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许骏身上的金色才渐渐隐入皮肤。单看外形,他又变回了瓷娃娃一般的样子,只是有些不那么显著的变化已经不知不觉的发生了。
睡过去的人暂时告别了痛苦,守在门外的那个却差点捏碎了手指。厨房就在旁边,一听到声响他就跑回来,可谁知……
透过门缝,癸仲凝视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年,绷紧的肌肉逐渐松下来。他看了看泛白的天色,默默转身走回厨房。主人没吃晚饭,早上应该会想多吃点儿。昨天从村里买来的腌菜肉干味道也不错,就着米粥吃正好。流了那么多汗,主子醒后应该要洗浴的,还要多打些柴来烧水准备。
癸仲越走越快,努力想让琐碎的事情填满脑子,却还是忍不住想起少年爬在桌边迫不及待的吞下蝎子毛虫时的狰狞模样。那些让自己避之不及的毒虫,就这么一只只进入主子的嘴里,而主子……用吃过不知多少只毒虫的嘴,吻遍自己全身。
不!你不能这么想!他是你主子,无论做过什么,他都是你主子。
死士恍恍惚惚拿了刀出门砍柴,完全忘了自己还光着上身。在门外冻了一晚上,被咬破的伤口已止了血,残余的血迹黏在破皮处,混着被蜈蚣咬得肿起来的伤口,触目惊心。
☆、邂逅基友
59.
散落堆积在地上的枯叶结了霜,被踩过的身体破碎时发出清亮的音响,好像不甘心从这个世界彻底消逝。可就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过是发出个根本不能被人注意到的声音。
癸仲握着刀一直冲到山林深处,才无措地停住脚步。为人奴仆,本以为爱上主人已经是最糟的事,怎知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小时候听说有恶人专门抓毒物喂养幼童,等幼童长大后取他体内的毒来害人。主人对毒物如此熟悉,会不会是受到过这种折磨?
不!不可能,主子皮肤细腻貌美如花,若常年与毒虫相伴怎会有这么白皙的肌肤?或者……这也是尹蜚想出的馊主意?
挥刀四处乱砍的手顿了顿,他听主子提过当初吸他元阳的法子就是尹蜚提出的,联想到那人脾气古怪性格阴沉,癸仲砍柴的动作就越来越慢。
阴损的手段用来对敌或是惩罚下属都无可厚非,可用来折磨自己徒弟未免过分了些。主人正遭受着痛苦,自己不想办法为主人分担疼痛,竟还闹脾气跑出来……
发现自己严重失职,癸仲再挥不下去钢刀,原地站了半晌,默默蹲下来把砍下的树枝收拢捆起来扛在背后。干枯粗糙的树枝划过男人脊背,又留下几条血口,但也许因为早已麻木,皮肉被划开时,他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见天仍未完全亮,虽然归心似箭,他还是想打只猎物回去为主人补身子。略一沉吟,转身走上另一条小路:这里也通向木屋,只是因为道路崎岖且野兽蛇虫较多而人迹罕至。
他如愿地抓到条手臂粗的苯蛇,正准备用上轻功返回,忽然听见荆棘丛中传出了人声。瞬间绷起面容,焦急担忧全都被藏起来,癸仲握紧刀一步步朝声源处探去。
“壮士救、救命……”
似乎发现他走过来,坐在荆棘堆里的人声音又高了些。他好像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求救声断断续续,余音却是上扬的,依稀能分辨出其中的爽朗。
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来,癸仲愣了一下,放松了神色。见死不救不是他的本意,但多年的惨痛经历已将他的同情心消磨殆尽,如今他早就不是因对老弱妇孺手软而获罪的侍卫擎苍,没兴趣也没能力去改变陌生人的命运。握住刀的右手紧了紧,癸仲转身就要离开。
“壮士留步!我……我被蜈蚣咬伤了动不了,您帮、帮我找几样草药吧?您大恩大德,郑七感激不尽!”
男人发现他要离开,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只是他似乎并不习惯用这种客套的语气求人办事,听着很奇怪。癸仲忽的停住脚步,侧身问:“你说你被蜈蚣咬了?”
“是,天黑没看清路,恩公救我……”
“咬了哪儿?”
“小、小腿。”
“伤得怎样?”
“伤口紫黑肿胀,人……我动不了!”
癸仲又抬头看了看擦亮的天空,终是放下木柴走过去。男人穿着绣有暗纹的褐色劲装,左腿裤脚被撕开,露出紫黑的伤痕。他的衣服在武人中几乎算得上华丽,扎在脑后的头发也有些松散,给他添了几分落魄感觉。男人脸被遮住了一半,只能看出方正的轮廓。癸仲愣了一下,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眼中又重新现出戒备。
“谢壮士了,”男人抬起头,看见癸仲后忽然一愣,接着温和地冲他笑笑,“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哪知道这蜈蚣毒性强得过分。还没把毒挤出来,人就动不成了。小哥能否帮在下找几样草药?”
男人显然对医药很了解,看癸仲点头后便徐徐报出了几种药名,还怕癸仲听不懂仔细描述了草药的形状气味。他说得并不快,成熟男人嗓音中特有的磁性被很好的突出了,他说着说着,竟现出几分飞扬神采来。不知是笃定了癸仲能救他,还是根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男人说话时虽然仍断断续续,却没有半分紧张害怕的虚弱感觉。
癸仲心里疑虑越来越浓,不等他说完,就上前按住男人小腿,道:“先得把毒挤出来。”
“是……在下原想服药后自己处理,麻烦壮士了。”男人眼睛忽然亮了,任凭癸仲捡起他的佩刀划开伤口,毫不怜惜地用力挤出黑血。看癸仲熟练地处理着伤口,男人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壮士擅长医术?”
“略懂一二。”
“哎,你身上这也是被蜈蚣咬得吧?这么多下……”
“与你无关。”癸仲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来得匆忙没穿上衣。冷冷说完,不待他回答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壮、壮士,药……”
被这男人故意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癸仲就想起了主子对他撒娇时宜嗔宜喜的模样,迈出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转了方向。
“等着。”
找齐药物重新返回时,男人已疲惫地睡着了。癸仲见状放轻了脚步,先给他伤口涂好药汁,才将人摇醒,冷冷道:“药已找齐,条件所限,兄台且将就下。”
男人低头看看递来的草叶根茎,眼中闪过一抹恍然,道谢后面不改色地吃下味道怪异的植物。癸仲看他已经能动了,吃东西也没有障碍,就放下心准备离开。男人忽然拽住癸仲裤腿,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道:“壮士救命之恩,郑七不敢言报。不知壮士尊姓大名所居何处,在下改日定……”
“举手之劳,不必了。”
癸仲抬脚走开,扛起放在一边的木柴,再没有回头。一入秋就变懒了的太阳磨磨蹭蹭的也已经爬上了天空,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被冻得冰冷的皮肤上,反而将人刺得生疼。
这人看着正经,没想到也是个油腔滑调的。正想着,癸仲瞳孔猛地一缩,油腔滑调!那次调|戏主子的就是这人!就是他拐主子去客栈,还……
护住心切的死士完全忘了那次根本是自己主子媚眼乱抛勾引男人,脑袋里全是郑七色迷迷盯着主子看的淫|荡模样。骨头被他捏的咯吱咯吱作响,癸仲眯起的眼睛中闪过一道杀气:郑七是江湖人,又见过他和主子,且不说他为何来此,万一出去后认出他——后果不堪设想!
他就要回去将人杀了灭口,可走走停停,仍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已经多久没帮过别人了?癸仲你真是……做的事肮脏丑陋,连心也跟着变冷了么?郑七当初根本没拿正眼看过他,现在又完全没认出他来,怎能就这么杀了。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将不该属于死士的情绪收起来,癸仲双脚轻点几下,腾空跃起,踏着树干消失在林中。
担心郑七别有目的,为了避免可能的跟踪,他特意绕了一个大圈才回到木屋。只是这时候,早已日上三竿。
“你去哪儿了?”
少年听到声响从厨房出来,他仍穿着癸仲从成衣店买来的普通布衣,衣袖挽起,露出白生生的小臂。他脸上被热气蒸得透出淡淡的粉红色,一手还抓着锅铲。若不看那张写满不悦的脸,俏生生站在厨房门口的少年活像个等候丈夫回家的小媳妇。
重新看到主子,昨夜的恐惧一下子汹涌而出,癸仲几乎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放下柴火垂下眼帘,癸仲强令自己放平声线,禀报道:“属下去砍柴,途中……遇到点波折耽搁了。”
“哦,”少年只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走回厨房,背对着他道,“既如此,你洗洗也过来吃饭吧。”
不知是不是癸仲错觉,他发现主子似乎长高了几分,眉眼间与昨日相比也有了一些变化。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癸仲道谢后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洗手后跟着走进厨房盛饭。将青菜端上桌时,他不但没找回状态,心里纠结的内容反倒更多了些:跟了主子这么久,竟不知道主子还通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