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时景笑了笑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很在乎他,不愿意见他断手折脚,而你们不过是想要我,若我不愿意配合,你们怕是也动我不得。”
“这话说得,阁下未免托大了吧。”寒无烟咯咯笑出声来,脸颊略带红霞,他媚眼如丝,忽然悄悄依偎了过来。商时景暗暗运起灵力,这次不是内敛,而是外放,几乎将体内所有的寒气都放了出去,屋子瞬间成了藏匿千年寒冰的地窖,他的手落在寒无烟不安分的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
寒无烟只感觉到一阵寒意猛然从心头窜到天灵盖,眼睁睁的看着寒冰封上了自己的手指,他本就是半人半鬼,阴气极重,这寒气不知怎的,竟然比他体内的鬼气还阴寒,冰冷刺骨,第一次叫他知道快被冻僵是什么滋味。寒无烟正要猛力甩脱,对方却皱了皱眉,指尖灵力浮动,那点寒冰便瞬间消除了去,消退得干干净净。
太可怕了!
被惊吓到的寒无烟瞬间撤开了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几乎都随着这股寒意冻结了起来,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人,说不清心里想唾骂爱捡漏的自己更多,还是唾骂尚时镜更多。
同时,他又对尚时镜感觉到了恐惧。
鬼师曾确定十分此人修为平平,可仍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他们一计不成,拖延太久,便作要杀詹知息的模样,那人铁定投降。
那人即便看轻敌人,也绝不会犯这样的失误。
商时景其实并不是想救寒无烟,也不是不忍心看他冻成冰坨子,而是刚刚外放寒气已经几乎把他自己体内的灵力都耗空了,没了灵气,这寒气自然恢复原先的状态。他不知道尚时镜到底对自己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可心知肚明,贼已经惦记上自己,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更别提这初一来势汹汹,眼见是逃不过去了。
“你还觉得我是托大吗?”
见着寒无烟惊魂未定的模样,商时景暗自庆幸,其实刚才他只是想吓吓寒无烟,没想到居然效果这么好。
“方才是无烟失礼。”寒无烟勉强笑了笑,他的手还有些发麻,眼前这人未必是个恶人,可若是他真不愿意配合,还真是找不到法子将他捆回去,这般惊人的力量,若是过于强硬,只怕他少不得要拼个鱼死网破。
这人不愿意出手,也许是受了重伤,也许是又不能出手的理由,又或者是……无论如何,依照他如今显露出来的实力,能够和平解决自是最好。
寒无烟不敢冒险,此人与溟水玉有关,更何况近来幽冥鬼狱人手不够,若是太过折损,只怕鬼师难免要抓住把柄跟尊主“谈一谈”,他弱柳迎风般倚靠着门口,眼波含情,柔情万种的说道,“既然阁下这般好说话,无烟怎会不从,不妨出门来与那头倔牛谈一谈,幽冥鬼狱请阁下做客,实乃真心实意,哪知门口这位真君这般不解风情。”
这会儿才做表面功夫,不嫌太迟吗?
商时景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揭穿,因为他也不敢与寒无烟同归于尽,落在尚时镜手里未必会好到哪里去,可拖得一刻也是一刻,能留詹知息这个活口,怎么也有个通风报信的强者,他跟巫琅一块儿来救自己,还有点盼头,要是他也死了,巫琅少不得要伤心难过一番,那岂不是全部完蛋。
他算盘打得精,眨眼间就想出最有利的方案,可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害怕,理智与情感在冲突,尚时镜令人不寒而栗,这么久,他一直在逃避这个男人,如今要自投罗网,说不恐惧胆寒未免太假。他本就是个庸俗之人,选择最差的方案,靠天救命,看着自己毫无挣扎的可能,才最为合理。
说到头来,商时景想,他只不过是不希望巫琅伤心。
所以傻到连自己都塞进去赌。
两人推门出去,寒无烟最先开口,他跃上高空,应不夜便停了手,詹知息见着商时景出门来,也收剑撤身,两行人静静对望彼此,幽冥鬼狱处满天冤魂,乌压压的一片,更显得商时景与詹知息二人形单影只。应不夜与寒无烟停在空中,似是在说些什么,偶尔看过来几眼,应不夜略微挑了挑眉,忽然收起了武器,抱胸静观。
“你怎么样?”
商时景淡淡道。
詹知息擦了擦唇边鲜血,显已受了些伤,仍是皱眉逞强道:“我死不了,还能再战。”
“我要随他们去,你走吧。”商时景收回目光,生怕自己变更心意,他知道詹知息尽管任性,可到底是跟尚时镜那样无心的相差极大的,于是又道,“你守不住,我身体又不受自己控制,何必徒增无谓的伤亡。”
詹知息冷笑了一声,鄙夷道:“你贪生怕死吗?”
“那人现下还没杀你,却并非是杀不了你,对吗?”商时景克制住心中的火气跟委屈,他抛出性命去维护这个蠢蛋,对方却不领情,简直是给自己的后悔药打了一剂强心针,极是冷静的说道,“他若杀你,我又能挣扎多久,巫琅又会何等伤心。我若贪生怕死,何必跟他们走,难道我会有好果子吃吗?只不过他们如今目标是我,不想多添麻烦,这才不杀你,可再打下去,却未必了。”
詹知息忍不住沉默了下去,他看了看商时景,忽然觉得对方竟与北一泓严声厉色训斥他时有点像,于是眉目便难得的软化了下去,口吻也稍稍温和了些:“可你怎么办?”
商时景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听出詹知息不是不听规劝的人,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真怕詹知息的反应,会让自己后悔做出这个决定,最终只是说道:“既然他们请我去幽冥鬼狱做客,我想,大抵是死不了的。”
这话说来,两人心头都极是沉重。
束手就擒,羊入虎口,无论幽冥鬼狱的目的是什么,商时景显然不是他们的朋友,更不是客人,那么除此之外的关系……想来下场都不会太好。
詹知息低声道:“也许有搏一搏的机会。”
商时景反问道:“拿你的性命去搏吗?”他不由得加重了些语气,沉沉道,“我知道你想送命,北一泓死后你就不愿意清醒的活着了,可你大哥千里迢迢来南蛮寻你,你四姐因你受伤,你觉得保护我便算是赎罪了吗?”
詹知息本无此意,听那人句句严厉,却又处处为自己着想,能达到这个高度,也曾与尚时镜共同谋皮,显然他也不会是个蠢货,自然听出那话语之中劝说之意,不由得轻声叹息道:“你当真想好了?”
“不错。”
“你这么做,是不是不希望大哥难过?”詹知息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儿女情长的问题。
商时景哭笑不得,可话要出口时,却怔忪半晌,半晌只吐出两字来:“不错。”
我只是,不想见他难过。
在幻境里那一眼,就已经足够了。
于情于理,商时景都不该在这时候动情,也不该在幻境里亲吻巫琅,他太喜欢那人,喜欢到犯傻成这个模样。可这世上哪有人会不喜欢巫琅,略带危险的巫琅,温柔体贴的巫琅,笑意盈盈的巫琅,看不见时略带笨拙的巫琅,按照这世界的规矩,他轻薄过巫琅,是要负责的。
詹知息头痛欲裂,他想起自己曾经与北一泓的一点一滴,乃至北一泓慷慨赴死的最后模样,自己与他的最后一句,曾问他是否不愿生死苦海覆灭,那人也说“不错”。于是便不错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为什么商时景可以选择大哥,北一泓却不肯选择他!
商时景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踩到了地雷,詹知息忽然形如疯癫,他狂躁而痛苦的怒吼出声,地上随着他的气劲留下数道纵横交错的痕迹,招招激荡起数丈尘土,却都避开了商时景,待到尘埃落定,只能看到他飞速往外奔去,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这下完蛋了!
商时景看着詹知息的背影,半是关心对方的精神状态,半是忧虑自己的未来人生,他当初想好计划的时候,可没有准备好把詹知息被刺激发疯这个条件列入到计划里头,本来就算不上万无一失的策略,眼下更是破绽百出了。
要是有命活着回来。
商时景面无表情的想:我就睡了巫琅,弟债哥偿,不管是已经不算是三弟的尚时镜,还是突然发疯的詹知息,精神损失费必须肉偿!
詹知息忽然发狂奔逃,连寒无烟与应不夜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他们二人对詹知息倒是很是熟悉,当初生死苦海与幽冥鬼狱也是斗过一斗,这位生死苦海的掌管者可比后头那位圣者掌控着更多的权力,应不夜还记得他这人极是难缠,当初只知他言行手段毒辣,心志坚定,如今对过招,方觉他一身本事也不容小觑,商时景竟能一言两语将他激走,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莫名其妙又背了口黑锅的商时景想了些有的没的来宽慰自己,寒无烟踏着一朵乌云飘落,客客气气的将人迎了上去。
商时景心中自然是百般抗拒,可是他抗拒也不顶事,为了不伤颜面,还是老老实实的踏了上去,任由自己前往满是未知的未来。
只是刚刚寒意消耗的过多,灵力竭尽,商时景刚上乌云不多时就昏睡了过去,他昏睡倒不打紧,只是身上忽然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不过一息转瞬,整个人便被彻底冰封了起来,甚至连乌云与他相贴的部分都被冰封了大半,寒无烟吃力的驾驭着云朵,只感觉无穷无尽的寒气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冻得人几乎有些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