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第38章

巫琅并不是个坏人, 甚至他的猜忌跟难缠还不及南霁雪的十分之一,然而他带给商时景的恐惧感却远远胜过南霁雪。也许是因为肥鲸曾经说出巫琅的过往给他下达了心理压力方面足够的暗示,又也许巫琅这个人, 本就没有看起来这么的无害。

商时景能清楚的感觉到巫琅的善意与体贴,与张霄乃至风徐来甚至詹知息的相处不同,就连南霁雪对他的试探,也是来自于对尚时镜的恐惧与捉摸不透, 然而巫琅不同, 他的情感是近乎针对性的, 像是剥离开所有外物只针对于“尚时镜”这个个体, 有时候在对方温润的目光之下, 商时景觉得自己并无任何秘密可言。

可是没有道理, 巫琅倘若意识到他并非原本的尚时镜,理应有所反应。

这次突兀离开, 其实商时景并非没有自己的考虑,一来是祝诚的消息不容耽误,假使陪同詹知息先回镜湖岛,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二来与肥鲸相认之后, 他再也难以拾回原先那般心态,应对春云五绝自然也就变得越发困难起来;三来这次离开,自然会让五人懊恼生气,却不至于严重到怀疑他是个假货。

露馅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真正实施起来,却未必那么容易。

通常有人表现反常时,身旁亲友绝大多数的想法理应都是心情不好,亦或者有什么烦恼的事,而不是这个人换了个魂魄。

自然,如果商时景不够谨慎,露出过多细节上的破绽,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落英林离阴山约莫有百里路程,商时景心中有事,不敢贪恋周围美景,而是立刻动身赶往了目的地。

其实虞忘归见着祝诚的那一章节细节,商时景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只不过有句话印象深刻: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对祝诚而言,最危险的地方无疑是正邪两派斗法所在,毕竟来场的各个都想要他的命,落英林虽不在万骨窟的必经之路,不过从谢寄尘提供的消息跟原文来看,可见祝诚的路线约莫是从落英林前往万骨窟,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假使运气不佳,祝诚当真不在落英林之中,也可折回路上寻找,总能找到他人的。

只不过到那时,找起来的功夫可就大了,毕竟商时景只有一人,祝诚倘若有心隐藏,实在奈何不得他。

至于安全问题,商时景倒不怎么担心,万长空虽然眼下安安静静,可跟人动起手来,却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其实这一路走来,商时景倒有另一个疑惑。

尚时镜好似并不知道祝诚激怒正邪两派的事,这是否意味着,他所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如商时景所以为的那么多,又或者说,尚时镜其实并不是无时无刻都醒着,他所能获取到的信息,只有个别时间段。

这到底只是个想法,就算尚时镜的确只是个别时间段才会苏醒,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按照他们俩之间智力差距,商时景也绝推断不出多少准确时间来,说不准还会被尚时镜套话,他摇了摇头,甩去这些有用却用不上的信息。

如果不是尚时镜这个身份的确太过麻烦,商时景真想把他永远关在身体里,最多是做梦的时候被折磨折磨,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等到他们互相摆脱彼此的那一天,还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噩梦在等着。

商时景忍不住叹了口,他尚不知御剑之术,只能借风力轻身,行了小半日,眼见落英林就在眼前,这才轻盈落下地来,却见花红柳绿,各处都是奇花异卉,清风稍加吹风,只见落英缤纷,满地艳色,空中芳香扑鼻,倒好似人间仙境,林木丛掩之间,隐隐约约可见一户人家。

这世上有求仙访道之士,自然也有庸庸碌碌为生活奔波之人。

落英林是阴山地界极为偏僻的一角,常有野兽精怪出没,就算是最近的村落,也要翻过几座大山才能到达,不光凡人不喜欢,连修士也嫌此处吵闹烦人,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物敢在这里落户定居。

商时景不知道详情,却也觉得定居此处的人颇为怪异,他拂开枝叶树条,却见是处农舍,只两间茅草屋,一处堆着柴,应是厨房灶台所在,另一处掩着门,大概是主屋,附近拉了篱笆,开垦了一小块地,不知种了什么,冒出绿色芽儿来,偶尔还能听见鸡鸣狗叫,想是养在后院,因此只闻声音,不见踪影。

无论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一处农家,只除坐落在不该在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他正疑惑,却见一个满脸麻子的女子提着好大个水桶蹒跚而行,她是个跛脚,走路因而一瘸一拐,那水桶盛得很满,一路晃荡,总会洒出些水来。不光跛脚,这姑娘似乎还很是怕羞,一直垂着头,像是要把脸埋在胸口去,头发垂下来,大半掩着左脸,说是三分像人倒有七分似鬼。

这麻脸姑娘这样走路,自然是视线不清,很难看得见人,几乎等快要撞上商时景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站了个人,吓得浑身哆嗦,手儿一松,沉重的水桶霎时倾倒,水大半泼向了商时景。世人总说覆水难收,可这对修士却算不得什么,商时景宽袖轻摆,那流水化作一个浑圆,顺着他柔软的手掌推动,重又落入水桶之中,竟没洒出外头半点。

麻脸姑娘抱头蹲在地上,声若蚊呐,听不清说些什么,似是怕狠了,只将脊背露出外头,仿佛任由打骂。她惊吓之余,自然就顾不得外形,胳膊蹭着头发压在后头,露出左脸一大块红胎记,倘使说原先她还有三分人样,那么眼下比恶鬼还要更可怕七分了。

商时景被惊得险些跳起来,可见着那姑娘浑身颤抖,多少也意识到自己怕是吓着她了,他将水桶提放好,又后退了两步,心中微微一酸,大概明白这女子为什么一人独居此处了。

他虽然一路胆战心惊,但到底吃饱睡足,纵使每日战战兢兢,却实也没有那般如履薄冰。

“姑娘,你莫怕。”商时景顿了顿,声音放得轻柔缓慢,怕这麻脸女子听不懂一般,又说道,“我只是想讨口水喝。”

那麻脸姑娘胆小自卑,好在还不算脱离世俗太久,能够听得懂人言,她急忙将枯草似的头发打散了,披在脸上,只露出完好的那部分给商时景看,又木讷的伸出手去提起水桶,半是警惕半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商时景,嗓音干巴巴的发涩,小声道:“跟……跟我来。”

屋子里头自然也很简陋,桌椅都好似是自己打磨的,只是用久了,棱角都不明显,两间茅屋是互通的,主卧跟厨房只隔开了一张老虎皮所做的帘子。麻脸姑娘正在起灶,木盆里放着两副没洗的木头碗筷,水缸是满的,她生了火,又舀了一瓢水进锅内烧开,小心翼翼捧出个缺口的瓷碗来,又洗了洗,用布擦干净后才放在边上。

商时景心下微微一动,忽然道:“姑娘,这附近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没有。”麻脸姑娘十分沉闷,她摇了摇头,一根一根的往里头加柴火。

于是商时景便也没有再开口,他的目光不断在这充满烟火气的狭窄厨房之中打转,大水缸既是满的,可见吃用都不愁,这麻脸姑娘为什么又要外出去挑水?他看得仔细,只见这麻脸姑娘烧水是舀得桶内的水,她见火生起后,松了口气,擦擦脸上的汗,却又直接往缸内舀冷水喝了一大口。

商时景忽然开口道:“姑娘,不必这般麻烦,只需给我一碗冷水便可。”

麻脸姑娘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似是想着怎么表达,然后指了指水缸跟自己的肚子,说道:“这个是雨,喝了会疼。”她那唯独露出的半张脸忽然充满了自豪感,“我喝多了,现在不会疼了。”

不光是生水,还是雨水,喝了肚子自然会疼,商时景这才发现大水缸上方开了一个大洞,他心中一抽,说不出话来,只好静默的坐着。麻脸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见商时景没了反应,难免有些不安,脸上显露的些许笑容顿时不见了,她又再沉默寡言的蹲下来,无声的拨弄着柴火。

这木桶里的水,应当是山泉。

这麻脸姑娘自己喝雨水都不介怀,没道理在缸满的情况下外出打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水是拿来招待客人的,那也就意味着她刚刚是在撒谎,的确有人来了,而且应当就在这屋内。

甚至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祝诚。

商时景并无当场揭穿她的意思,毕竟对方撒谎,已足以表现不肯说的意愿,说破真相难免要陷入威逼恐吓的境地,更何况这只是猜测,是对是错还未可知,即便是真,他也不想吓到这个好心肠的可怜姑娘。

办法有得是,商时景转念一想,便换了个迂回些的法子。

“我这几日就在附近,倘若姑娘遇上双臂残缺的伤患,便替我告知一声,就说有人受故人宋舞鹤之托,前来寻他。”

话音刚落,就听得主卧之内有人开口道:“请进来吧。”

麻脸姑娘睁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了屋子里头,似是有些疑惑不解,很快就转头去看顾烧开的热水了。

商时景未料这般顺利,却也欣然进入主屋之中,他掀开那沉重的虎皮,便见着一个青年男子躺倒在木床之上,嘴角有两道划痕,颇有几分都市怪谈裂口女的风范,那划痕很深,恐怖之余又有点微笑唇的模样,加上他眉眼灵动,姿态潇洒,倒也称得上俊俏。

他身旁放着半截断刃,两臂被齐齐斩断,商时景只看一眼,便知他是怎么用这断刃的了。

“请坐。”祝诚缓缓坐起身来,失了双臂难免有些艰难,商时景四下一瞧,这木屋内很是简陋,几乎没什么其他多余的摆设,只好坐在床脚处。他们俩从未见过面,初次相逢竟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祝诚打量了会儿他,语气悠闲得不像是个被追杀的人:“虽然打一开始,我就不觉得你是小鹤的朋友,但是真见着了,反倒是觉得有可能了。”

“哦?既然你刚刚并未相信我,又为何请我入内。”商时景若有所思,“你不怕我是敌非友吗?”

祝诚戏谑笑道:“我要是说,我喊你进来是想杀你呢?”

他这话说得并不假,商时景几乎还没有回过神来,那柄断刃就径自飞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速度快得吓人。祝诚的身法本就趋快,以意念御物都叫人反应不及,不难想象他亲身上场是何等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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