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色 第28章

在梦中沉睡不醒,也好过醒来接受生离的命运。

以免小老虎醒来又打滚撒娇,生生给自己本就动摇了的修道之心,再加一锤子。

虽然早预料到如今的结局,可是万般伤怀亦无法改变分毫。

该痛的还是痛,该分开的,还是得分开。

“倘若侥幸安然渡过此劫,怕是要直接飞升天界,无法再人界停留分秒,倘若失败,怕不是要被雷劫打得灰飞烟灭,如此绝望,不见也好。”

他相信过了一段时日之后,杜之澜寻不到他,终会慢慢淡忘他,日后飞升入妖界也好,找个善解风情的美人也罢。

毕竟,那家伙堂堂大老爷们,也必不是个为了儿女情长寻死觅活的吧。

这一去,天上地下,永隔天涯。

即将踏出洞府的那一刻,剑清忽而停下脚步。

四下仍旧万籁寂静,只有钟乳石一滴一滴落下清脆的水珠,砸在地面,或坠入溪涧。

他手指尖冒出一点荧光,施展最后一个法术,一只短短的梅花枝缓缓飘到杜之澜的身边。

“咻”的一道寒光无情地斩过去!

花枝无助地截成两半,孤零零地散了一地洁白的花瓣。

“虽然笨了点,不过关键时候也会聪明一下吧。”剑清最后将幽深的目光投向安睡的杜大少爷身上,深深望了一眼。

终究转身迈出洞穴,头也不回。

那抹素白的身影越去越远,孑然一身,独身而来,孤独而去,只有背后一柄除魔剑,生死相随。

头顶是突然沸腾的劫云,电闪雷鸣。

……

洞穴的结界也不知是谁结下的,竟然异常强大,雷鸣的声音在外听来震耳欲聋,传入洞中的却是朦胧模糊,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昨夜杜之澜的“英勇献身”,可把这个平日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累坏了,如今睡得跟死猪似的,直到剑清离开许久之后,才渐渐清醒过来。

“……剑清?”杜之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如同剑清初醒时一样,呆呆然四下瞅了瞅,还未从昨夜的缠绵美梦里彻底醒来。

没有牙床,没有绸被,没有暖帐,没有红烛,也……没有剑清。

杜之澜怔怔地低头——自己身上深深浅浅的红痕是来不及抹去的证据,可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藏青色外衫,无言地诉说这一切不是做梦。

“剑清!”他嘶哑着嗓音大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是空荡洞穴的回音。

杜之澜有点发慌了。

不安的念头顿时自心头狂涌,他在想是不是向许愿井许愿的事情被对方发现了,在生气?

还是觉得尴尬,害羞?

贵公子闷闷地想着,昨天疼得要死要活的分明是小爷我!

可下一秒他的眼光就凝固了——不仅是眼光,就连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一脸呆傻。

两截断掉的梅花枝静静横卧在一旁,花瓣已经凋零了一半,剩下的也即将枯萎。

断口很整齐,是剑。

剑斩,梅折。

第32章 滚!

怔忪只是一瞬间,但这短短数秒却恍若数载春秋那样漫长。

杜之澜心里设想过这一夜过后的很多种结局,却万万没料到会这样,绝情寡义,斩钉截铁!

他惨白着脸色,缓缓将那两截断枝捡起来,就这么默默凝视,良久不发一言。

光洁的额头上,隐约浮现起威严肃穆的王印,血一样的眼色同他眼底的怒火交相呼应,脆弱的枝条在手中颤抖着,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杜之澜一怒之下捏个粉碎!

“不对!”他脸色一变,顾不得身后一夜纵情的不适,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

“那个许愿井!说不定是这东西搞的鬼!”

额上王印痕迹随着他的冷静而消退下去,杜之澜强迫自己把最坏的那个想法压制到底,甚至找了最有可能的借口来安慰自己慌乱的心,断梅被他塞进怀中,上面还残存一些法力,剑清必定还没有走得太远。

他恨恨地朝井水大喝了一声:“老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震荡的音波令井水微微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又消弭无形,就像往昔那样的一潭死水。

杜之澜眼皮跳了跳,咬牙转身往洞外奔去。

谁料一脚踏出洞穴,外界诡异而又危险的气息瞬间穿体而过,妖兽天生对威胁的敏锐感知叫杜之澜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震惊地抬头望着远方天空,那巨大无比的漆黑漩涡,好似黑洞一般盘踞于九重天之上,层层叠叠的黑云相互碰撞、征伐,发出震耳欲聋的狂雷。

仿佛整个天地都陷入一片漆黑,毫无光明,毫无希望。

入眼的,恰恰是最壮观的一幕,无数金光刺眼的闪电如同群龙奔腾,破空直下!

与空气的摩擦间发出阵阵叫人牙酸的尖锐破裂巨响,速度快得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轨迹。

这还仅仅只是一波而已,之间停顿不过数息功夫,又是无数狂雷闪电滚滚而落……

“这……这是什么……”杜之澜紧张而警惕地凝视远方的天征异象,那股宏大浩瀚、威严雄浑的气息,他只是望上那么一眼,便自心底深处生起一种完全无法反抗的弱小之感。

那是天的威仪,天的怒火。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远离那片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即便他身有白虎神、火莲妖皇的精魂护身,恐怕在那样恐怖到极致的雷霆之下,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催促他——剑清很可能就在那里!

“该死!”杜之澜怒骂了一声,也不知究竟骂的是谁。

他摸到怀里法力渐渐流逝的断梅,一咬牙,一横心,看准劫云的方向便拔腿狂奔而去。

……

剑清已经尽量走远了,可惜天不等人,几乎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给他,便迫不及待地降下一道雷罚。

金光环绕的闪电裹挟着浓黑近乎粘稠的雷光,争先恐后地打在他身上。

即使有除魔剑这样的神兵利器,能抵挡一部分雷劫,可只是第一波,就震伤了剑清的内府,嘴角尽是鲜血。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咳咳……”剑清努力地睁开双眼,仰头望去,数不尽的电光雷鸣在薄薄一层防御法阵外不停的攻击。

“轰轰隆隆——”剧烈的震动在一个时辰之内几乎没有消停过,剑清那身飘渺素洁的白衣,此时尽被鲜血所侵染,俨然成了一件血衣。

这已经是他全身法力凝聚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若是在雷劫结束之前攻破此阵,修仙者脆弱的肉身压根禁不住一波天界雷霆之力,恐怕就连灰渣都不会剩下。

“……还是不行吗?”剑清吐气若游丝,俊朗的容颜白得不带半点血色,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心中与除魔剑的感应越来越微弱,明白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神兵,也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这个级别的法器多半已孕育出灵性,走到这绝望的一刻,剑清能听到到除魔剑传来悲鸣。 “要分别了,一柄剑都会伤感,更何况是人……”

情知今日绝无幸理,剑清凝重的神色反而淡漠下来。

人要死的那一刻,总会想起许多前尘往事,许多牵挂故人。

“不知道山上的师兄弟们怎么样了,师兄有没有又悄悄偷走我屋里的藏酒,亦双和亦子有没有想念我老人家……那只笨老虎有没有乖乖睡觉?”

“……唉……”

剑清最后望了一眼头顶浓厚的乌云,缓缓闭上双眼,喃喃地说出最后的遗憾——“可惜从火莲宫搜刮出来的美食,还没吃完呢……”

就在执剑长老即将闭目待死之时,从老远传来的一声爆喝,叫他一瞬之间三魂七魄飞了一半!

剑清骤然睁眼,迎面撞见那个跌跌撞撞闯进雷云笼罩范围的家伙。

男子一身杏色衣袍脏得不像话,灰头土脸,眼睛却明亮如星,看见他的时候似有些激动,差点被路边一块石头绊一跤,最后笨拙的像头小猪,歪歪滚滚地跑过来。

“剑清、剑清!”

那家伙一边跑一边叫唤,生怕自己没瞧见,连连挥舞着双手。

还是那样呆傻蠢笨。

“杜之澜……”

剑清怔怔地望着对方,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令他浑身热血都涌到脸颊,眼眶都有点发热。

真是——不知死活!

“剑——嗷嗷!”

天劫雷云可是丝毫不讲情面的,无论是谁,哪怕一只小虫子,只要踏入劫云笼罩的范围,便是一道狠狠的电光黑雷“轰隆”一声劈头落下!

可怜的杜大公子当头被劈了个里嫩外焦,幸而雷云的绝大部分力量都是冲着剑清去的,那么一丝外露的电光还伤不到杜之澜的根本,但是呆的时间久了,一样要被劈得虎毛都不剩一根。

“剑清!”杜之澜好不容易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冲进劫云中心,谁知一道半透明的光罩法阵把他和剑清两人隔绝了开去。

光罩时隐时现,颜色浅淡无比,在声势浩大的雷电之中摇摇欲坠。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他抹了把脸,虽然那只是让黑乎乎的脸变得更花,不过他毫不在乎,只是愤怒地掏出怀里的两截枯萎的梅枝,举到对方眼前控诉。

“你什么意思,啊?!昨天那啥了小爷,转天都不要了嘛?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啊!就算是勾栏院的小倌还得给银子呢!这算什么?一截破花就想打发小爷?门都没有!”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雷光打下!

杜之澜挥掌打出一串莲焰,可雷点的余威仍旧让他疼得浑身一抖。

剑清脸色阴沉如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平稳一些,重重呵斥一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

“不要。”杜之澜强硬回绝,同样脸色黑沉,额头闪现的王印令他双眸沾染上些许殷红。

墨发凌乱地在狂风中舞动,他静静立在法阵之外,凌厉的目光与剑清对视,浑身腾起灼灼红莲之焰抵御雷电。

这一刻,恍惚之间,竟令他蒙上一层难以言说的威严之感。

“你不辞而别,就是为了要渡劫?”杜之澜盯着剑清的双眼,灼热如火的目光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剑清抬头望一眼天空,眉宇焦灼地皱起深深“川”痕。

他不由加快了语速,嗓音如冰凌,冷冷地道:“那只是原因之一,面对一个可恨的家伙,我真怕渡劫时忍不住分心一剑捅过去!”

杜之澜一下子愣住:“可恨的……家伙?”

“是谁坏了我的道行?是谁抢走我多年苦心修炼的功力?是谁三番五次扰我清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又跑来打扰我渡劫,难道不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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