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景二话不说,拿起芥子袋就走,城门开启太过声势浩大,除了客人与大事不能再随意启用,易剑寒改造烟涛城时便格外留了个结界的入口方便行走。这个唯一的入口在最高处,掌管者就是之前被砸了浑天仪的那两位,他们两人喜欢研究星象,离城主府又近,修为也是众人之中少数的“强者”,因此易剑寒委任他们守护着烟涛城唯一的入口。
走时商时景还顺了个李子,这几日天渐渐寒冷起来,绣娘们得知盈月是来找那婴儿之后,又见盈月对世事有些懵懂无知。似乎是自动脑补了一出孤苦母子分离,好心城主救子,最终痴傻母亲寻上门来的苦情戏码,对盈月愈发温柔和善起来,姐姐妹妹的称呼几乎就没停下过,连夜为她赶制了好几套新衣服,甚至看着她们的苗头,还隐隐约约有些想拉郎盈月跟易剑寒的意思。
盈月跟婴儿都换了新衣,算是在烟涛城之中落了户,春敷巷口的木工师父还给于长策做了个婴儿车,盈月有事没事就推着她家主人出来转转。
“尚先生!”盈月见着商时景很是兴奋,她眼中最厉害的人就是她家主人,第二厉害的就是主人的朋友天尊,第三自然是好似什么都知道的商时景。因而带着主人散步时见着了,很是自然的与商时景挥手打招呼,她还弯下腰,举起于长策的小手跟商时景挥了挥,“主人也问您好!”
商时景看了她一眼,将另一个打算路上吃的李子递给了盈月,微微笑道:“你带小策儿出来散步啊?”
众人没改于长策的名字,盈月自然觉得主人本来的名字就很好听,因此她喊主人,烟涛城之中的众人大多都是喊这婴儿“小策儿”。
盈月在衣服上蹭了蹭李子,咬了一小口,点点头道:“是呀,您要去哪儿啊?”
“我有些事得出门一趟。”商时景微微笑道。
盈月点了点头,小小噘了噘嘴,轻声道:“外面的人都很坏,有些人会骗人的,之前就有人骗我说主人在他们那儿,其实根本就不在,还害得我绕了好大的圈子,尚先生,你要小心一些。”
“哦?”商时景心下一动,他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家主人是在四海烟涛的。”
盈月歪着头想了想,她伸手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于是说道:“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说的,她蒙着面纱,跟我说上仙……也就是主人,被四海烟涛的人带走了,如果我想的话,可以去这里问问,果然就找到主人了!”
很漂亮的姑娘?
“你知道她是谁吗?”商时景问道。
“不知道。”盈月十分乖巧,“我干嘛要问呀?”
商时景:……
真不知道这种单纯是好是坏,不过倘若盈月没有这般单纯,恐怕自己也不会这么随便就能唬住她。
商时景心内百感交集,脸上却未曾显露,只是亲切笑道:“谢谢你啦,盈月姑娘,你这番话实在是帮上我一个大忙了,我会小心谨慎的,回来带些小礼物给你跟小策儿玩。”
“好呀,尚先生慢走。”盈月欢喜道。
这漂亮女子,十有□□是玄天门的弟子,毕竟知道婴儿在四海烟涛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些村民,而玄天门既然来找孩子,自然会问个清楚,他们选择告知盈月,想来对四海烟涛没有恶意,应是打算放弃于长策了。
要说是其他人,自然也有可能,但可能性很低,加上证据不足。就商时景如今线索所掌握的,这个善心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玄天门。
而且这么久玄天门都未上门,怕是想结个善缘,□□不离十就应是他们了。
那两位中年大叔显然对商时景还有印象,探头探脑的看着他,生怕又出来一柄梧叶剑或者掉出个婴儿来,等商时景拿出城主令说明来意,这才开启结界放行。
这种时候商时景就会不停的怀疑自己是否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否则怎么会来这里之前天天加班,来这里之后又总是四处奔忙。
这些时日来,商时景总是想着春云山的事情,心里似乎有什么涌动着的东西在尖叫着冲破囚笼,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是尚时镜的情绪在影响自己,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在面对灵乳液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
并不是尚时镜有意为之,商时景并没有证据,却无由来的坚信自己的直觉。
人的贪婪,渴望,隐藏在理智之下,尚时镜还活在这具身体里,尽管灵魂被禁锢,可是他的习性仍然在影响着商时景这个外来的灵魂。
尚时镜能够完美的隐藏自己的心绪与神态,他的理智永远碾压着感情,然而那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任何感情。
商时景能够感觉到那种翻涌的情绪是何等惊人,而尚时镜却将此隐藏的完美无缺,他的确是个足够理性而冷酷的男人。想回春云山,有一半的原因,是商时景怀疑春云山还有巫琅跟尚时镜之间是有什么猫腻;还有一半的原因,是那种令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安的,似乎要随时随地冲出来的心绪。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绝不是对长生的渴望。
对尚时镜来讲,居然还有不知名的存在,能够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
勺子陵跟春云山……不知道这两个地方到底能不能破解尚时镜的秘密。
尚时镜的修为不足,并不能御风飞行很长一段时间,商时景只能赶一段路就歇一歇,灵力总会竭尽,他倒是因着这个原因开始慢慢修炼打坐,虽说只是恢复真元,但多少也算是接触了尚时镜学习的功法。
他的真元并不浑厚,丹田也是狭小浅薄,打坐恢复起来却并没有因此变快,商时景能从脑海里得到许多不同的手段,可见尚时镜所学是何等驳杂,他为了这具身体恐怕忙活了很久,只是先天的局限让他没有办法更进一步。
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其实商时景倒也不期望什么长生,只不过他想以后自己假如有了新身体,谈了恋爱,是个凡人也就算了,要是个修士,那对方少说能活一两百年,自己却七老八十的就死了,对方岂不是很可怜。
……虽然说不准是他自己比较可怜,毕竟婚姻跟恋爱这种东西,搞不好七八十年之内,就崩溃了,这么想想更惨了。
而且凡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里实在是太脆弱也太渺小了。
如果以后不像现在这样能自由自在的操控风力,不能飞行,也不能用很多小且方便的法术,商时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上苍保佑,我最好还是有点小资质,不要是块朽木不可雕,那麻烦可就大了。
那时候他就真的是肥鲸的拖油瓶了。
紧赶慢赶了好几日,商时景总算在新月初盈时抵达了春云山,迫于灵力的限量只能先到山腰上,看到了宛如一条银带的流泉。这里是巫琅的住处,他就住在流泉积攒起来的一口小湖边上,这湖水有个开口,流泉会不断往下落去,因为贴近云层,有时候会有彩虹的光照出现,只要巫琅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虹光。
商时景想起巫琅,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寻了颗花树坐了下来,慢慢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歪过头,看见了一轮明朗的圆月,忽然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着那无尽的流泉。
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始终会把春云山与巫琅挂钩起来了,并非是因为春云山由巫琅亲手赠给尚时镜,而是他每每入梦,尚时镜所在的地方,就是巫琅所居住的地方!
之前商时景始终无法想清楚的原因就在于,尚时镜的梦中并无这条流泉,而他对春云山也的确不够熟悉,然而现在机缘巧合的一坐,却发现这山崖与这片花树,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只是尚时镜一直待着的亭子并不在此,按照梦中的方位,那亭子就坐落在流泉与巫琅居所正当中。
尚时镜最为安心的所在,竟是巫琅在春云山的住处?
思及巫琅平日对自己的体贴照顾,一切令人疑惑的亲切照顾似乎都有了理由,商时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恶寒跟反胃,他其实并不歧视这种感情,否则对上詹知息早已流露出来了,只是想到巫琅与尚时镜是那种关系,就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在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切的希望自己能够立刻跟尚时镜分开。
巫琅是商时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他最为体贴温柔的好人,而且在商时景的心里,对方的恐怖只不过是来源于自己是个假货,他心中一直是希望等有了新的身体之后,就再去跟巫琅结交的;可尚时镜是个病态恐怖的疯子,他们两人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商时景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也受到过性命的威胁……
商时景只要想到他们俩搅和到一块去了,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仿佛都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而是呆呆地坐在花树下坐了很久。秋日转冬,自是一日冷过一日,商时景坐至半夜,脸都冻得发麻,他来春云山的目的已经达成,分明应该欢喜,却不知为何有些后悔。
假如没有来……倒还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