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第41章

商时景伸手抚了抚那道伤口,觉得身体沉重无比,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之后又填装进去一大堆轻飘飘的棉花,没有什么实感,却又沉得难受。他本奇怪祝诚倘若下毒,为何不对自己明言,难道不怕一切都成空,可后来仔细一想,却又明了。

假使连这点毒都没法子解决,祝诚又何必信他有能力让宋舞鹤低头。

邪道上的人,果然没几个是省油的灯。

商时景苦笑了一声,仰头看见了巫琅的侧脸,今日巫琅穿了件青色的袍子,显得身形很是单薄修长,可是刚刚他已经感受过这具躯体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枕在这人的大腿上,都有种命悬一线的惊悚感。

巫琅并未离开水流太远,他看向了远方,眼中有波光粼粼,像是倒映着湖水的镜子,又像是斟满了香醇的酒液。他的手温柔抚过商时景的长发,像是体贴安抚着容易受惊的幼童那般小心,尽管这种行为对尚时镜毫无意义,可在此刻,却给予了商时景一种微弱的安慰。

商时景安心的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没那么怕了。

至于那些应该烦恼思考的东西,好比说巫琅为何来此,他又跟来多久,看到了多少;祝诚这毒是否紧要;尚时镜的威胁等等问题,便留到明日去解决吧。

情爱是自私自利之物,詹知息敬爱巫琅,也曾敬重过尚时镜,直到生死苦海覆灭,北一泓牺牲自己,使得詹知息性情大变之后,他心中就对尚时镜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在四海烟涛的那些日子里,尚时镜与易剑寒混迹在一处,詹知息曾私下与巫琅交谈过当初的巧合。

他说:虽无证据,但三哥定然做了什么手脚。

那模样就好像南霁雪在送走虞忘归之后的许多个年头后,午夜梦回,犹豫的对巫琅说道:三哥当真如此清白吗?

他们结义已有许多年头,当初尚时镜也曾为他们众人出谋划策,六绝共同进退,那时感情尚无如今这般悬于一线。老三生性向来内敛,将感情深藏心中,又过分聪明冷静,假如他真要将事情做得干干净净,并非难事,霁雪跟知息本不该起疑。

可他们为什么会起疑?

巫琅心中小小叹了口气,他仔细看着商时景熟睡的面孔,绵软如春风般的声音此刻凉薄得惊人,他以指腹描绘这张俊朗的面貌,指尖顺着轮廓滑落,蹙眉道:“你在试探他们的底线吗?泄露痕迹,叫人生疑,倘使他们对你生恨,你便可理直气壮,毫不在意的结束这段结义之情?”

牵挂牵挂,无牵无挂。

巫琅心知肚明万长空与北一泓之死与尚时镜怕是脱不开干系,万长空倒没有什么,万家发布的格杀令,春云六绝本就是一道接下;然而北一泓却大有不同,他对知息而言太过重要,重要到成了最大的变数。

“你是个很好的剑客。”巫琅抬头看见了呆呆站在原地的万长空,难免流露出遗憾的神情来,他见过生前的万长空,是个绝佳的对手,谈吐得体,性情果决,假以时日在剑道上必然有所大成,只可惜一切止步于此,他轻声道,“你要好好保护他。”

他想,让被三弟制成傀儡的万长空保护三弟,未免是个太过残忍的主意。

好在现在的万长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万长空微微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在笑,巫琅看了看他,觉得十分惋惜,又低头去瞧三弟的面孔,商时景睡得已经很熟了,苏醒时危险又冷硬的面容此刻变得过分柔软,乖巧温顺。

三弟这个人什么都好。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办法给你。

巫琅向来对尚时镜看得分外清楚,他知道那个男人言笑晏晏的表面下藏着什么,知道对方是何等的绝情跟冷酷。他本以为这一切会有所不同,他会放下仇恨,尚时镜也不会再这么疯狂,至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最终他没能放下仇恨,尚时镜也毫无任何改变。

春云六绝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巫琅握了握商时景漆黑的长发,轻轻俯下身去,仔细打量着这张面容,启唇无声的询问道。

“你到底是谁?”

最初时,巫琅就已怀疑尚时镜出了差错,尽管眼前这个人伪装的足够好,言行之间带着点入骨三分的辛辣跟刻薄,接得下霁雪每句试探,仿佛只是三弟变了心情,难得对众人留情了些。然而尚时镜绝无可能用那样的眼神的看着自己,可是之后剖析苍莽遗迹,应对自己的刁难,乃至帮助虞忘归说服易剑寒等等,眼前这人都做得完美无缺,所以巫琅便又收敛了那些疑心。

先不说三弟身上没有夺舍的痕迹,即使是有,强求每个夺舍的强者都有三弟这样的智计,未免太过苛刻了。

巫琅对他真正起疑,最早是在四海烟涛,只是那时还未这般大胆,只是琢磨不清三弟到底想做些什么;后来虞忘归之事,巫琅才觉得匪夷所思;而当商时景找到祝诚,巫琅在外将他的神态看得清楚分明,这才盖棺定论。

这人并不是三弟,并非是尚时镜放下,而是这躯体之中已经换了一个魂魄。

无论他模仿的如何相似,言谈应对得体,神态何其镇定,他都不是尚时镜。

有些事说来就是这么荒诞不堪,巫琅期望尚时镜能够有所改变,可当对方真的有所改变了,他却借此分辨出那躯体之中容纳了两个灵魂。

尚时镜像是月光,明亮柔和,却冰冷无比。

无论他多么努力,本质就注定了他无法给予任何人温暖。

可这个人不是如此,他像一团篝火,被迷雾层层遮掩着,只有走近了才会感觉到热意,他望着那个麻脸女子时的怜爱同情,皆是出自真心实意。

【公道何时沦落成奶水,只有会哭的孩子才能吃饱,玄天门如何能叫世人都知虞忘归叛逃,不外乎家大业大,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胜过虞忘归声嘶力竭哭吼一路,谁又在乎真相呢。】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巫琅年长众人许多,又于尘世行走许久,向来都是扮演照顾包容众人的那一方,可当时在同渡舟上,这人掷地有声的一言,虽然不是为他打抱不平,但那眉眼之中浓烈的不满,还有那话中的冷厉之色,却好像把无名之火一股脑的烧到了他的心底里头去。

仿佛许多年前那个满手血腥,崩溃无比的少年在世俗的指责痛骂之中,忽然被人抱入怀中,那人凑在耳畔对他说道:“世人怎么相传,听到得是什么,便以为事情就是什么模样。”

那声音喑哑冰冷,像是世间最轻薄的利刃,斩去了发脓腐烂的肉,叫人疼得不由一缩身子,却又无端觉得畅快放松了下来。

胸腔里似是胀满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巫琅凝视着他的面容,缓缓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又想做些什么?

这一觉,商时景睡得很熟,梦中甚至没有尚时镜的打扰,他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隐约还记得一片云海,还有湛蓝得仿佛倒映出大海的天空,尚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个精光,待到醒来那一刻,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又可以再鼓起勇气面对让人头皮发麻的每一日。

商时景醒来时正靠着万长空,傀儡脸上没什么波澜,肩膀硬的像块石头,枕得他脖子发痛。商时景揉了揉脖子,却觉得伤口处有种凉丝丝的感觉,像是贴了片薄荷叶,他伸出手去触碰,嚼烂的草药还带着点湿意,蹭得他指尖满是草绿的汁液跟沫渣。

这草药自然不可能是他做梦去采的,也不可能是万长空这个大跟宠。

巫琅。

这个名字沉沉坠在商时景的心头,他伸手按着完好无缺的另一边脖子揉了揉,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大哥,从来没叫我失望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确认过眼神。

是别人家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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