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第148章

玉泽无声的点了点头,维系整个不死之地的阵法与幻境少说耗去他七八成的真元,仅剩的灵力在徒劳修复他残破的身躯,他仍能听见每个新生儿初生的啼哭,却再无法潜入云层与微风,愉快的去探望他们。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玉泽轻声道,“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瑞兽的脸上流露出了悲伤,巫琅觉得无趣,便收了手,为此忍受痛苦的人并不是他,他也懒得多管闲事,他从怀中摸出灵丹捏了粉碎,粉末细细洒落在了玉泽的伤口上,低声问道:“天尊还有几日可活?他怎么会疯成这样,连自分为二的事都做得出来,长生天又有什么东西,叫他宁愿害你都不肯去开启?”

“你也想问长生天?”瑞兽洞悉万物,他虚弱的微笑着,一眼就看穿了这言不由衷的关怀背后潜藏着什么目的,他低声道,“你身上有锦眉的味道,她找你做什么?”

“不错,他们夫妇托我来寻你的下落。”巫琅毫无半分被识破后的窘迫跟尴尬,平淡无波的说道。

玉泽怔了怔,低声道:“原来如此,锦眉那丫头都成亲了啊,都到这个时候了……我知道她找我做什么。”他启唇吐出一颗金珠来,递交到巫琅手中,缓缓道,“她不是要找我,只是要这东西,你带回去给她的孩子服下也就是了。”

“别去找长生天。”玉泽轻轻握住巫琅接过金珠的手,他的龙尾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蜷缩着,嘴唇惨白的毫无血色,那手半见白骨,只剩下皮肉相连着,看起来有些可怖,他努力的仰起头看着巫琅,低声道,“琅华儿,别变成像你父亲那样的人,开启长生天没有好处,只会徒增许多杀戮,四九重劫即将来临,长生天是重中之重。”

巫琅挑眉道:“他将你害成这样,你仍不肯背叛他?”

“不是背叛,你不明白,琅华儿,当年为了封闭长生天,付出了所有长生者的性命,它绝对不能被开启。”瑞兽慈爱的摸了摸巫琅的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多憎恨他,可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我并非是为他,而是为了长生天。”

巫琅沉默片刻,眼睛亮得渗人,他半晌问道:“当初长生天一事,四海烟涛是否参与其中?”

玉泽疲倦的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这次除了造梦生,只怕还有你自己在内吧。”巫琅低声道,“这些药人活得这么痛苦,不如死了干净,你还不必受此损伤。”

“我已变得面目全非,哪还是当初的瑞兽。”玉泽低声道,“我身体里被养了太多蛊,活着固然痛苦,可毕竟是活着,若是死了,去到土伯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只不过是想活下去,何错之有,南历他……唉,他也是为难,何必叫他为难呢。”

巫琅眨了眨眼,颇是冷酷无情的说道:“造梦生已被南蛮抓回,难怪幻境未散,原来这里根本就是你自己与他商议好自我囚禁的所在,天尊将你改造成凶兽,你就将自己困在深渊里等死,他既然追求长生没有成功,那么必然会动其他方面的脑筋,你确定不告诉我长生天的下落?”

“傻孩子,你不懂,他不会有那个胆量开启的。”玉泽淡淡道,“他也永远无法开启。”

看来四海烟涛的确是关键。

巫琅目光微沉,他点了点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造梦生让我五弟沉入梦境,你有什么办法吗?”

玉泽摇了摇头,疲倦无比,没有力气再说任何话了。

在巫琅离开之前,玉泽忽然开口道:“琅华儿,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

巫琅紧紧皱起眉头,无论多少次,他还是厌烦这个自来熟,讨人嫌,善良到婆婆妈妈还洞彻人心的瑞兽,玉泽听见他的心音,难得的笑了笑,缓缓道:“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会为任何事改变自己,更不在乎长生,你的心里充满了死亡跟绝望,可是现在好像少了些。”

“我喜欢的人很怕死。”

巫琅转头看了他一眼,漠然而冷淡。

“所以,我也要开始怕死。”

第一百零四章

姑且不提巫琅对怕死这两个字到底产生了怎样的误解。

虞忘归跟商时景却是身处险地, 芝人与芝马不知为何突然抓走了他怀中藏着的阴阳极石,使得他与北一泓的联系断断续续, 偏生那些食用完凶兽血肉的不死人忽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正向两人摇摇晃晃的前进着。

四周传来呼啸的哭声与幽暗之中的低鸣,虞忘归并没有听得过于真切, 保护商时景跟与芝人芝马斗智斗勇已经耗去他绝大多数的心神, 不死人源源不断,他不敢下手太狠,避免殃及正在陷入昏睡的池鱼, 而不死人力大无穷,不知疲倦,一方毫无顾忌,一方却需留手, 此消彼长, 自然渐渐落在下风。

虞忘归正要腾挪转身, 却冷不防被拧住胳膊, 那些黏糊糊的腐烂血肉粘在身上, 因着有护体的真元, 他并未受到损伤,可是商时景却瞬间被不死人淹没, 他心中焦急,刚要震开身上挂着的不死人,就听得一声痛苦的龙吟再度从深渊底处传来,一股巨力拍在山壁之上, 脚下巨石抖动,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两人连反应也来不及,便随着不死人一同坠入深渊之中。

好在此处深渊极深,虞忘归于空中接住商时景与芝人芝马,只觉得入手寒冷无比,不过短短瞬息,竟有冰晶蔓延上自己的双手,以虞忘归如今的金丹修为,竟感觉好似一个脱光的寻常凡人在雪山之中一般,而且是越来越冷。

似乎是为了抵抗此处的火焰,商时景身上的寒气冷得惊人,几乎触及神魂。

虞忘归久违的感觉到了熟悉,可还等不及他回忆这种熟悉的寒冷,就难以忍受的将商时景放在了地面上,他运起真元,看着灵力暖洋洋的涌过经脉,手指上的寒冰瞬间消融,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心有余悸,芝人跟芝马讨好的舔了舔他的眼睛,芝人打了个喷嚏,一股清香蔓延开来,顿觉神清气爽起来。

这时虞忘归略有些混乱的大脑才清明起来,贝叶温吞的散发着光芒,深渊之中并不黑暗,却也说不上静谧,火岩的内部在沸腾着,长着龙尾的男子虚弱伏在地面上,鳞片掉落了一地,有些只剩一半,有些完完整整,像是被刮干净的鱼鳞,他身上鲜血淋漓,巨大的龙尾嵌合在山壁之中,虞忘归抬头看去,只见山壁裂开一道巨大无比的缝隙,便心知肚明方才是谁人的杰作。

四下并无巫琅前辈的踪影,虞忘归稍稍定下心来,又觉得有几分忐忑不安。

若是巫前辈不在此处,那么他又会在什么地方?可还平安?

玉泽痛苦不堪,他是千载难得一见的瑞兽,天生地养,被天尊诱骗至此时,几乎成了南蛮的黑蛊师最为热衷的试验品,他不是人,不必留手,更不需要思考如何斟酌分量,他们所需要看到的只是结果。

药人尚可崩溃死亡,可是玉泽却只能困于这痛苦之中日日夜夜挣扎。

他被割下血肉,抽去筋骨,皮鳞也未能幸免,吃下他血肉骨髓的蛊虫愈发危险猖獗,死了不少,也活了不少。

长生走向了另一个可怕的路途,这些无辜的南蛮百姓同样成为了试验品。

玉泽苟延残喘,努力维持着理智,剧痛几乎将他残存的理性消磨殆尽,然而他绝不能放纵自己崩溃成真正的凶兽,即便死去,也总好过丧失理智之后危害人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能听见有些不死人心中悲惨的哀鸣,他能听见那些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那些还残留着些许神智的不死人,总是在理智回归的短暂片刻之中,模糊的在心中哭泣着,纵然他们自己都难以察觉。

希望,是多么动听,又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玉泽也曾憎恨过天尊对于自己信任的背叛,生气与发怒对于瑞兽而言已是相当严重的词汇,更别提是憎恨了,可是他同样无能,他无法伤害任何人,生来就是为了平安与喜乐,他太习惯于享受幸福与安逸,因而丧失了应当有的警惕心。

他除了困坐围城,毫无任何办法。

时至如今,那些折磨与痛苦日日伴随着他,蛊虫在肌肤下潜伏着,啃咬着每块血肉,同样啃噬着他的仇恨,瑞兽不该有不好的情绪,玉泽不该憎恨、愤怒、生气、更不该无助,他已彻彻底底的转换成凶兽,那些黑暗的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情绪一股脑的从人间的七情六欲之中奔涌而出,幸灾乐祸的如同洪流一般淹没他。

玉泽从未那么无助,也从未那么绝望。

他曾经欣喜若狂的凝视每个生命的诞生,却从未想过这些生命的未来是如此的艰辛与困苦,人生虽然平凡无奇,但是生死却重若泰山沧海。

玉泽放任他们啃食自己,既是为了死亡,也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

他们皆是无辜幸福的百姓,玉泽无法阻止痛苦降临在他们身上,因而只好怜悯这些许福泽。

也许是因为已化作凶兽,他连这点赐予着些许福泽时,都好似带着幽冥的鬼气。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