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祯第一回 与祝云瑄的这位兄长同桌用膳,态度放得十分端正,一上了桌就给自己斟上酒,举起了杯子冲祝云璟和贺怀翎示意。
祝云瑄皱眉提醒他:“你伤口刚结痂,别喝那么多。”
梁祯冲他回以微笑:“小喝几杯而已,没事的。”
安抚了祝云瑄,他笑看向对面坐的祝云璟二人,神色是难得的正经:“我先敬二位一杯,这几年,多亏了你们带暥儿去南疆治病,还把他养得这么好,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自会铭记在心,日后必当千百倍回报。”
祝云瑄有些怔然,望向梁祯的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祝云璟不动,只冷冷瞧着对面举着杯子的梁祯,短暂的僵持后,贺怀翎先举起了酒杯,打圆场道:“有什么谢不谢的,都是应该的,暥儿这孩子乖巧懂事,我们也打心眼里疼他。”
他说着用手轻轻撞了撞身旁的祝云璟,祝云璟依旧不吭声,祝云瑄亦举起了杯子,叹道:“哥,我也应当敬你们一杯,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祝云璟这才握住了酒杯,冷声冲梁祯道:“我一直不赞同阿瑄跟你在一起,哪怕到了现在也并不看好你们,但路是阿瑄他自己选的,我也不会反对,只是若再有下次,需要我们去救驾时,我绝不会再与你客气,即便阿瑄拦着,我也定会亲手为他清君侧。”
梁祯笑着点头:“好,若真有那日,悉听尊便,绝无不从,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仰头痛快地将酒尽数倒进了嘴里。
祝云瑄看着他的动作,神色动了动,与祝云璟道:“哥,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不会再有下次的,你放心好了。”
他亦干脆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贺怀翎也十分豪爽地将酒喝了,轮到祝云璟,他再不情愿,与其说是给梁祯面子,更多的还是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祝云瑄面子,到底是仰头,将酒倒进了嘴里。
梁祯放下酒杯,笑道:“谢谢大哥和哥夫给小弟这个脸面,二位尽管放心,小弟以后是皇后,自当用心辅佐陛下,更不会再叫陛下受丝毫委屈。”
他倒并不在意祝云璟这般冷硬的态度,他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情确实有够混账的,若非祝云瑄心软,他们压根不可能还有今日,旁的人不看好、质疑他,都是人之常情,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他会叫所有人看到,他对祝云瑄的这份真心实意。
祝云璟、贺怀翎:“……”
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真不知道祝云瑄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祝云瑄尴尬地低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觑了梁祯一眼,梁祯笑着给他夹菜:“你多吃些。”
四人同桌用膳,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到后头几杯酒下肚,便都放开了,梁祯更是与贺怀翎称兄道弟起来,聊起那些行军打仗之事,分外投契。
祝云瑄盯着梁祯,不让他喝太多酒,后面 干脆叫人给他换了茶来,代替酒喝。
他的一举一动祝云璟都看在眼里,除了在心下叹气,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这个弟弟即便是做了皇帝、掌握了实权,依旧被梁祯这厮吃得死死的,这辈子怕都这样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的人还能说什么?
梁祯与贺怀翎交流兵法,祝云瑄便也与祝云璟小声说起了话:“哥,你别总是给他脸色看,他比以前已经改了许多了,也是真的向着我的,你好歹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祝云璟恨铁不成钢,像小时候一样手指点上了祝云瑄的脑门:“你啊,白长这么大岁数,也白当这个皇帝了。”
祝云瑄捂着额头,痴痴笑了起来:“要是没有他,我这辈子才真的是白活了。”
一顿晚膳一直用到近亥时才散,祝云瑄不让梁祯喝,自己却有些喝高了。
回到房中,用过醒酒汤,他才渐渐清醒了些,拉住了身旁梁祯的手:“暥儿呢?”
“早被嬷嬷带去睡了。”
祝云瑄胡乱点了点头,梁祯拿起热帕子帮他擦脸,见祝云瑄一直怔怔看着自己,笑吟吟地捏住他的下巴:“看什么?”
“……你以后要好好表现啊,不然兄长真的会清君侧的。”
梁祯挑了挑眉:“阿瑄这是担心我?舍不得我?”
祝云瑄小声嘟哝了一句:“你别得意,你要是真敢,不用兄长来,我会亲自动手。”
梁祯将人揽进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敢,也舍不得。”
祝云瑄的手指在他的肩膀上慢慢转着:“你也别太把兄长的话放在心上,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梁祯忍着笑附和:“嗯,我只将阿瑄的话放在心上。”
“我看你与定国公还挺投契的,日后可与他多走动走动。”
“定国公是真正有本事之人,即便没有他与陛下兄长这层关系,也是要好生拉拢的,我认识他比认识陛下还早,这点不需要你操心,倒是昨日,暥儿那个小娃娃竟然说要他不要我,嘿,可把我气得……”
祝云瑄闻言笑了起来:“你活该,人家养了暥儿三年,你这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父亲,拿什么跟人比。”
梁祯叹道:“是啊,可惜了。”
祝云瑄闭着眼睛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别伤心了,暥儿还小嘛,等我们再养他两三年,他肯定更亲我们了。”
梁祯低笑:“陛下倒是比从前乐观了许多,还会反过来安慰我了。”
“我怕你当真生他的气啊。”
“你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跟个三岁大的小娃娃置气?”梁祯无奈笑着摇头,“我要真生他气了,回头抓着他打一顿屁股就是了。”
祝云瑄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嗯,也可以。”
第八十七章 启程回京
翌日清早,天色未亮,出巡队伍便已整装待发,准备启程。
暥儿这孩子有些起床气,没睡醒就被嬷嬷叫起来,一直揉着眼睛不肯下地走路,直到迷迷糊糊被抱上龙辇,见着祝云璟贺怀翎带着两个哥哥在下头与他们挥手送别,才恍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当即放声嚎啕了起来。
哭声过于嘹亮,车队后头的朝臣官员闻声,纷纷伸长了脖子朝前边张望,祝云瑄无奈极了,又叫人将孩子抱下去,让祝云璟他们再哄哄他。
祝云璟和贺怀翎轮流抱了抱小娃娃,总算将他的眼泪给哄住了,元宝抬手弹了弹小孩儿的脑门:“小笨蛋,以前哭着要亲爹爹,现在亲爹爹来接你回家,还哭。”
他这么说,暥儿刚刚止住的泪水眼见着又要往外淌,铭儿赶紧将自己的糖全部塞给他:“都给你,不要哭了哦。”
小孩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袋子,打着嗝将眼泪重新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地哽咽道:“你们一定要去看暥儿,暥儿很乖的,不要不要暥儿啊。”
爹爹、父亲、哥哥们全都笑了起来,纷纷点头答应了他,小孩儿终于破涕为笑,举起小手挥了挥:“爹爹、父亲再见,元宝哥哥、铭哥哥再见,暥儿会想你们的,你们也一定要想暥儿哦。”
祝云瑄亲自下车来抱起了孩子,给他擦掉脸上还淌着的泪花:“乖宝宝,别哭了,我们回家了。”
趁着车队未动,元宝转身跑去了后头,停在了龙辇之后的另一辆马车旁,抬手拍了拍车板,车中的祝云琼推开车窗,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元宝笑了笑,取下自己腰间配的短剑塞给他:“送你了,这剑是从北夷收来的,锋利得很,给你防身用,后会有期。”
祝云琼摩挲着手中镶嵌了红宝石的剑鞘,片刻后冲元宝回以了微笑,解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一枚玉佩递给他:“我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就送给你吧,后会有期。”
元宝爽快地将东西收下,笑着点头:“好,一路平安。”
朝阳初升时,车队终于缓缓动了身,暥儿趴在车窗边,看着后面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又开始啪啪往下掉,梁祯将人抱进怀里,捏了捏他的手:“小宝贝再哭要成泪包了,被人看到了会笑话你的。”
小孩儿泪眼朦胧地眨了眨眼睛:“谁会笑话暥儿啊?”
梁祯笑道:“暥儿见过的那些老家伙们,有的凶神恶煞,有的笑里藏刀,有的阿谀谄媚,暥儿如今是太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暥儿小宝贝,等着看小宝贝的笑话,暥儿可千万别让他们如愿。”
正在喝茶的祝云瑄闻言不由皱眉:“暥儿才几岁,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又听不懂。”
梁祯不赞同道:“听不懂也得听,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
小孩儿确实没听懂,愣愣问道:“什么是老家伙?父亲是说好多伯伯吗?”
“他们哪来的资格做我们太子殿下的伯伯,”梁祯笑着教导儿子,“你乖,以后看谁不顺眼了就告诉父亲,父亲帮你教训他。”
暥儿似懂非懂,高兴地拍了拍手掌:“好!”
祝云瑄:“……”哪有这样教儿子的?
从泉州出发,十余日后出巡队伍回到了江南的行宫,再停留两日,便会一路北上回京。
祝云瑄已经下了旨,给祝云琼封了王,就在景州下头的县里挑了一处给他做封地,此番他便留在这里,不再跟回京中去了。
淑和大长公主在江南的公主府也已开始动工,祝云瑄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习惯南方的气候和饮食,没曾想短短几个月而已,她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下定了主意日后都不再挪身了,就留在这里守着和驸马的回忆终老。
暥儿头一回见到这位姑祖母,小孩儿嘴甜,三两句便哄得大长公主眉开眼笑,抱着他亲香个不停。
对待梁祯,大长公主与祝云璟一样,面上冷冷淡淡,但也没给他脸色看,只在梁祯恭敬与自己问候时平静地点了点头,淡声叮嘱了一句:“以后和陛下、太子好好过吧。”
梁祯自是应下,连又一次地与祝云瑄的亲人表忠心都省了。
用过晚膳,看出大长公主有话想单独和祝云瑄说,梁祯很知趣地抱起暥儿,先告退回了住处去。
没了外人后,大长公主拉着祝云瑄的手,轻声叹起气来:“没想到兜兜转转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还早就有了孩子,之前却一直瞒着我,你啊……”
祝云瑄自知这事是自己不对,他确实从未与大长公主说过暥儿之事,赶忙请罪,主动认了错。大长公主摇了摇头:“罢罢,我就不说那些没用的了,我冷眼瞧着,那个梁……萧念是吧?看起来确实比从前变了不少,或许当真是良配也说不定。”
祝云瑄笑着附和道:“嗯,他定会是的。”
看着祝云瑄这副痴态,大长公主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一时更是说不出泼冷水的话,没忍住笑了起来:“这样也好,要不你这个皇帝做得未免太孤单了些,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祝云瑄点了点头,彻底放下了心来:“姑母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若是哪天住烦了,我再叫人接你回京去,要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叫云琼那小子来陪陪你,他的封地就在景州下头,离这儿只有半天的车程,我已经特许了他随时可以来景州看姑母。”
“我知道你的意思,”大长公主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盯梢着他的,坏不了你的事。”
祝云瑄笑叹道:“也不用对他太严厉,那孩子品性不错,只要日后不长歪了,我并不想亏待他。”
“好,你说了算。”
寝殿内,暥儿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专心致志地拨弄手里的竹编兔子,梁祯捏着热帕子,正给他擦脸擦身体。
这不是梁祯第一次亲自给儿子擦身,在岛上的时候都已经做习惯了,便没有假手他人,小孩儿这段日子长胖了一些,藕节似的手臂,身上的肉一团一团的,很难想象当初刚出生时这孩子会因为早产差点就没了。
梁祯看着有趣,故意给他挠痒痒,小孩儿咯咯笑了起来,扭着身子左躲右闪:“父亲坏,不要挠暥儿,暥儿要告诉爹爹!”
“还学会跟你爹告状了?不得了啊,小崽子越来越本事了~”梁祯逗着孩子,直把这小东西挠笑得不停打嗝,眼泪都挤了出来。
祝云瑄才走进寝殿大门,便听到了父子俩的笑声,他驻足安静听了片刻,垂眸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看到祝云瑄回来,暥儿如蒙大赦,挣扎着从梁祯魔爪下逃脱,光着屁股爬下床,一头撞进了祝云瑄怀里:“爹爹,爹爹!父亲坏,父亲挠暥儿,痒痒!”
祝云瑄将孩子抱起,好笑道:“嗯,父亲坏,一会儿爹爹帮你挠他。”
有了撑腰的人,小孩儿得意极了,扭着身子趴到了祝云瑄的肩膀上,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还没忘了冲梁祯做鬼脸。
梁祯笑着捏他的鼻子:“小东西,你给我等着。”
祝云瑄抱着儿子在床边坐下,冲梁祯努了努嘴:“你搞什么呢?跟儿子打架?出息。”
梁祯的手指拨了拨暥儿肉呼呼的脸,伸了个懒腰:“我逗他玩而已,这小子越来越恃宠而骄了。”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祝云瑄笑着嘟哝了一句,没再说下去,轻拍了拍儿子的屁股,“乖,不闹了,睡觉吧。”
暥儿却不肯从,冲着梁祯举起了一只脚丫子:“洗,脚脚。”
梁祯啼笑皆非地捏住他的胖脚丫子:“小崽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还敢要你老子帮你洗脚?”
暥儿挣脱不开,又被挠了脚心,笑得前仰后合,栽进了祝云瑄怀里。
祝云瑄无奈拍掉梁祯的手:“行了,天天逗儿子,你好意思吗?”
梁祯“啧”了一声:“阿瑄你这是厚此薄彼。”
“……你还要脸吗?”
暥儿抬手刮了刮自己的脸,咯咯笑道:“父亲羞羞脸。”
梁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