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景到好几处断口去看了看天清湖,没看出有人的痕迹,他坐在长廊上,正迷茫无措,几乎想要跳下去到湖水之中去找巫琅的踪影之时,巫琅却忽然拄着拐杖从长桥上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跟泥水,手中捏着一把小花,温声道:“巧姑娘,我采花回来了,要劳烦你把花瓶里的新花换一换。”
“你去哪儿了!”商时景少见的激动,他一下子蹦了起来,直接冲到了巫琅面前,严声厉色,“紧要关头你为什么到处乱跑!你倘若不爱惜这条性命,何必浪费他人的心意!”话一出口,商时景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是在把不稳定的情绪迁怒到巫琅头上,可怒火跟恐惧共同燃烧着,叫他几乎有些没办法继续理智下去。
巫琅只是眼睛不便,又不是在坐牢,他偶尔也会出去走走散散心,非要说起来,巧娘只是个寻常凡人,可他是实打实的春云六绝之首,倘若叫对方认出来,还不知道要起怎样的波澜,他没有被发现是最好的事了。
只是商时景方才饱受恐惧与担忧的折磨,关怀藏于怒气,好似只有大喊大叫能发泄出心中积郁。
巫琅被这莫名其妙的质问跟愤怒惊住了,他怔了怔,缓慢伸出手来摸索了一会儿,碰到了商时景的胳膊后滑落下来,将他的手握住展开,微微笑道:“商先生?我只是在这四周走走,旁边没有什么野兽的,你别生气,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出去就是了,巧娘说瓶里的花都没什么精神了,所以我就采了几朵,你瞧好不好看,我闻着倒是很香。”
“……”商时景捂住了嘴,他觉得筋疲力尽,又觉得痛苦不堪,将手中的花突兀丢在了地上,尤嫌不够,恨不得再踩上几脚,碾成泥烂。
他不知道倘若放下手,突破喉咙的会是尖叫咒骂,亦或者是悲鸣与哭声。
商时景看着巫琅空洞的双眼,对方温柔地微笑着,全无任何不耐跟恼怒,而是轻声细语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忽然从怀中递出一物,轻声道,“对了,我刚刚在路上捡到了这个,先生是因为丢失此物而大发雷霆吗?”
不光是尚时镜配不上他。
商时景悲哀的想道:我也是。
“这木雕很精细,想来花了许多心思,倘使丢失,的确叫人难过。”巫琅一向都是这般体贴,甚至为商时景找好了台阶任由他往下走。
巧娘不会木雕,又非是巫琅自己所做,这百兽山里不过三个人,他捡到木雕,心中猜想自然只可能是商时景,总不能猜是老虎拿爪子刨出来的。
偏巧商时景却知道,还有一个人刚刚来过。
商时景稍稍冷静了下,他伸手将木雕从巫琅手中取过,抚过木雕沾染的泥土跟碎花,心头无端涌起一阵怪异。
这是一尊美人木雕,并不大,不过技艺高超,很是活灵活现,她的长发如同流云,衣裙好似飞舞的浪花,轻纱披肩,眉目灵秀,宛如姑射仙子。
商时景自然不是奇怪这样精湛的技巧,而是他觉得这尊木雕跟他认识的一个人非常相似。
而这个女人,巫琅更为熟悉。
是南霁雪。
尚时镜、南霁雪、幽冥鬼狱,这几个关键词吵吵嚷嚷的在商时景的脑海里蹦跶,他掌心燃起火焰,木头是顶尖的良木,烧出馥郁芬芳的香气。商时景不能确定这木雕是那人无意亦或者是有意留下的东西,更不打算把木雕是谁告诉巫琅。
如果单只是尚时镜一人,商时景还可以理解只是他们之间的恩仇。
可是还有南霁雪,南霁雪与尚时镜私下有所合作,之前还帮过尚时镜出书,他们两人有相连并不奇怪;商时景试图这么想,可是却不能阻止自己的想法往阴谋论的方向越滑越深,那人为何能找到此处,为何会遗落雕像又正好被巫琅捡到,巫琅又为何在这个紧要关头出去散步采花。
他当真是清清白白的?
可如果巫琅真的牵涉其中,他又怎么会把木雕递给自己看。商时景只觉得自己头疼的厉害,心底里也说不上来希望巫琅是无辜的,亦或者他的确是个恶人。倘若他是个恶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就不会令商时景如此挫败绝望;倘若他是个好人,那证明连日来的信任并没有错付。
最终商时景只是疲惫无比的转过身去,淡淡道:“此处不可再久留,我要带巧娘离开这里,你这几日伤已好了许多,倘若要多留几日,这屋子我会留给你,要是也有去路,那便就此别过。”
巫琅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交谈之间并未听见巧娘的声响,那姑娘平日里最有活力,不由紧张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巧姑娘怎么了?”
“她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现在正在休息。”
商先生的声音远比往日更为冷漠,也更为生疏。
巫琅有些茫然,他想起方才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愤怒之下潜藏着难以遮掩的关怀与后怕,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就变了模样。商先生似是将心门封得更紧,闭得更牢,他想起商时景用火焚烧了木像,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一路没遇到应不夜,并非是对方当真偶然路过。
而是他来了此处。
巫琅心头打了个突,顿时明了商先生何以这般态度了,自己是个外人,又如此巧合的在应不夜前来时出门在外,留下巧娘一人,几乎可以说是嫌疑极大,加上商先生的性子本就怕动情后受伤,此刻自己叫他生疑,一时间难以自证清白,也不知道他要多么伤心。
此事实在巧合,巫琅苦笑了两声,他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却没料到商时景对他信任有加,真正起疑在他亲手递过去的木雕上。都怪应不夜,环肥燕瘦,天下美人那么多,何必盯着一个南霁雪,偏巧巫琅又是南霁雪的大哥。
信任危机姑且另谈,巫琅的手杖碰了碰地面,温声道:“我多少也有些担心巧姑娘,咱们不妨先去看看她。”
商时景此刻已是十分疲惫,也几乎是顺从的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往巧娘房中走去。
巧娘还在昏睡,两人便坐着等她醒来,商时景依偎着床尾陷入沉思。
四海烟涛绝不能回去,谁知道那人有没有相信自己,他跟尚时镜的同事情看起来也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卖掉的样子,易剑寒把定位纸鹤交给自己,让自己有事就传信给四海烟涛,偏偏正因如此,才不能传。
他与巧娘倘若被抓,至多不过是两个人受苦,可要是定位纸鹤放回去求救,依易剑寒讲义气的性格,很有可能会被抓住漏洞,甚至于让他们折回四海烟涛。
如果,如果对方就是在等这一刻呢?
他与巧娘微不足道,却能够让四海烟涛暴露自己。
听雨眠死后,四海烟涛的迷雾阵就又加重了,虞忘归都得靠着鲛人海的鲛人方能知晓大概的方位,他的手上还有大概方向的定位石,尚要在海上颠簸数月才有可能找到四海烟涛。寻常旁人想进入其中,简直是痴人说梦。
商时景不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也谈不上什么高尚无比,易剑寒当初尽心尽力救他,从未求过回报,他纵然平凡无奇,却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让满城人陷入窘迫境地的混账东西。
但凡与尚时镜相关的消息,鲜少会有美好的存在,那人来势汹汹,语焉不详,也不知道尚时镜
只不过不动用定位纸鹤,同样也就意味着商时景无法给四海烟涛示警,然而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盼望易剑寒一切平安。
对上尚时镜的时候,一点险都不能冒,侥幸的别名都叫找死。
不过想来易剑寒也没可能比他运气更差了。
如果这是个游戏,商时景怀疑自己的人物属性界面里运气大概是为零,要不就是负数,否则解释不来他这一路的坎坷曲折,艰辛困苦。日子过得不顺,总得怪怪老天爷,否则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难免要积压伤身。
商时景脸色不善,连带着看巫琅也没有好心情,他与巧娘无处可去,可眼下幽冥鬼狱都已经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了,卷铺盖走人是必然的事,否则就如同养在圈里的猪,眼巴巴等着被宰。他详细思考了几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土人也未必敢说自己对这个世界足够了解,更别提商时景了,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设定跟资料,然而几乎也都靠不住。
毕竟有人想对主角搞事的时候,不管是天宫还是地狱,都是难以安生的,这世道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倘若只有他一个人,潜藏在人群之中也许还很安全,可是巧娘……
商时景答应过祝诚照顾她,自然不会半途而废,起码要照顾到祝诚来接回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