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许你 第24章

  “嗯,”祝云瑄满意地贴着他又蹭了蹭,“明日把事情交代下去,我们就去庄子上吧,去沅济寺山脚下的那个庄子,顺便去马场给暥儿挑匹马驹。”

  梁祯笑着应下:“好。”

第三十八章 以牙还牙

  景瑞二年,十月丙午,宣德殿。

  今日是每半月一次的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尽数到场。祝云瑄是突然发难的,在群臣已奏无可奏,朝会将结束时,皇帝亲口点了京南大营的总兵张参和副总兵刘起忠出列,问起了他们去岁户部拨下的饷银去处。

  俩人还算镇定,祝云瑄怎么问便怎么答,银子何时拨到位的,他们又是几时下发的,一一详细说明,俱有理有据。

  “是吗?”祝云瑄嗓音沉沉,高坐在御座之上叫人看不清楚表情,“为何九月朝廷就拨下了的饷银,要拖到来年二月才发下去?”

  那总兵张参小心翼翼地答道:“朝廷军饷每半年一发,因着要核对明细,逐条清算,再发到各人手中,确实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延后几个月发军饷……历来都是惯例。”

  廷上群臣小声议论起来,都不明白祝云瑄突然问起这事是何用意,别说是京南大营,京畿各大营都一样,军饷哪有不拖欠的,晚个三个月半年发下去已是不错了,那些地方上的驻军,拖欠军饷的情况怕是更严重。

  众人正莫名其妙间,就听御座之上的皇帝沉声道:“前些日子有人与朕告发你二人扣下朝廷拨下的军饷,用以开赌庄放印子钱牟利,朕已让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醒私下去查证过,证实确有此事,还有相关证人押了手印的证供,你二人还有何好说的?”

  被点名的御史上前,朗声将所查得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张刘二人越听面色越是灰白,到后头已是一脑门子的汗跪到了地上。

  祝云瑄又一次问道:“高御史所言,你们可认?”

  张参抖索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位叫刘起忠的副总兵忽然冲立在前头,一直未有出声的梁祯喊道:“昭王救末将!”

  原本还有些喧哗的大殿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这一刻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皇帝特地挑在大朝会之时对南营的两位总兵发难,真正针对的人其实是这位手握兵权的异姓王。

  祝云瑄冷冽的目光缓缓移向梁祯:“昭王可有何要说的?”

  梁祯抬眸,望向了御座之上面容几近模糊的皇帝。

  祝云瑄……他是故意的,高御史是曾淮的门生,官职虽不高,却是曾淮留给祝云瑄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祝云瑄特地安排了今日这一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冗长的沉默之后,他道:“臣没有什么要说的。”

  祝云瑄抬了抬手,吩咐人将张参和刘起忠押下去,待到案情查清之后再行处置。

  二人惊慌失措,嘴里大喊着梁祯的名字,梁祯未有回头,也没有人敢上前求情,那二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了下去。

  祝云瑄不再多言,直接宣布了散朝。

  御书房。

  梁祯单独留了下来,祝云瑄处理着手头的政事并不搭理他,直到梁祯主动开口问他:“臣御下不严,陛下为何不将臣一并处置了?”

  祝云瑄并未抬头,依旧在翻阅着手中的奏疏,淡道:“昭王说笑了,昭王虽统领京畿防务,但终归不是南营之人,犯事的是南营的总兵和副总兵,怎好牵连了昭王,再者说,从来都是昭王拿捏朕,朕哪敢处置了昭王你。”

  梁祯瞳孔微缩:“此事臣之前并不知情。”

  祝云瑄停了笔,终于抬眼看向了他,眼中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嘲讽:“是吗?昭王手眼通天,什么人私底下做过什么龌龊事你都一清二楚,口口声声要帮朕肃清朝堂,怎么轮到你自个的亲信,就不知情了?”

  “……臣许久未去过南营了。”梁祯没有过多解释,越是亲信之人越容易对之放松警惕,确实是他疏忽了,这一点没什么好多辩驳的。

  “那昭王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二人?”

  “陛下心中早就有了主张不是吗?”梁祯望着祝云瑄,“若查清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陛下依律处置便是。”

  祝云瑄轻哂:“昭王不替他们求情吗?”

  “求情了陛下就会从轻发落吗?”

  祝云瑄不再说了,梁祯又安静站了一阵,心下一叹,告退离开。

  不出十日,刑部与都察院就将张刘二人所犯之事查了个清楚明白,他们是去年才开始做这事的,拖延军饷本就是军中惯例,他们也十分小心,做的虽是空手套白狼的无本买卖,挪用的钱收回来之后却都会按数发下去,甚至会以各种名目作赏多发一些,也因此从未有军中将士对饷银迟发表示过不满,还十分拥戴他二人,才能让他们一直瞒天过海。

  刑部大牢里,张参与刘起忠跪在梁祯面前,声泪俱下地恳求他:“王爷,只有您能救我们了,看在我等一向对您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份上,求您救救我们吧……”

  梁祯黯下了目光:“本王救不了你们,陛下应当会给你们判流刑,待到你们上路时本王会派人给你们多送些银子来,去了外边你们好生改过自新吧。”

  张参激动道:“王爷,我等都是为了您啊!”

  梁祯冷声提醒他:“本王从未要你们为本王做这等事情,是你们自己见财起意,犯了国法,陛下要治你们的罪,本王还能如何救你们?”

  “末将不服!当初……当初若不是王爷您命我等调动兵马,按下这京中心怀叵测的各方势力,陛下他如何能顺利得到大位?!如今他皇位坐稳便要卸磨杀驴!他不但要处置我等,更是要对付王爷您!王爷您又何必再处处维护他!”

  刘起忠扑到梁祯面前,拳头攥得咯咯响,瞠目欲裂:“王爷您为何要让?!那个位置就该是您的!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便追谁您反了那忘恩负义的皇帝又如何?!”

  “闭嘴!”梁祯厉声呵道,神色更冷,“本王今日来,是念在与你二人昔日同袍之谊,望你们能悔过自新,他日若有机会,你们或许还能再回来,若是你们继续说此大逆不道之言,日后去了流放之地,是好是坏,本王都再帮不了你们。”

  张刘二人面如死灰,再多的不平不甘都无济于事,张参呐呐道:“王爷,您明知陛下他针对的人是您,他处置我们不过是想要剪除您的势力,难道您就打算这样坐以待毙吗?”

  晦暗目光中滑过一抹苦涩,梁祯沉声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旁人质疑。”

  半月时间,在雷厉风行地将张参与刘起忠二人流放之后,祝云瑄又命兵部与吏部将新的南营总兵人选提了上来,二部一致推选的都是那位去年才从参将擢升上来的南营另一副总兵蒋升,祝云瑄没有立即同意,而是将梁祯传召来,问起了他:“昭王觉得蒋升此人如何?”

  “有勇有谋、守正不阿,虽资历尚浅,然可堪大用,”梁祯坦然回视着他,“若是陛下信得过他,自可用他。”

  祝云瑄冷淡道:“两京大营都在你手中,就算没了张参和刘起忠,这位蒋副总兵也是昭王你一手调教培养起来的亲信,换了谁都一样,朕信不信得过又有何意义?”

  “既如此,陛下又何必问臣?”

  “这个提名,早就过了昭王你的眼的吧?”

  梁祯并不否认,祝云瑄轻眯起双眸:“你这样,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将两京大营的兵权交出来了是吗?”

  梁祯不言,深深看着他,片刻后忽而笑了:“陛下,臣说过了,您想要兵权,便自个想办法来拿,但臣绝不会主动给,不然臣今日将兵权给了您,明日便是第二个张参与刘起忠了。”

  祝云瑄不动声色地提醒他:“张参与刘起忠至少保住了一条命,昭王若是愿意现在放手,做第二个张参、刘起忠未尝不好。”

  梁祯笑着摇头:“陛下想要赶臣走吗?可臣还真舍不得陛下您。”

  祝云瑄冷下了目光:“昭王既执意如此,朕与你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南营总兵的人选?”

  祝云瑄在提名的奏本上画下红圈,再将之狠狠砸向梁祯:“你最好叮嘱这个蒋升一辈子别出错,别叫朕抓到他的把柄!”

  梁祯弯腰将奏本拾起,放回了御案之上,柔声提醒他:“方太医说,陛下您不能动怒,腹中胎儿……”

  祝云瑄起身,拂袖而去。

  梁祯没有跟上去,望着祝云瑄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轻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开。

  回到内殿,祝云瑄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才渐渐松开,满手心都是汗,脸上却止不住地笑,笑到最后眼睛都红了。

  高安扶着他坐下,将信递给他,小声道:“陛下,国公爷的来信。”

  祝云瑄撕开信封,是祝云璟的回信,再有一个多月,他就会来京中,贺怀翎在外这么多年都未回过京城,这次会护送他一并回来述职。

  “来得正好……”

  祝云瑄低声喃喃,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终于看到希望了。

第三十九章 一道密旨

  进入十一月之后大雪便未有停过,天越发冷了,祝云瑄染了一次风寒后断断续续一直没有痊愈,早朝又停了,他连奏疏都不再批阅,全交给内阁去处理,对政事变得格外懈怠。

  已经七个月的肚子裹在厚重的衣裳下,并不显眼,祝云瑄吃得少,腹中孩子小得可怜,方太医许多次看着他的肚子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出来。

  祝云瑄并不在乎这个孩子,说得再多,都只会惹他厌烦而已。

  甘霖宫闭门封宫已有多日,所有来求见的臣下官员都被挡在了门外,皇宫之外各种流言开始疯传,多日之后,担心不已的淑和大长公主亲自进了宫来,才终于见到了祝云瑄的面。

  祝云瑄将大殿里伺候的宫人尽数屏退,见着大长公主,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了一抹松快的笑意:“姑母别担心,朕好着呢。”

  “可陛下你这样……”

  大长公主哪能不担心,一肚子的担忧尚未说出口,祝云瑄便摇头打断了她:“真没事,风寒早就好了。”

  “你这些日子一直不上朝又不见外臣,外头什么传言都有……”

  “朕知道。”

  传他重病不起的,传他被梁祯软禁的,什么样的流言都有,已经不是第一回 这样了,只是这次因为他才处置了梁祯的两个亲信,紧接着便病倒封了宫,更是叫人诸多猜测。如今流言已然传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即便祝云瑄不走出这个宫门,也猜得到外头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那你还这般不紧不慢的,就不怕生出什么风波来吗?”

  祝云瑄的眸光微沉,嘴角却上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朕是有意为之的……”

  装病、不上朝、封闭宫门,甚至有意将那些流言蜚语散播出去,不过是为了让群臣相信,梁祯当真将他这个皇帝给软禁了起来。

  闻言,大长公主更是忧心不已:“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祝云瑄抬眸,望向窗外飘飘渺渺的雪雾,幽深黑瞳里有一瞬间滑过了一抹迷茫,而后便是沉不见底的黯色:“姑母,再有几日兄长和定国公就要到京中了。”

  大长公主虽是女流之辈,到底是皇家公主出身,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你有把握吗?”

  “自然是有的……姑母,这事还需要你帮朕一个忙,朕信不过别人,唯一能信的只有姑母了。”

  大长公主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帮到你,我老婆子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都行。”

  祝云瑄轻声一笑:“不会叫姑母豁出性命去的,朕只是要姑母帮朕送一道密旨出去,在兄长他们进京之前送到定国公的手中就行了。”

  “这事简单,我会派身边最亲信之人去送,今日就出发,定会帮你把事情办好了。”

  “好。”

  祝云瑄的神情更放松了些,将藏在床头暗格里的密旨取出来递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展开,看清楚密旨上的内容,神色愈发凝重:“这能成吗?”

  祝云瑄道:“事在人为,怎么都得试一试。”

  大长公主不再问了,将圣旨卷起藏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你放宽心,我既答应了你,就定会将这道密旨妥妥当当地送到定国公手中。”

  祝云瑄点头:“朕信姑母的,朕等着姑母的好消息。”

  大长公主离开后高安将安胎药端了过来,祝云瑄瞥了一眼便冷了目光:“去把方太医叫来。”

  老太医很快来了,跪在地上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从头顶罩下来的寒气:“老臣……”

  “都多久了?朕要的打胎药呢?你是打算一直与朕拖下去,直到这个孽种出世吗?”

  “陛下……七个多月的孩子便是打了,于您也与生下来无异,您又何必……”

  ‘砰’的一声,祝云瑄直接摔了手边的茶碗:“你这意思,难不成是要朕将这东西生下来再掐死?朕要你这无能的废物太医有何用?!”

  “陛下!那到底……到底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祝云瑄压抑着心口翻涌而起的怒气,沉声下令:“朕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还想不出法子,掂量着你脖子上的脑袋吧,滚!”

  打发了方太医下去,见祝云瑄依旧不肯喝药,高安只得吩咐人将药碗端出去倒了。片刻之后,许久未有在这甘霖宫出现的梁祯进了门来,开口便问祝云瑄:“陛下为何不肯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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