮”,“阿阮”对待叶秋风,也有别于楠熙,透着一种宽和亲昵。
早起,阿阮端坐在那里,叶秋风为他梳妆画眉,手法娴熟。
阿阮对此很满意,却见他取出一只瓷瓶,从中倒出一枚乌黑的药丸:“你可知这是什么?”
叶秋风摇头。
“它是我的得意之作,我为它起名:香梦沉酣。”说着,眼珠儿转向叶秋风,语带蛊惑:“秋风,若是我不能活了,你可愿意陪我一起死?一个人死,黄泉路上太寂寞了,我不想一个人,也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
“出什么事了?”叶秋风皱眉。
“旧时的噩梦找上门了。这回必须得做个了结,唉,当初一念之差,如今我怕是过不了这一劫。”阿阮似真似的叹着气,却没再问先前的话,将药收了起来。
叶秋风紧紧皱着眉:“不能避开吗?”
“哪里那般容易。”
“我先回去一趟。”叶秋风显然是放心不下。
阿阮却笑了:“别紧张,未必那么快。不过,你愿意在这儿多陪陪我倒是好。”
果然,叶秋风下午就走了,直至十一日的中午又返回。
原本楠熙在这儿,一见着叶秋风,面色微变。
大约早已较量过高下,楠熙没任何不妥举动,安静的离去。
倒是叶秋风多看了楠熙两眼。
阿阮嗤笑:“怎么,觉得她比我好?”
叶秋风忙摇头:“自然是阿阮最好。”
阿阮举着把镜照了照:“簪子有些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