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荣叹了口气,只得抽出腰间纸扇,一心一意地应对起来。
李三郎撇了撇嘴,“虚伪。”
安荣简直要冤死了。
李二娘原本还很担心,眼瞅着李三郎虽架势拉得十足,其实手上颇有余地,安荣一招一式也应对得从容不迫,这才稍稍放心。
要么说什么主子养什么随从,那些个长随们不仅不为李三郎担心,一个个还跟看热闹似的,兴致盎然。
斗到精彩处,还有人跳着脚喝彩。
李三郎听着那一声声叫好,斗志更高。
安荣也打出了几分血性,在家里时可没人有这功夫,于是,也渐渐地使出真功夫。
李三郎最称手的兵器是长鞭,前两天被李曜收去,没得用了,这才换成了剑,终归是不好使。
安荣认真起来,李三郎便有些应对不及,眼瞅着扇柄就要敲上他的手腕。
李二娘一急,娇声喝道:“昭儿,翻手为雨!”
“翻手为雨”是李家剑法中称得上“釜底抽薪”的一招,用得好便可反败为胜,若用不好则会一败涂地。
李曜、李四郎,以及下面两个小的,皆是稳妥的性子,这招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形同虚设,唯有李三郎——李将军在时便说,这招就是为他而创的。
李三郎反应快,也豁得出去,当即扔了剑,反手一抓,擒住安荣的手腕,紧接着一翻,一甩,华丽丽地来了个过肩摔——这一招是跟李曜学的,从小到大被摔惯了。
安荣虽被他摔飞出去,却没有狼狈地趴到地上,而是以手触地,腰身一挺,硬生生站了起来。
李三郎挑了挑眉,拿下巴冲着他,“不错,比你那草包兄弟强多了。”
安荣拍拍手,捡回遗落的折扇。
李二娘红着脸,微微屈膝,“家弟失礼,还望转运使大人勿怪。”从李二郎的口中,她已经确定了安荣的身份。
安荣没有说话,只拿眼盯着李二娘。
这恐怕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失礼,不过,此时此刻,他就是想放纵一回——他怕若此时不看,以后就再难有机会了。
方才他听得清楚,李三郎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全赖李二娘的提醒——若没有釜底抽薪的勇气及心胸,又怎会生出此等急智?
安荣不由感慨,怪就怪安槐目光短浅,错过了这样一位如瑰宝般的娘子。
他炙热的目光落在李二娘身上,对方就像有所察觉似的,染着红晕的脸更加醉人。
安荣正沉浸其中,视线突然被截住。
李三郎抱着手臂,面色不善,“看什么看?再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
这话说得直白又粗俗,气得李二娘狠狠拧了他一把,拉着一脸懵懂的八娘跑了。
安荣打开折扇,遮住唇边的笑意。
李三郎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腰,还不忘吐槽:“就你这样的,用老四的话说就是‘水仙不开花——装蒜’!”
“噗——”
“哈哈哈哈……”
长随们没忍住,纷纷笑了起来。
李三郎自觉打了胜仗,昂首挺胸上了马,扬长而去。
长随捡起剑,小跑着跟在后面。
安荣看着他的背影,不仅不觉得恼怒,反而生出几分羡慕——若安家也如李家这般弟兄和睦、姊妹相亲,繁华之下,是否能少去许多暗流?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
安荣背着手站在坡上,迎着秋日的晚风,听着农人们的絮语。
视线中不期然撞进一双和谐的身影——
少年眉开眼笑,似乎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一时兴起,还要拽拽身边人的衣袖,或是把他头上的锻带扯在手中,嬉笑着玩闹。
郎君身形高大,微垂着头,视线始终不离少年左右,他默默地听着,纵容着他的调皮,眉眼间满含宠溺。
安荣不由地顿住脚步,闪身躲到了一株面果树之后——他不想,也不忍心打扰了这一美好。
叶凡正兴致勃勃地说着,根本没看到他。
李曜看到了,全当没看见。
此时,两人正商量着把金桂树种在哪里。
“院子里太挤了,于叔说被大槐树荫着,怕是长不好。若是种在牛棚那边,又怕被牛啃了——牛吃桂树叶不?”
“吃。”李曜毫不犹豫地说。
“我觉得也是。”叶凡皱了皱鼻子,“那你说种在哪儿?”
“大门两侧,有香气,亦可乘凉。”
叶凡眼睛一亮,“是哦!”继而又有些担心,“不会被偷吧?”
“不会。”李曜肯定地说。
叶凡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信你了,就种在门边。”
李曜勾唇,甚好。
回到家,于婶已经洗好了金针菇,大郎媳妇也炒了芝麻,磨成香浓的麻酱。
于叔去临村买了猪肚、羊肉,关二郎也送来了新鲜的鹅肠。于大郎用滚热的水烫了,耐心地洗好、切好。
今日要吃菌锅,叶凡早先做过一次,被全家人奉为人间美味。
于三娘兴冲冲地去河边采了银丁菜、扫帚苗、鲜嫩的小水葱,还有一些叶凡叫不上名字的小野菜,都是他从前想吃都吃不到的。
李五娘也在,她和于三娘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手帕交,知道叶家今日有客人,一早就跑过来帮忙。
看到李曜,活泼爱笑的小娘子一下子惊到了,直往于婶身后躲。
叶凡连忙打招呼:“五娘来了?待会儿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吃菌锅。”
李五娘露出两只黑亮的眼睛,怯怯地看向李曜。
叶凡戳了戳李曜的腰。
李曜轻咳一声,尽力做出一副好兄长的姿态,“支会二夫人一声,便在这边吃罢。”
李五娘使劲儿点点头,声音轻快又激动,“我、我这就去说!”
“我同你一起去!”于三娘也很高兴,拉着她的手一起朝外面跑。
于婶擦了把手,追到门边,“去见夫人,好歹换身衣裳!”
“不用啦!”李五娘反手拉住小姐妹,两个小娘子笑嘻嘻地往李家庄园跑去。
安荣走到坡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好的画面。
叶凡特意跑到窑洞口来接他,“还怕你走迷了,正要去找你!”
看着少年晶亮的眼,安荣不由地笑了起来。
活了二十多年,他生活中全部的温馨与美好似乎全部集中在了这一天。
真想把它留住。
***
为了方便他们说正事,于家人和李五娘特意同他们分开吃。
好在,东西都是一样的,叶凡便没硬拦。
他只把小锤子揪在了身边,美其名曰,让小家伙沾沾“仙气”——要么学李曜做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要么学安荣考上状元,当大官。
小锤子不懂那么多,只知道这个桌上的羊肉比那个桌上多,因此十分欢喜。
叶凡瞧出他的小心思,虎着脸威胁,“今儿你要学不出什么,回头就把你那几只小兔子宰了,下回咱们吃兔肉锅。”
小锤子一听,肉也不好好吃了,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似乎在想着对策。
叶凡也不催他,笑嘻嘻地看着菌锅。
半晌,小锤子才终于想到法子,心虚地说:“我、我去撒尿……”
叶凡挑眉,“当真?”
小家伙顶着莫大的压力,硬着头皮点点头。
叶凡不再逗他,点了点头,“去罢,可别掉进坑里,吃不上肉。”
小锤子匆匆应了一声,撅着小屁股下了炕。
叶凡手里攥着根胡萝卜,一边吃一边隔着窗户往外看着。
只见小锤子悄悄地进了牛棚,连拖带拽地把兔子窝藏到了自己的窑洞里。
原本他没有独立的房间,还是叶凡“来”了之后,才让于叔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小家伙勤快极了,每天都要学着于三娘的样子擦擦扫扫,还要放上一把水灵灵的小野花。
这时候竟然乐意让兔子“住”进去,可见的确是被叶凡吓到了。
叶凡笑得趴在窗子上,手里的萝卜被白鹿啃掉了都不知道。
李曜听着小伴侣的笑声,愉悦地扬起眉眼,连带着对安荣的厌恶也消减了许多。
安荣的注意力被他的动作吸引。
那双握惯了长.枪、杀敌无数的手,此时轻轻巧巧地拿着调羹,端着瓷碗,专注地拌着麻酱。
半碗麻酱,一匙韭菜花,少许盐,半匙醋,切成细末的水葱、调得浓稠的蒜汁少少地舀上一些,姜末似是不喜,隔了过去,烘香的芝麻,洒上一层……
直到把小碟中的调料一一放过,长安侯才将白瓷小碗放到叶凡的位置上,声音中的温情不加掩饰,“凡凡,过来吃。”
叶凡不知道被戳中哪根神经,不仅不感激,还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坐到他身边,低声警告:“说了,不许乱叫!”
长安侯勾了勾唇,英挺的眉眼满含宠溺。
——这就是安荣看到的。
他知道,李曜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不要动叶凡。
他动不起,他们安家,也动不起。
***
小锤子藏好兔子才安心回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