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接下来便没有那般好运了。一直到天色沈下,才又抓了只山鸡,却没有逮到野兔。
不过有两只野鸡收获也不错了。葡萄看着那鸡眼睛都快冒绿光了。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啊……
他们下了山,看着完全黑下的天气才突然恍悟:糟糕,在山里玩得太晚了!
「怎麽办?竟然这麽晚了!我就说抓着第一只山鸡就够了,你偏要抓兔子。结果兔子没抓着,现在回家这麽晚大哥一定会生气!」
葡萄本来没觉得什么。不就是回家晚了些吗?以前他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还曾经夜不归宿呢。
他却不想那时他都会打发小厮回家报信,且他那些朋友都是家教严谨的官宦人家,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不会让他随意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而且那时他也不是留宿花街柳巷之地,只是在朋友家住下而已,因此东方昊晔和北堂曜月夫夫也不会太过管制。
只是此时他听唐正礼唠叨个不停,一脸怕怕的表情,弄得他也紧张起来。再想到唐正言那严肃严谨的性子,不由也觉得有些心虚了。
二人飞快地往家跑,回到唐家时天色已经全黑,等待他们的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是唐正言的冷眼。
二人一进正屋,就看见唐正言端坐在主位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色冷峻,不怒自威。饶是葡萄心里也咯!了一下。
「大、大、大哥。」唐正礼说话都打颤了。
「唐大哥。」葡萄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唐正言瞄了一眼他们灰头土脸的衣衫和手上的猎物,冷冷开口:「回来啦。」
唐正礼不敢说话。葡萄见状,小声道:「我们回来晚了……对不起。」
他原是想解释一下原因,说点好话卖个萌什么的,谁知在唐正言的气势下一张口道歉的话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
「你们还知道回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唐正言突然一声怒吼,把二人吓了一个哆嗦。
葡萄曾经见过皇伯父在朝上发火时的威势,龙威一出,朝臣统统噤若寒蝉;也曾见过他父亲发怒时的样子,冷气一出,满王府的奴仆都不敢抬头,连他父王也是一脸怕怕。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唐正言发起火来最是吓人。
也许唐正言不是威势最大的,也不是冷气最足的,但绝对是口水最多、遣词用句最讲究的。
葡萄从不知道唐正言竟然有如此滔滔不绝的时候,训斥人的话都不带重复的,而且引经据典,说得人恨不得立刻去撞墙自杀。换句话说,就是骂人不带脏字,用诗书礼仪这些斯文话教训得你面无人色。
这般学问,他这科要是不中举那老天爷都是不长眼了。
葡萄和唐正礼被他训斥的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羞愧得无以复加。足足半个时辰,葡萄腿肚子都站麻了,最后都不知道是怎麽回的房间。
天啊,太可怕了!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姓唐的啊!
葡萄野山鸡肉没吃着,挨了一顿骂,饿着肚子还被罚从今晚开始跟着唐正礼一起默写四书五经,真真心里委屈死了。可是他竟没有胆子反驳唐正言,乖乖听话地展开笔墨默书,自己都有些惊诧了。
葡萄抽着鼻子皱着小脸在那里默书,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如果他爹亲和父王看见他此时老实的样子,估计眼珠子都会瞪出来。
在静王府的五公子东方君仁出生前,葡萄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各种宠爱就不用提了,又被他那个不着调的父王从小当闺女养,性子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爱娇又任性,偏又是个男孩子,真真比闺女还难养。
后来东方君仁出生,葡萄做了哥哥,终于开始懂事些了。正好当时他爹亲北堂曜月怕他被东方昊晔这个没谱的爹养歪了,带他回灵隐谷住了一段时间,课业和武业都严厉了许多,在两位外公的调教下(主要是北堂傲的手段厉害)终于慢慢把葡萄的一些陋习板正了过来。
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有三岁看八十这种老话。由此可见葡萄不管再过多少年再怎麽懂事,有些性情也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这个时候,他就越想越委屈,眼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刚才在正堂,唐正礼和小豆丁唐正义都在(作为知情不报的包庇犯,小豆丁也被捎带着一起训了),葡萄不能在他们面前丢面子,强忍着把委屈憋了回去,还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怂恿的唐正礼,做为首犯出首,把唐正言的大部分火力都揽过来了。
此时夜深人静,一人在屋罚写,他就憋不住了。
呜呜呜……从小到大有谁这麽训斥过他?就连他父王爹亲都没这麽严厉过。不就是带着正礼去山上逮兔子回来得晚了些嘛。
是,他是莽撞了,他不该带着个半大少年进山那麽久,万一遇到点危险怎麽办?是,他已经十六岁了应该更稳重更周全些,不该不打招呼就带人进山让家里人担心。可是、可是……他也是为了唐家好嘛。他打来野鸡给谁吃的?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吃!虽然、虽然他是馋肉了,可他还是更心疼小豆丁啊。
呜呜呜……
唐正言端着清汤面进来,就看见葡萄泪眼汪汪地坐在那里默书,鼻子还一抽一抽的,顿时浑身僵住。
话说中午小豆丁回家没和他说方亭和正礼下午要进山的事。他下午在家做了一篇策论后发现二人还没回来,觉得奇怪,准备去田里看看,谁知正在背书的唐正义却别别扭扭地不肯让他去,说一个人在家里害怕。唐正言心下起疑,板起脸来一问,小豆丁不会撒谎,又抗不住大哥的强大气场,没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其实方亭和唐正礼二人只是进山而已,如果和唐正言事先打个招呼,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十有八九会同意的。可是这般偷偷摸摸先斩后奏,还哄着小豆丁帮他们保密,就让唐正言很不高兴──这也太没规矩了。而且他下午左等右等,天都黑了二人也没回来,唐正言原本只是有些不满的心情便转为焦急,从焦急到担忧,再从担忧到恼火,最后终于在看见方亭和唐正礼回来时爆发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这几个月来葡萄和他们相处得极好,在他心里也当做了自己的弟弟一般。而且他救了葡萄一命,便把葡萄当做了自己的责任,生怕他再出点意外,因此训斥的时候便不留情面。而且方亭原比唐正礼大好几岁,已是成年人了,该更稳重更懂规矩些,谁知却带头犯错,唐正言觉得自己有责任让他成熟一些。
事后他怒火平息下来,再一琢磨,唐正礼也就罢了,自小被他打大的,长兄如父,他教训一番也是理所应当。方亭却与他无亲无故,自己适才许是有些过了。因此他让小豆丁去给唐正礼送晚饭,自己亲自端了方亭的那一份进来,谁知正看见方亭在哭鼻子。
唐正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道:「你……咳,我端了晚饭来,你先吃饭吧。」
葡萄双眼红红的,泪珠子还在啪啦啪啦往下掉,也不说话,就那麽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比个小姑娘还小姑娘。唐正言瞬间头大。
他家从来没有女孩子,他两个弟弟也没这麽哭过。二弟唐正礼小时挨揍,鬼哭狼嚎,哇啦哇啦的吵得人头疼,但安慰起来好的也快。小弟唐正义也是小男孩的那种哭法,哭声嘹亮,哄一哄就好了。但像方亭这样委委屈屈地小模样,唐正言还从来没有遇见过。
「你、你别哭了。唉、唉……都是我不好,刚才说的过了。以后我不骂你了,你别哭了。」
唐正言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帮葡萄擦脸,笨手笨脚,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葡萄抽噎着道:「我、我知道我不对,可、可是我也是为大家好。呜呜呜……小义好可怜,你最近忙着备考,我和正礼也忙,他都吃不好。而且我、我也想给你补补身体。呜呜呜……」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哭了。」唐正言开始出汗了。
葡萄继续哭诉:「呜呜呜……我知道我不对,其实你骂的都没错,是我思虑不周,不知三思而行,还带着正礼在山里呆得这麽晚,没有考虑过你的心情。呜呜呜……我知道我错了,挨罚我也认了。可是我从小到大,连爹亲和父王都没对我这麽凶过,我心里难受。呜呜呜……」
唐正言被他哭得心慌意乱,而且葡萄呜咽中说话含糊不清,所以他也没听清什么』爹亲『』父王『的。他慌乱地拍着葡萄的背,道:「唉,唉,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了,快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怎麽能这样哭呢?让正礼和正义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你就是欺负我!」葡萄打断他,一边哭一边拿他的衣襟擦脸。
唐正言此时将葡萄半抱在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拍抚他的背,头疼地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唐正言觉得自己好像有理说不清了。
不教而诛,怎麽他教了也成错的了呢?唐大哥觉得郁闷了。
葡萄哭了一会儿发泄出来,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只是唐正言这麽温柔地抱着他,还拍着他的背,实在让他心神荡漾,不忍离开。于是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赖在人家怀里,还自我安慰:我就呆一会儿,就再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