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雪格外会察言观色,笑盈盈的将地方腾出来, 让给了久别重逢的两人,顺便拽走不知何时开始格外不会看眼色的巫琅。
不管巫琅自己心里怎么打算,南霁雪可不是让他平白去南蛮旅游的,詹知息情况如何, 南蛮情况又如何, 幽冥鬼狱有什么动静, 她心里憋着一肚子问题, 可没打算轻易放过自家大哥。
巫琅被抓包的心不甘情不愿, 盯着易剑寒的眼神像是能将人活剐, 可易剑寒看着商时景,半点心思没分出来。
这就叫人更加愤恨了。
石头被南霁雪递交到了商时景手心之中, 他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灵石,有那么一瞬间居然分不清楚是自己更冷一点,还是这块石头更冷一点,直到众人离开房间后才开口。
“好久不见。”
穿越者的运气只有两种, 但凡不是太好,就是太坏的。
这取决于书是虐主流还是爽文,商时景夹杂在两者中间,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当初遇见易剑寒到底是走运还是背运,起码在这件事之前,他一直觉得很走运,现在却多多少少有点那么不确定了。
易剑寒太过陌生,陌生的好似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你身上的封印散了。”易剑寒的身影虚幻如同流光,仿佛无数的光点拼凑起来的倒影,他大概是坐在什么位子上,欣欣然起身,缓缓道,“我本就该想到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你得赶紧回来,如今的烟涛城还能支撑一会儿,接下来我就不确定了。”
商时景沉沉吸了口气,他道:“果然是你做的?尚时镜不是要报复我,幽冥鬼狱大张旗鼓的找我去,只怕也不是因为我跟他的旧仇吧。”
“居然已经来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你说得不错,幽冥鬼狱对尚时镜的私仇不感兴趣,他们抓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因为长生天。”易剑寒笑了笑,笑意没到眼底,神态看上去竟然有点悲凉,“你是其中一把钥匙,所以尚时镜抓你,却不杀你。还有一点,他永远也杀不了你。”
他变得太多,可看着商时景时的熟悉跟真挚,却仍旧没改。
“到底发生了什么?”商时景想自己大概还是走运的,他低声道,“我不是钥匙,对吗?”
从穿越开始,商时景就对自己清清楚楚,他寄居在尚时镜的身体里,之后又用双生果重塑身体,是易剑寒一手操控法阵,为他护法,如果有什么问题,甚至于任何身份,只有可能是易剑寒刻意伪造。
“你不是,但你眼下必须得是。”易剑寒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他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了起来,“快回烟涛城来,我让盈月帮你……”
灵石倏然黯淡无光了下去,易剑寒的身影瞬间消失,商时景皱着眉想了想线索,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书里对长生天的记录不少,可实在算不上多,就凭易剑寒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加上尚时镜当时奇特的态度,商时景估摸着能摸到些许线索,可更多的却不清楚了。
尚时镜永远杀不了自己;不是钥匙,却眼下必须得是其中一把钥匙……
易剑寒这么说,必然不是无的放矢,他所说的封印,肯定跟自己四散的寒气有关,也就是说易剑寒很早就预料到了……或者说,这些事情是他早就准备安排下的。这些姑且不提,南霁雪心思灵巧,虞忘归又远在南蛮,四海烟涛为何会受袭,又是除了什么事,幽冥鬼狱出手不该这么轻,可若是不是幽冥鬼狱,海上又有什么四海烟涛的仇家?
肥鲸在商时景的记忆里,甚至于接触之中并非是那么有心机的人,如果说是伪装,未免也伪装的太好了。
商时景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起肥鲸情绪波动最大的那时候,是对方提起自己杀人的那一日。
也许很多事,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所不同了。
…………
巫琅坐得并不愉快。
小镜湖的布置异常舒心,可此刻却什么都不对劲,本该怡人的奇花异卉显得过于浓郁,讨喜可爱的鱼奴也难免聒噪,甚至于柔软合适的坐垫好似都洒满了豆子,叫巫琅坐立不安。南霁雪依偎在软塌之内,瞧着他不适应的模样,拈了块软糕塞进嘴里,忍不住笑道:“南蛮的日子过习惯了,回来便怎么都不爽利了?”
“四妹莫要取笑。”
巫琅有些无奈,知道自己这会儿被抓住马脚,必然一下子讨不了好去,因此并没有再动弹,而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将南蛮的经历如数相告。南霁雪若有所思,她伸手略略撩过自己的长发,忽然笑道:“易剑寒很信任他,因为是他送给我的纸鹤,因为是他托我说的话,正是因为这位商先生,易剑寒便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相信了我。我一直很好奇他们是以何建立这般信任的关系,原来如此。”
“嗯?”
“易家世代守护溟水玉,若溟水玉通灵,想要如商道友这般通晓人情,那么必然是与易剑寒青梅竹马,甚至于,年长易剑寒许多。”南霁雪轻轻笑道,“大哥,你就从来没觉得巧合?就算老三多么容易讨人喜欢,当初咱们初上烟涛城,易剑寒对老三的态度是否太过于热情,可自商道友出现之后,你可有见到他们二人联系?”
巫琅听出言下之意,于是这次不太愉快的应了一声,神色淡淡的,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南霁雪说,半晌也没有说出来,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四妹,心里跟明镜似的,对情爱写得畅快,自己是不搅入其中的,她说得意见十有□□很准,却都是人不太爱听的。
人生有那么多路,何必强求事事都对。
他想了想,最后竟然说道:“他不喜欢易剑寒。”
“哦?”南霁雪怔了怔,这事儿她的确心知肚明,可这话却不该这般笃定的从巫琅口中说出来。
巫琅点了点头,又很是冷静且独断的说道:“他喜欢我。”
这次南霁雪没有说什么,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看上去竟然有些冷漠,那一刻她跟尚时镜有点像,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人的确是十分相似的。尽管这么想不太对,可是巫琅非常清楚,即便尚时镜曾经对南霁雪做下这种十恶不赦的事,可若是尚时镜愿意跟南霁雪分享长生天的秘密,她定然会退让一步。
长生天是所有修士都难以抗拒的秘密。
而尚时镜跟南霁雪都很清楚,有些筹码搁在肚子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要看局势会不会走到那一步。
有些人过于谨慎,谨慎到筹码变得毫无意义为止,可尚时镜不是那种人,他的舍与得,在心里衡量的过于清晰。
“若他真是溟水玉。”南霁雪沉默了片刻,开始剥橘子,那些白色的脉络被轻轻剥离开来,她将橘肉丢入嘴中,先是甜,然后微微的泛起苦意,嚼了许久,越嚼越苦,于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抬头看着巫琅。
她知道不是橘肉苦,是她的心在泛苦。
男人坐在那里饮茶,他是红尘的情网,一旦掉落进去就难以抽身,若他眼下是罗网,那南霁雪根本不会在意。
那句话不该是商时景喜欢巫琅,而是反过来。
这世上的麻烦,大半能归于尚时镜身上,若能避开他,大抵天底下就没什么可以难倒的事了,巫琅避开了尚时镜,却没避开另一个相似的人物。
女人的天性大概就是多情跟关爱,南霁雪属于例外,可例外之中还有例外,她是春云六绝里唯一的女人,也是少数不沾情爱的修士。春云六绝里的其他五人大多是通过巫琅互相结识的,说到底这条联系在人情之上的线,是牵在巫琅手指上的。
南霁雪并不爱他,无关男女风月,两人的经历过于相似,她局限于人世,巫琅受困于过往,都并非是光明底下的人物。午夜梦回都有梦魇,修士的烦恼与人类也并无差别,父子反目,恩怨情仇,他们身边都少得再剩不下几个重要的人物,偶尔重温,回梦起那些生死相隔的事,恍若隔世。
巫琅千辛万苦从一个深渊之中爬出。
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也见不得光,无法坦荡如常人,南霁雪能够窥探到的东西太多,尽管大哥并没有刻意显露出什么来,可是蛛丝马迹并不难以寻找。美丽的野兽披上人类的外皮也终究是野兽,他诞生于混沌,只有利爪与尖牙,他们都不过是路过的人,赞赏那华美的皮囊,感慨那温柔的性情,远远观望着,便觉情生意动,可若真贴近了,却是另一个深渊。
溟水玉是天下至寒之物,易剑寒与商时景这般交情,竟还会将人驱逐出四海烟涛,远在荒山之中隐居,南霁雪一直未能想通的事情,若商时景等同于溟水玉本身,那便合情合理了起来。人情再大,也越不过性命,溟水玉诞生神识,听巫琅所言,他在南蛮离开不死之地之后就忽然寒气四散。
火岩虽然珍惜,但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并非是溟水玉的对手,绝不可能造成溟水玉崩溃,不过它极有可能是一个诱因。
溟水玉很可能早就出事,因此易剑寒让他孤身一人远在深山隐居,即便爆发,也不会殃及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