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许你 第38章

  目送着皇帝车辇走远,梁祯嘴角的笑意逐渐敛了起来,吩咐出现在身后的手下:“找人盯着点皇帝身边的那个九殿下,别叫那些人与他接触上。”

  身后之人恭敬领命:“诺!”

  入夜,祝云瑄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下发呆,暥儿趴在他怀里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已经睡着了,祝云璟拎了壶酒过来,挨着他坐下,递了只酒杯过去给他。

  祝云瑄捏着杯子,心不在焉地问他:“铭儿好些了吗?”

  “太医给看过,吃了药已经好多了,睡一觉明日差不多就能好。”

  祝云瑄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祝云璟将酒倒出来,惬意地尝了一口,告诉他:“这是茕关送来的酒,味道好得很,你尝尝。”

  祝云瑄将杯子中的酒送进嘴里,舌尖瞬间尝到了辛辣的味道,不愧是北边送来的酒,大抵是好的,他却没有多少品尝美酒的心思。

  祝云璟见他一副魂不守舍之态,笑着叹气:“下午暥儿回来跟我说,你们在海市上遇到了上次给他捡风筝的伯伯?”

  祝云瑄的眼睫半垂着,再次抿了一口酒,闷声道:“哥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祝云璟懒洋洋地笑道:“分明是你自个心虚,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那日你初到这泉州,我跟你提了他就猜到必会有今日,你一直留在这里不走,就当真不是因为想要再见他一面吗?”

  祝云瑄无言以对,长久的沉默后才呐呐道:“哥,当年我问你为何一定要跟着定国公走,你说你也会寂寞……你离京以后我身边就只剩他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我才慢慢明白了你的意思,这些年……我明知道是错的,不该再想,却总是心不由己,我实在是……太寂寞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祝云瑄黯淡的目光落在树影斑驳的院中空地上,哑声低喃:“我想要他,但是我不敢,也不能,我是皇帝,他是已经被我处死了的佞臣,若是他死而复生,我要怎么与天下人交代……更何况,我不敢信他,哪怕我知道他当初其实没有二心,可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也根本忘不掉,我不敢去赌,他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变了脸,强硬地逼迫我去做那些我不想做甚至觉得屈辱的事情。”

  祝云璟一时语塞,认真想了想,摇头道:“若要我说,我一直就觉得他不是个东西,若是当初贺怀翎是他这样,我非跟他拼命不可,你好不容易才把他给处置了,若不是有暥儿,你们之间其实早就不该有任何联系了,如今他又缠上来,你才心生动摇,我也不劝你什么,就是提醒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别委屈了自己。”

  祝云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苦涩的味道一直从喉口蔓延到心底:“我不愿想,还好,还有暥儿在……”

  他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醉意醺然,祝云璟将暥儿抱起来,吩咐高安将祝云瑄扶进去,伺候他歇下:“好生伺候着陛下,点些熏香,让他睡个好觉。”

  高安赶忙应下:“诺,奴婢知道的,国公爷您放心。”

  祝云璟心下叹气,他带着酒来找祝云瑄,本意就是要灌醉他,让他好好睡一觉,不然他一准又要在院子里枯坐一整夜了。

  暥儿在祝云璟怀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爹爹”,而后才看清楚是哪个爹爹,一时有些羞窘,祝云璟笑着低头亲了亲他:“走吧宝贝儿,爹爹带你去睡,再过几日怕就再没机会咯。”

第五十九章 暥儿被掳

  祝云瑄病了,宿醉之后就发起了高热,卧榻不起。

  祝云璟带着暥儿过来看他,见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很是后悔,没曾想只是喝个酒而已,竟会把人给喝病了。

  祝云瑄躺在床里,疲惫地摇了摇头:“跟喝酒没关系,是后半夜我叫人开了窗,着凉了。”

  高安更是自责不已,一叠声地与祝云璟请罪,怨自个没有照顾好陛下。祝云璟看着祝云瑄欲言又止,很是恨铁不成钢。

  为了一个被砍了头的人,值得吗?

  祝云瑄看向趴在床边一脸怯怯瞅着自己的暥儿,抬手抚了抚他的脸,提醒祝云璟:“哥,你带孩子回去吧,别把病气过给孩子了。”

  “他自己说要来看你,你跟他说会儿话,我一会儿就带他走。”

  祝云璟去了外间与随行的方太医询问祝云瑄的状况,暥儿又往前凑了一些,贴到祝云瑄身旁,小声问他:“爹爹,你生病了吗?”

  “爹爹没事,”祝云瑄的脸上挤出笑,安抚他道,“你乖乖的,等爹爹病好了再带你玩。”

  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那爹爹要快一点好起来。”

  “好。”

  将两颗糖小心翼翼地摆到祝云瑄的枕边,暥儿踮起脚,贴过去在祝云瑄的额头轻轻亲了一口。

  祝云瑄笑着闭了闭眼睛:“乖宝宝,你自己吃吧,爹爹不吃这个糖。”

  “很好吃的,爹爹病了要喝药,好苦,吃糖就不苦了。”小孩儿一本正经地劝他,祝云瑄不忍心再拂了他的好意,笑过将两颗糖都收了下来。

  他这一病便病了大半个月,转眼便已入夏,好在这段时日朝中一直太平无事,有留京的几位内阁辅臣在,平常的政务尽能处理,要紧事情都会用急报送来闽州,总算没有耽搁什么事情。

  方太医私下里与祝云璟提过,祝云瑄这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病,压抑了三年的心事在骤然见到根结所在的那个人时尽数爆发出来,又纠结又放不下,才会郁结成了心病。

  想要彻底地好起来,还得他自己想开才是。

  这段时日暥儿每日都会过来陪祝云瑄一个时辰,父子俩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祝云瑄已下了决定,病愈了就启程回京,至于要如何正式开口与暥儿说这事,在与祝云璟商议过后,还是想着等出发之前再找个合适的机会,俩人一块与他说。

  待到祝云瑄病愈,转日便是四月初八的佛诞日,往年的这一天大衍的皇帝都要去皇家寺庙烧香礼佛,今年即便在外头也不能落下。泉州的西面就有一座靠山的佛寺,规模虽比不上京中的沅济寺,在这闽粤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寺,随行的礼部官员一早就安排好,今年佛诞日皇帝亲自礼佛的地点就定在了这里。

  当日一大早,祝云瑄便换上冕服在前呼后拥中前往了西山的寺庙,几个孩子想去看热闹,祝云璟便带了他们一块去观礼。

  皇帝于佛诞日亲往寺庙烧香礼佛是大衍自开国起就定下的礼制,自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又枯燥又繁琐,几个孩子被拘着规规矩矩地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都站不住了,缠着祝云璟说要去外头玩。

  祝云璟怕他们一直在这闹叫人看了影响不好,只得带着人先退了出去,去了外头的庙会上。

  因有皇帝在,寺庙封了庙,外面的庙会却不会不准人来,且就是因为皇帝亲临,今年的庙会比往年都要热闹,人山人海,说是全城出动都不为过。

  祝云璟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小的,还得时时刻刻盯着元宝不要拽着祝云琼乱跑,即便身后跟了大批的侍卫家丁,也着实吃力,人推人挤的,好几次他都差点拉不住两个孩子。

  眼见着暥儿又差一点被绊倒,他只得一手将人抱起来,万分后悔不该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走了一段路,铭儿拉了拉祝云璟的手,眼巴巴地说想吃糖人,暥儿也附和着点头:“我也想吃。”

  祝云璟已经想要打道回府了:“一定要吃吗?”

  两个小娃娃齐刷刷地点头:“要吃。”

  无可奈何之下,祝云璟头疼地将他们安置在一处人稍少一些的巷子转角处,叮嘱道:“都站着别动,我叫人去给你们买糖人。”

  他正要吩咐家丁去买,元宝已经嚷嚷着“我去我去”,挤进人群里瞬间钻没了影。

  祝云璟赶紧叫人跟过去,又吩咐其余的人护着三个孩子往后退,将他们围在一个角落里护住。

  元宝在卖糖人的摊子前排了许久的队,刚轮到他就被横插进来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撞开了身,小孩气哼哼地上去理论,两边眼见着就要吵起来,祝云璟头都大了,回头叮嘱了一句叫几个孩子站在原地不要乱跑,亲自穿过人堆去解决大儿子那边的事情。

  祝云琼紧紧牵着两个小娃娃的手,紧张地盯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景象,大批的侍卫就挡在他们面前,他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手心里的汗都冒了出来。

  前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叫骂声,一个看着只有十来岁大的乞儿朝着这边猛蹿了过来,身后追了个嘴里骂骂咧咧喊着捉贼的妇人,那乞儿灵活地钻进钻出,一路鸡飞狗跳,撞倒行人无数。眼见着他越跑越近,一众侍卫手中的剑俱都抽出来了一半,虎视眈眈地警惕着。

  同一时间,不知从哪个方向窜出来数十条黑犬,直冲他们而来。原本正好奇东张西望的两个小娃娃都吓坏了,祝云琼更是慌了神,一手扯着一个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挡在身前的侍卫忙着应付那些狗,一片慌乱中冲过来的乞儿撞倒了其中两个侍卫,转瞬间又钻进人堆里没了影儿,而紧随其后而来的妇人则趁机冲进侍卫堆里,一手提起了暥儿,就地一个翻滚,借着那几条狗的庇护,顺利挡开了扑上来的众侍卫,冲进了人群之中。

  祝云琼仗着人小躲开了那些狗追上去,拽住了正嚎啕大哭的暥儿的一只手,试图将之抢回来,被那妇人用力一脚踢开,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的祝云璟又气又急,却被人群阻隔着怎么都挤不过去。被狗吓到撞到的行人倒了一路,将路全部堵死,待到侍卫好不容易拨开人堆追上去,抱走暥儿的妇人早已消失不见了踪影。

  拜佛礼匆匆结束,祝云瑄听闻消息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贺怀翎立即带兵封锁了整个寺庙周边,只是当时现场有几万民众在,要一一排查谈何容易。

  祝云璟急红了双眼,当年元宝小的时候也曾被匪徒偷走过,如今暥儿却又在他手里遭遇了同样的事情,更是叫他自责不已。

  “阿瑄……”

  “哥你别说了,与你无关,他们是冲着我这个皇帝的身份来的。”祝云瑄握紧成拳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人却逐渐镇定下来,打断了祝云璟。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敢慌了神,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下令,吩咐人去关闭城门,守住所有出城的通道和几个码头,再挨家挨户搜找。

  交代完事情,祝云瑄的心思才稍稍定了些,问道:“云琼他怎么样了?”

  祝云璟摇了摇头:“被踹到腰上,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好。”

  祝云瑄轻闭了闭眼睛:“这次过后,我总得赏他点什么,难为他了。”

  “那些都以后再说,”祝云璟神色凝重,提醒他道,“现在要紧的是暥儿,抱走他的人……会不会是那些前朝余孽?”

  祝云瑄黯下目光,哑声道:“不论是谁,都是冲着我来的,暥儿在他们手里应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看他们想要什么,可……”

  可他的孩子还那么小,性子又软,他能受得了,等到他们去把他救回吗?

  “……就怕他们胃口太大,什么都想要。”

  “无论他们想要什么,”祝云瑄用力握了握拳头,坚定道,“搭上我这条命,我也得把他救回来。”

  一直到下午,所有被滞留在庙会上的人都一一查过,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别说是那抱走暥儿的妇人,那个乞儿还有那个与元宝发生冲撞的少年都在混乱中失去了踪影,很明显这些人都是一伙的,有备而来,想方设法找机会制造混乱,好趁机抢走孩子。

  日薄西山之时,皇帝的御驾回到了总兵府,刚进门不久,禁卫军统领便匆匆来报,递上了一封信,说是就在刚才,一只箭将这封信钉在了总兵府的大门上,信封上只有四个字“陛下亲启”。

  祝云瑄将信封撕开,里面只夹了一张字条,上头是他熟悉至极的字迹:“今夜子时,城东码头,请陛下只身前来,不见不散。”

  落款画了一只笑眯眯的兔子,配合着那龙飞凤舞的字,仿佛在与他耀武扬威地炫耀着什么一般,祝云瑄的双瞳倏地一缩,气极之下狠狠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第六十章 劫走皇帝

  梁祯进门时,妇人已经将眼睛哭成了核桃的暥儿哄睡着了,梁祯站在床边看了一阵,微蹙起眉低声问妇人:“孩子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吓到了,当时跟着的侍卫太多,只能用点非常法子,少将军勿怪。”

  “罢了,你退下去吧,去叫人做些孩子能吃的东西,一会儿等孩子醒了送过来。”

  “好。”

  妇人离开后梁祯在床榻边坐下,手指轻轻抚了抚暥儿睡着后红扑扑的脸蛋,唇角勾起了一小道弧度。

  小孩儿一直睡到申时才醒,嘴里喊着“爹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看清楚坐在身旁的是谁,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哭:“我要爹爹父亲……呜……”

  梁祯将人抱起来,轻拍着孩子的背耐着性子地哄他:“暥儿乖,伯伯就是暥儿爹爹……”

  “我不要伯伯……我要爹爹……呜呜……”

  “乖儿子别哭了,伯伯给你做了小兔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梁祯说着像变戏法一般,将十几个竹编的各式模样的兔子玩偶摆到了暥儿的面前,小家伙的双眼里还蓄着一大泡眼泪,呜呜咽咽地哭到一半瞅到那些兔子倏地停了哭闹,瞪大了眼睛,伸手过去挨个摸了摸,再泪汪汪地看向梁祯:“伯伯做的小兔子吗?”

  梁祯笑着应下:“是伯伯做的,暥儿喜欢吗?”

  小娃娃很诚实地点了点头,盯着那些兔子玩偶看了一阵,眼泪又开始啪啪往下掉,“我不要小兔子了,我想要爹爹,呜……”

  梁祯将孩子抱到身上,帮他擦着眼泪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爱哭的个性还当真是和祝云瑄一模一样:“爹爹晚上就来了,你乖一点,不要哭了,要不爹爹看到会生气的。”

  “真的吗?”小孩儿吸着鼻子,强忍住眼泪不敢再哭,“爹爹真的会来吗?两个爹爹都会来吗?”

  梁祯心下不是滋味,摸了摸他的脑袋:“晚上你就知道了。”

  暥儿眼巴巴地瞅着他:“今天有坏人来抢暥儿,是伯伯把暥儿救回来的吗?”

  梁祯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头:“是。”

  他这么说小孩儿便就这么信了,钻进他怀里攀住了他的胳膊,泪汪汪地与他道谢:“谢谢伯伯。”

  梁祯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乖。”

  总兵府。

  祝云璟捡起飘落地上的字条,看完就拧紧了眉:“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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