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竹帘之后,便是尚时镜的卧室,他的住处东西极少,一张架子床和衣橱,雕花窗合着,盖了小小的纱帘,男子注重仪容,自然也备有梳妆桌,放着铜镜与木梳,还有些首饰盒子。
这些都是寻常的东西,商时景转了半天,却发现尚时镜的桌上有些作画的颜料,摆得倒像是女子的胭脂盒。他对这种东西也是一窍不通,只是觉得奇怪,颜料应放在外头的书桌上,要说是脂粉,也不该是尚时镜要用。
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做什么?
商时景心中古怪,暗道:该不会易剑寒从女孩子变成男孩子,结果女/“男”装大佬这个设定跑到了尚时镜身上了吧。
想想尚时镜平日里会涂脂抹粉,他稍稍发了发抖,搓搓鸡皮疙瘩,在梳妆桌上翻找了起来。
女装大佬自然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其实商时景更想知道的是尚时镜难道有个隐藏的情人,既然喜欢脂粉,那肯定是名女子,那么之前自己所以为的巫琅那个猜测,就显然只是巧合的猜测而已;他倒也不是过于在意巫琅,只是比起尚时镜本身,从对方的心上人下手显然更合适。
总不见得尚时镜喜欢的人也是个聪明绝顶的变态吧。
梳妆台上没找到什么东西,倒是有个柜子锁着,不知道钥匙在哪儿,商时景翻了翻芥子袋,竟也没有找到,他知道这柜子里铁定是有什么东西,可是又怕重蹈覆辙,一个弄不好就变成“炸蛋”,便有些束手无策。
来时说要一把火烧了,可那纯属下下之策,倘使实在没有什么办法,自然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为好;可如果能从尚时镜那得到些什么东西,或是得知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那当然更好了。
尚时镜对勺子陵的住处似是很上心,应当也时有回来,这一年多了也未见生尘,说不准之前他出来时,就又回来了一次,那么这里必然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商时景在里里外外打量着,他并不赶时间,就干脆住了下来,老实推敲尚时镜的心理。
像是尚时镜这种智商的男人,他会把钥匙藏在哪里呢?就算没有贴身保管,那么肯定不会太远。
简单来讲……
就是想不出来。
商时景大半夜睡不着觉,揉着额头坐起身来,却看着月光透过雕花小窗,落在那层薄薄的纱帘上,光线柔和朦胧的像是场梦境。他轻轻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屋子里东西不多,却不显得空荡,鬼使神差的,商时景忽然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铜镜被擦拭的干干净净,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铜镜,却见巫琅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心下一惊,险些从板凳上跌下来。
巫琅?!
商时景急忙转头看去,却见后方只有被夜风微微吹起的纱窗,还有朦胧的月色。
可是待到他回过头来,巫琅又再出现在镜中,看镜子的模样,正坐在商时景的身后,笑容温柔的看着他,似是在等着商时景梳发净面,扫去晨起时的倦意。商时景匆匆站起,巫琅的身影也在镜中消失,可等到他再度坐下,巫琅的影子便又重复出现,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眉眼柔情的望着他。
小孔成像???
商时景就算把大半的知识都还给了自己的科学老师,也没道理连小孔成像这种常识都忘掉,他里里外外跑了两三趟,最终发现只有自己坐在镜子前时,才会倒映出巫琅的脸,之前未曾发现,一来是他不曾在梳妆台前坐下,二来是他平日束发也懒得看镜子。
肯定不是小孔成像,没有相应的条件。
商时景匪夷所思,他怎么也想不到巫琅会出现于此,仿佛又验证了之前的那个猜测,尚时镜跟巫琅的确就是情人,也许这面镜子是一种留影的法器。他仔仔细细的研究了镜子,越看越觉得巫琅的眼神似是灵动无比,越看越陷入其中,那目光之中似有柔情万种,并不像是个虚影的眼神。
反倒好像是活人……
活着的……
商时景倒在桌上沉沉睡去,再度醒来之时,却已是尚时镜了。
“你竟然能找到这儿来,倒是我低估你了。”尚时镜轻轻动了动脖子,他抬头看了看着熟悉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奇心这般重,也不怕玩出火来。”
尚时镜微微躬下身,看着镜子里的巫琅似笑非笑,伸手擦去镜上一点尘土,缓缓道:“果然有些真了,不枉费我辛苦这许多年来搜寻造梦生的下落。”他伸手召唤出万长空来,慢条斯理的自傀儡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来,轻巧打开了柜子上的锁,柜中只有一幅画,他将这幅画拿起,走到了书案前铺展开来,又去外头溪中取水磨墨。
画上没有别人,只有巫琅坐在椅子上,他微微垂着头,眼波含笑,好像正在望向画外的人,他的头发丝丝缕缕,细密而柔顺;两丸清澈的眼眸宛如琉璃,顾盼神飞,好似真人被藏进了画中,似是下一刻就会跃出画来。
奇异得是,整张画只有巫琅的上半身栩栩如生,胸腹以下的部位就好似只是线条随意作画,虽可见大师功底,但到底不似脸上那么真实。
这世上多得是人用彩烟迷雾来惑人心神,可以撼动人心的毒,可以叫人神志不清的香,也自然有人会拿这种武器来入画。这种摄人心魂的东西,有些人所用是无意炼出的毒物,却也有天地造化,自然而生的植物,比如瑶芳花。
瑶芳花是许多邪道中人喜爱的暗器,它的花粉能令人进入幻觉,癫狂无比,让人在极乐之中死去。
造梦生之名,正是由无数的瑶芳花积攒得来的。
当初尚时镜想完成这幅画,寻找了无数颜料,衣裳有所替代,头发也可以假乱真,唯独只有双眸上的这两点神,任是用尽多少法子,也没有办法,最后他便找上了造梦生,用瑶芳花做调料,果然似真如幻,当初无心之举,倒是没想到会让商时景中招。
瑶芳花能够叫人往极乐之中死去,自然也与离魂有异曲同工之妙,商时景不知深浅,尚时镜自然也未曾预料,不过能够出来活动活动当然不是坏事。
尚时镜漫不经心为画中人修整细节,整个妆奁都被提到了桌上,他作画不喜欢人来打扰,因此才特别留下此处居所,只为平日放松,这次叫商时景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怕是保不住这里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就有些惋惜。
不过来人再快,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因此尚时镜仍是慢悠悠的画着像。
他近来心情不算很好,不过画巫琅的兴致从来都不缺,只是怕自己画得不好,不够完美,就将画毁了。
这已是第一百二十八张了,当时搜罗的调料都已有些不够,不然早已上完色了。
尚时镜做事总是很一心一意的,写字作画也好,弹琴也罢,他都不喜欢被旁人惊扰,只好在麻烦出现之前,先将更重要的事情完成。
细羊毫已派不上用场,尚时镜将笔搁下,又打开妆奁拿出工具,细细勾勒巫琅的眉眼,他每笔都又轻又淡,好似真的在为一个人画眉,画了半晌,突然一笑,淡淡道:“我要是当真能这般为兄长画眉,霁雪怕是又有材料可写了。”
这一画,就直到了天明,画上的人比起之前又生动了几分,他的笑似乎更醉人了,眼睛灵动的像是藏了一汪潭水,深不见底,眼角似乎隐隐约约带着些愉快的风采。
尚时镜仔细打量了一下,没看到一处不好,这才微微笑了起来,伸手到水桶之中清洗,方才上色时,他手上沾了不少颜色。
清晨时分,尚时镜在窗外接到了来自四海烟涛的纸鹤,易剑寒的语气雀跃无比,隔着纸鹤都能感觉到:双生果有消息了!
尚时镜不知道那个奇怪的符号代表什么,不过不妨碍他感觉到易剑寒的欢喜,他轻轻挥了挥手,纸鹤落入囊中,又检查起身上第二个芥子袋来,却发现不过都是些“玩具”。
尚时镜嗤笑一声,也没有多管。
双生果有了踪影,那么有些计划就应该提上行程了。
比如说,知息应当知道生死苦海的真相了。
再比如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起码要确保春云六绝自此四分五裂。
杀那个灵魂并不困难,可若是到头来叫其他兄弟齐心,那可就是一桩麻烦了,他可以骗得了众人,却瞒不过巫琅;而巫琅的确不会对他动手,其他人却未必。尚时镜不会轻率面对任何人,也不会只安排一场有变数的局,他总是有不计其数的备用计划来应付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只不过比起这场应该收尾的棋局,应付性急的对手才更重要。
尚时镜不紧不慢的打了水来烹茶,远来是客,总不能空手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