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癖好
陵兰在即墨辰离开后不久也跟着出去了,看来他还是有些忌惮他的父皇,或许他这样任性也不过是为了引起即墨辰的注意罢了。我一个人坐在营帐的小榻上,茫然不知所措。
我知道我不该苛求他认出容貌已经改变的我,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我从脖子上取下锁情,它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修离,可是现在的我还可以确定八年他都未曾改变吗?
这时有一个太监打扮的人掀起帘子进来。
“是二狗吧,陛下宣你过去呢。”
那人尖细的声音里带着不屑与倨傲,这似乎成了所有太监的通病。可是即墨辰要见我?虽然我知道不见得是好事,但心里还是很雀跃。
我曾经无数次站在远处望着这顶明黄色的帐篷,我也曾无数次幻想里面的布局,是不是也有像夕颜殿里一样的大床。
帝王总是有这样的癖好,喜欢一个人睡在空旷无比的大床上,亲手筑起围墙,亲手将自己推向孤独的深渊,并且还有些孤芳自赏。
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两进的帐篷,外面正对着帘子的方向有一张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龙椅,四根支撑靠手的柱子上盘曲着金光闪闪的龙,底座采用“须弥座”而非传统的椅脚,显得富丽堂皇而又气势磅礴。龙椅后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巨大的蛇皮弓箭。角落里有一张小榻,应是给值夜的人用的。
因为隔着厚重的帘子,所以我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但是我想应该也是有一张很大的床的吧。
即墨辰坐在龙椅上饮茶,动作闲散而优雅。领路的太监躬了一下身子便退出去了,帐内只余下我们两人。我单膝跪地用标准的军人的方式向他行礼。他并没有叫我起来,依旧自顾自地认真饮茶,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样。我低着头一直盯着左脚鞋面上的花纹,这一室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安静。
“你叫什么名字?”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问。
我有三个名字,犹豫着想要吐出我最想说的那两个字。
“李二狗。”
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却不敢正视自己贪恋的那张容颜。我知道他在怀疑,任谁都会怀疑,李二狗这样的名字总让人联想到黝黑憨厚的庄稼汉子而不是这张白皙柔和的小受脸。
可是他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并不在意我是否说谎或者有什么其它目的,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玩弄手段。我想甄妃就是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那些年她在宫里一直做出温柔贤淑与世无争的姿态,可惜……
对于她的死,我并没有多少歉疚,我只是很怜惜陵兰的处境。即墨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轻轻放下。
“兰儿还小,朕不希望在他的身边有不合适的人和事影响到他,所以你还是回步兵营去吧。”
现在称为兰儿,却在陵兰的面前称他为太子,应该是很爱这个儿子的吧,却总是表现出冷漠的样子。我突然忆起在宸宫的最后一夜,他说没有你陵兰也不重要。难道是因为我他才这样对待陵兰的?我惊讶于自己这样的猜想。
“你退下吧。”
他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
“是。”
我起身准备离去,可是却在手指触到帘子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陛下明明很喜欢太子,又为什么要对他冷漠呢,有些事或许只是误会,陛下又何苦守着莫须有的承诺去伤害第三个人呢?”
我转过身去看着他,直到现在我才敢正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有光亮在闪烁,那炽热却让我落荒而逃。
陵兰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校场上参加训练。他一过来便拖着我的手要走,我和周围的人一样的莫名其妙。
“发生什么事了?”
陵兰回头瞪视着我,小脸涨的通红,却当众说出一句让人吐血的话来。
“你是我的男宠,我要每天抱着你睡!”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看着我们,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陵兰拖着我朝前走去,明明只是个九岁多一点的孩子,力气却大的惊人,我竟然有些无力反抗的感觉。
“你要带我去哪?”
“不知道!但是不管去哪,你都应该和我在一起!”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突然觉得即墨辰也挺不容易的,这孩子不是一般的任性妄为。
“你这样,你的父皇会生气的。”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什么?”
一个慵懒却带着威严的声音说。陵兰转过身,我便看到即墨辰站在我的正前方,他的身后还站着一身淡蓝布衣的於陵曜。
“朕在问你不在乎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陵兰的身高站在即墨辰面前就显得娇小起来,可是他却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妥协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赶走二狗?”
即墨辰挑眉看着陵兰,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太子是在质问朕吗?如果你要置喙朕的决定就等你有那个能力的时候再来跟朕理论!这个人,”他的目光转向我,“朕要留在身边!”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夺过我的手牵着大步离开了,留下一脸怔愣的陵兰以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於陵曜。
他走的很快,却始终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看着他完美的侧脸,有一种他已经认出我的错觉。可是他却在拐角的地方放开了我的手,并用一种带着戾气的眼神看着我。
“是朕低估了你吗?朕说过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兰儿身边,既然他对你念念不忘,你以后就留在朕身边吧。”
我有些适应不了他突然的转变,怔愣在那里。他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便离开了。
这是我第二次进来这里,营帐内没有一个人,安静的只剩下我的呼吸声。我停在那方厚重的布帘外,伸出手小心地将帘子掀起一个角,里面的布局便呈现在我的眼前。当看到那张大的不可思议的床时,我无奈地扯起嘴角,果然如此呢。
睡在上面不觉得孤独吗?
我放下帘子,转过身来却发现即墨辰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疑惑。
“在看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他没有继续问,而是转向帘子的方向,用眼神示意我。我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替他将帘子打起。
“朕要休息一下,你就在旁边伺候着吧。”
他在床前站住,转过身对我说。我习惯性地上前去替他更衣,可是当我躬着身子去解他的腰带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手也顿在那里。
“你很熟悉宫里伺候主子更衣的步骤?”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就这样停在他的腰间,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张开双臂说:“继续。”
我略松了一口气,手指灵活地在他身上游移,解开一个个衣结。即使离得不是这样近,我也能轻易地闻到那股淡淡的龙涎香,这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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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习惯性地很早醒来,明明只睡了那么几个小时,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我坐起身子,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一个方向。
离天亮还早,现在大概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他怕是还在睡吧。我起身朝后面的帘子走去,伸在半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帘子掀了起来,里面昏黄的灯光透出来,一室的静谧。
我放慢脚步轻轻地朝那间大床走去。因为他的眼神总是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虽然每天见面我却从没有像这样仔细地看过他的脸。他的睡颜安静无害,我一直知道。眼光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脸上游移,原来我是如此贪恋他的容颜。
手指在半空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颤颤巍巍地靠近那张脸。我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放肆,可是手却像着了魔一样不受自己的控制。终于我触到了那张脸,不是梦境和虚幻而是真实地触到了那张脸,他的眉心、眼睑、鼻尖,我一点一点用指腹临摹那张挚爱的脸。
手指停留在他的唇瓣上,从那里传来的触感让我全身酥麻。我将手移回自己的唇边,亲吻指腹,在那里还留有他的味道。我扯起嘴角,凄凉地笑了。
何时我才能在你的唇上印上堂堂正正的一吻?
即墨辰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我吓得连忙后退了一步,见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于是转身轻轻地走了出去。
回到榻上,我快速跳动的心才平静下来,可是怎么也合不上裂开的嘴角,我此刻才相信原来我也有一个人傻笑的时候。大概是犯花痴了吧,呵呵,又笑了。
我在小榻上一直坐到天亮的时候,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盥洗用具进去伺候即墨辰起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所以动作上就更加谨小慎微了。我一边小心地替他整理着衣襟,一边拿眼角偷偷瞄着他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即墨辰的早膳是由别人负责的不用我伺候,于是我瞅着空闲的时间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青花瓷茶具,想为他沏上一杯菊花茶。沏茶的案几上有一面铜镜,我无意中瞥到镜中人红润的脸颊上绽开的淡淡笑容,那殷勤的模样像极了,一位贤惠的“妻子”?
咳咳,我收回自己的嘴角,从昨晚一直笑道现在,嘴角不痛么。
我进去的时候,即墨辰正坐在书桌旁看书,书桌的一侧累着像小山一样的奏折。我放下托盘,倒了一杯菊花茶放到他的右手边。
“替朕研墨。”
他放下书,看了一眼旁边的奏折,对我说。
我取出一个空杯子,倒了一些茶水进去,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徽州古墨。将茶水滴几滴在砚台里,以右手拇指和中指执墨两侧,食指放在墨的顶端,轻轻推墨,反复研磨。不久便有一股墨香混着茶香晕染开来。
我从架子上取下一支制作精良的毛笔,放到砚台的一边。
“陛下请。”
我转过头才发现即墨辰在看我,那种很专注的眼神,我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转向砚台的方向。
“用茶水研墨会改变墨汁的颜色,不利于书写。”
呃,这个……其实我是受了xx演的《唐伯虎点秋香》的影响,因为他用茶水研墨以后居然还能引来蝴蝶。
虽是这样说,但即墨辰却执起笔蘸了蘸墨汁开始在奏折上勾勒起来。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他也喜欢这样研墨。”
!!!我如遭雷击,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他还记得这样的细节,是不是说明……手抚上胸口,在那里有现在我和他唯一的牵绊。
“我……”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话到嘴边又折了回去,我就这样犹豫不决,嘴巴张开又闭上,直到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们都像傻瓜一样,在爱情面前裹足不前,所以才这样孤独。
时间就像指缝里的沙子,你抓的越紧就流走的越快。我试图留住每一个和他相处时刻,即使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他身边的,可总觉得不够,一点也不够,我们应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我希望我一醒来就可以看到他在我的身旁熟睡;我希望他总是出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希望我们之间再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插足。
我每天细数那些关于我们的过往,每天做曾经为他做过的事,却没有勇气开口告诉他我就是那个人。因为太爱所以才太怕会失去,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如果修离于他已经不再重要,那么我在这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那样的话我会崩溃吧,现在我至少还能守着那一点希望留在他的身边。
自从我来了这里,陵兰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找我。后来终于引起了即墨辰的不满,责令他去跟於陵曜学习兵法。这样他就没有太多的时间过来,但每天给即墨辰请安的时候他总会偷偷拿眼睛描我,见我看他,就会嘟起一个小嘴表示自己的不满。
我有些安于现状的感觉,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在宸国有这样一种官职,他们专门负责记载君王的起居、言行和事迹,有点类似于中国古代的太史令。我一直很想知道在我缺失的那八年里都发生过什么事。所以我去找了负责记载的官员,那是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的老人,为人很和善也很讲原则。
他说关于君王的记录都是机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所以他给了我一本最新修订的《宸国史》,那是所有人都可以看的。
宸国史,所有史书里覆盖面最广,语言最精简的编年体,它就像一个刻板的程序,不带任何感□彩地记录下关于宸国发生的所有大事。可就是这样精简的语言却让我泪如雨下。
晟睿六年冬,天狼引兵攻打邶城,睿帝御驾亲征,于达县遭遇伏击,君强行用兵突出重围,急行军七日不休至邶城,解围。俘获天狼皇储尹文浩歌,斩杀其余天狼降兵。
晟睿七年春,睿帝废黜后宫诸妃,坑杀长信宫男宠于京都北郊。夏,立已逝宠臣修离为帝后,封号雅,以帝制举行册封大典。举国哗然,但君一意孤行。随后,立皇长子即墨陵兰为太子,入驻东宫。
晟睿八年春,睿帝于京都观星台设坛立誓,欲踏破天狼河山,让其子民世代为奴。
晟睿九年夏,宸军退天狼于陵兰山脉之外。秋,于陵兰山建立行宫,帝亲至题名锁情宫。
晟睿十一年冬,天狼皇储尹文浩歌被救,睿帝大怒,斩杀所有长信宫值守之人。并于陵兰行宫高台祭祀,誓要倾覆天狼,灭绝尹文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