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随行 第74章

  明白癸仲醒着,郑崎也就安静陪着他,用自己的方式体贴着这个看似强大的男人。

  这般隐忍的男人,伤了痛了更习惯独自藏起来舔舐伤口,或许安慰对他有用,但那安慰只能出自主人的嘴巴。这类人对别人会亮出坚硬的外壳,至于果肉……却会让他主子尽情享用。

  这果子该很美味才是。

  想到这儿,郑崎又自嘲地笑了声。果子什么的,早叫他主子吃干净了。

  静谧的环境下,咕噜噜的声音格外明显。

  郑崎下意识摸了摸肚皮,发觉声源不是这里,方困惑地转头将视线对准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折腾了一天什么也没吃,他是该饿了。

  略一犹豫,郑崎爬起来点蜡烛。昏黄的光芒逐渐将小屋照亮,火焰摇曳着,将他二人和房中物事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感觉到亮光,癸仲忽然抬起头,只片刻就又垂下去,将身子缩得更紧。

  郑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绕过躺在地上的人,走到灶台边忙活起来,只一会儿就闻到了饭香。他虽玩世不恭,做事却习惯全神贯注。何况他猜想癸仲定是不愿被他看见那一身狼狈,更是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锅铲上。

  直到铲子被人握住,郑崎才发现如尸体般躺在地上的人已裹上他那件袍子站在身边了。男人摇摇晃晃站得并不稳,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只有那双眼黑得吓人。

  “胡闹什么,血才止住你快躺下歇着!”

  “你救了我一次,我们之间再无瓜葛。郑公子要事在身,还应尽快离开才是。”癸仲声音虽虚弱,却半点不容人否定。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觉让他连站直都不再容易,但他手却稳稳抓着铲子,一点没影响到锅里的菜。

  “先不说这些……”

  抢夺锅铲无望,又怕他突然倒下加重伤势,郑崎提心吊胆护在一边,只觉得比自己做饭还要累人。

  门忽然打开,白衣的少年披头散发款款走进屋子。只多了一个人,方才僵持的气氛瞬间就消失不见。见许骏进来,郑崎立刻看向癸仲,却见刚还镇定自若的男人忽然颤抖不止跪倒在地。心里一紧,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挡在了二人中间。

  他做好了同许骏动手的准备,却未想过会被身后的人拉扯开。

  死士将挡在中间的郑崎拨到一旁,仰头凝视沉默不语的少年,艰难地说:“属下……叩见主人,主人请稍候,饭菜马上就好。”

  许骏不置可否嗯了声,便专注于这间房子。撕成块状的布块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布块上沾着的暗红血迹如同一个个诡异的符号,从地面直印到他心中。

  见癸仲战战兢兢趴伏在地面,许骏心一抽一抽的疼,就好像这些血渍不属于癸仲,而是来源于自己心头。地上人卑微地趴着,空荡荡的袍子完全不能勾勒出他挺拔的身材,反倒给人凭添了几分柔弱。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癸仲的脸,只能看见他颈间缠着的白布——

  等等!这衣服不是他的!

  许骏盯住屋里僵立的第三人,果然发现郑崎衣衫不整。

  脸瞬间又拉下去,只想着郑崎给他的死士涂药穿衣,许骏就浑身上下没一处舒爽。赶走癸仲后他挣扎了整天,撕碎了那条蛇后火气不降反升,害得他又吞下许多毒物后才暂时将情绪压下。

  清醒时看见满床的血,许骏几乎以为自己失去了他。

  明知道癸仲最怕这些还抓着蛇侵犯他那里……简直禽兽不如!如果那人冒犯了他,用如此手段辱人倒是还算合乎情理,可癸仲什么也没做错,就被他因为莫名的理由迁怒,弄得遍体鳞伤。

  如果还无法控制住脾气,让癸仲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或许,或许等癸仲和郑崎办完事回来时,自己就不再被这种情绪困扰了。

  害怕满身的血吓到死士,许骏特意洗了脸换了衣裳,才踏着白雪一步步走向亮着灯的厨房。想好要对癸仲认错,想好要帮他煮饭,谁知推开门竟发现他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纠缠在一起!

  吐出一口浊气,许骏猛地闭了闭眼,癸仲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一定是他看错——不对一定是他误会了什么。

  许骏走过去扶住癸仲的腰,努力稳下声音,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还痛么?饭留着我做就好。”

  然而那人却忽然侧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搀扶,许骏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又讷讷收回去。

  “你既无大碍,用过饭后,就随……这位公子离开吧。”生怕癸仲就此一去不回,许骏忙补充道,“有能帮忙的地方别吝啬,若帮不到就快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家,许骏好像忘了自己住了十年的行云居,而将这个简陋的庭院当成了家,还以此为荣。

  语毕,他又觉自己弱了主子的气势,犹犹豫豫想再说些什么,想得脸都红了却还是开不了口。被两个大男人看着,许骏纠结一会终于放弃,一甩袖子转身便要离开。

  “主人!属下不会离开主人!”

  额头砸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许骏迈出一半的步子再落不下去,僵了下又收回来。

  这时候癸仲正好抬起头,黑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素来不含情感的眼里除了坚定,竟还有些惶恐。

  怕我继续折磨你?怕我撞见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后接着发怒?想到癸仲刚刚无声抗拒的表现,许骏再也移不动脚步,只得梗着脖子问:“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跟着我?”

  打死他也不会承认听见癸仲说不离开时,心里有多开心!开心地一下就联想到自己那见不得人的身份——就算他坦白告诉癸仲了,癸仲也一定不会离开他!

  谁知信心满满的问话,竟没等来想要的回答。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笑容僵在脸上,许骏调整半天才既收回笑容又不让脸色显得太难看。喉咙中莫名的感到干涩,倒是眼眶酸酸胀胀的。许骏干咳一声,正要寻些化解尴尬的话语说出,才听见死士低低说了个是。

  “无论主人您变成什么样,癸仲都跟着您。”

  虽然还是得到了答案,但……和预想的差距太大。是个人都能听出死士的语气有多牵强,许骏不忍再逼迫他,只好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一顿。

  还是那条蛇吓着他了,不何止是蛇,真正吓到他的是自己才对。许骏你活该!方才挽留的意愿已消失殆尽,许骏甚至开始考虑癸仲一去不返后日子会不会太难熬。

  “说说而已,看把你吓得。这儿我看着,你快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主人?”癸仲写满坚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他猛地一哆嗦,惶恐地解释,“属下说过,属下不会离开主人。”

  “放肆!你敢抗命?”

  我瞪!明知道不该,许骏脾气还是又上来了。

  癸仲朝后缩了缩,兀自坚持着,“属下不离开,请您……别、别抛弃属下。”

  语毕,他干脆又伏□子叩了个头,不敢再看向少年主人怒火燃烧的眼眸。

  才伤害过他,许骏满腔怒火愣是没了发|泄的地方,两只眼睛瞪圆了盯着抗命违逆的死士,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呵斥还是该安抚。

  “起来,快。”

  “……主人不要赶属下走。”

  明明是冒犯,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家伙很可怜?

  死士颈上伤口又渗出血来,血水浸透绷带还大有扩散的趋势,滴滴答答落在另一个男人的衣服上。怜惜、愧疚连同怒意混杂在一起占满脑海,让从未经历过这些的许少爷不知所措。

  见两人又僵持起来,郑崎头疼地敲敲墙壁,打岔道:“我说小公子,你家仆人一身的伤,就算原先是铁打的现在也走不成了。您大人大量,先给他看看伤,至于什么时候走……此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他原本就是想要打个圆场,一席话说完两个人倒是都看向了他,只是眼神里都没有半分谢意。郑崎对熟人也没脾气,嬉皮笑脸地盛出菜又端了碗饭,自顾自坐在桌边吃起来。

  许骏恶狠狠等了他几眼,随后温温柔柔走过去拉癸仲坐下,另盛了米饭将碗筷塞到癸仲手里,不住朝他碗里添着菜,“说的也是,阿仲你……伤势未愈,多吃些清淡的。”

  

☆、死士的坚持

  75.死士的坚持

  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许骏别说实践,就连想也未想过。

  既然长着张能说话会唱歌的嘴巴,只用来吃饭也太过浪费。秉承着如此信念,就算桌上多做了个人,许骏还是没有中断与癸仲的交谈。说是交谈也不尽然,毕竟死士只有在不得不回话时说一声诸如属下明白、谢主人一类的词句。

  吃了那么多次饭,许骏早习惯了这种模式。可往常他自言自语也能滔滔不绝地说半天,今晚被冷落几次后却没了活力,连给癸仲夹菜也心不在焉起来。满腔热情没换来等同的回报虽知道不该同他生气,许骏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终于扒完了一碗饭,从扔下碗筷到走回屋子,再没看癸仲一眼。

  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如承诺的那样沧海桑田一直都跟着自己。

  身为一个男人对这种事患得患失总显得太过小气,许骏知道这么做不好,可一看到他委委屈屈跪着的样子,曾经偷看的那些话本中的情节便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一会儿是癸仲带着满身伤和人私奔而自己孤零零站在枯树边,一会儿又是自己面目狰狞地压住血肉模糊的癸仲不停啃~咬……画面反复交叠,几乎要将他逼疯。

  出了门,原来雪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

  脚踩下去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多少起到了安慰的作用,许骏怅然抬头,皱眉望向猩红色的天空。细小的颗粒已被纷扬的雪花所代替,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接住雪花,然后看着它们融化在手心。

  如果自己不是虫子,如果自己没练这邪门功法,是不是就能好好——不,如果没有这功法,自己哪有蜕变成人的可能?

  咒骂了句不知好歹,许骏再没了赏雪景的闲情逸致,大步跨回卧室面壁思过。

  门很快又被打开,许骏没回头,却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如果癸仲再坚持,该怎么对待他?难道放他离开还要委屈自己下命令?

  好在癸仲没让他有为难的机会,死士只是打开个门缝钻进屋,就一声不响地窝到离床最远的那个墙角里跪着。

  只一会儿,躺着面壁的那个就坐了起来,脑袋一点点歪向藏着个人的角落。癸仲怎么就不知道辩解呢?还好自己咬偏了血管没真杀死他,可……可流了那么多血,后面也不知被蛇伤着没。该死的蛇——呸!许骏你个混蛋!

  “咳,我下手重了,可……可吓到了你?”

  男人隔了好久才抬起头,只一下又立即垂下去,“属下无碍。”

  他说得没那么坚定,似乎是害怕一旦伤势痊愈就会被主人赶走。

  许骏此时已挪下床来到他身前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了停见癸仲没有躲闪的意思后才继续拉近距离。原本下定了的决心又动摇起来,许骏站了半天,终于一狠心重重咬住下唇,拽起癸仲抱在怀里。

  “主——”

  “闭嘴!听……我说完。”

  留恋地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缠着绷带的脖子,许骏声音显得有些闷,“我一直……啊不最近、最近有些不对劲儿,总忍不住……”

  这也太丢人了!话没说完,许骏已经郁闷地把下巴搭在在了癸仲肩上,闭口不言。

  “……主人还没忘了许庄主么?”

  没料到竟会被木讷的死士拥在怀里,许少爷惊诧抬头,却从他死士的眼中读出了包容宠溺,脸上一热,也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原来癸仲也会关心自己,许骏无声地笑了。

  “或许,但最近的事……和我功夫有关。我每次突破后都会出些奇奇怪怪的状况,”想起当初自己傻不愣登到处勾引人的样子,他一下笑出声来,“上次耍这什么七哥哥就是,这次却老想见血。”

  将功法的缺陷说与别人本就要冒着极大风险,但许骏从没考虑过这些,他吞吞吐吐不过是因为这种状况太丢自己身为主人的脸。虽然清楚自己在癸仲心里怕是早就没什么威望可言了,还是仍不住想在死士面前维持翩翩少年谈笑风生的感觉。

  厌恶自己这孩子气的举动,许骏顿了顿准备换个话题,谁知竟有了意外收获——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死士藏在发间的、通红的耳朵。真是……想咬一口。

  还好许少爷在将其付诸行动前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于是他故作潇洒地从死士怀里挤出来,“所以你和他去查案,少爷我刚好去做几票消消火。”

  “主人!”

  “嗯?有意见?”

  “没,主人当心。”

  得了这句话,许骏满心欢喜,自然而然地关心起枕边人的身体来,“嗯,伤口还疼么?”

  “皮肉伤,不疼。”癸仲面部有些僵,话也说得没原先利索。

  “哦?让我看看。”

  癸仲下意识护住腰|臀,谁知许骏却解开了他颈间的绷带。死士又僵了阵,除了两只耳朵,连刚脱离绷带的脖子都红了起来。

  清洗过止了血的伤口泛着白色,没有想象中的狰狞可怖,反倒让人情不自禁溢出几许怜惜来。许骏有些惊讶,流了那么多血,怎会真是个小伤!他仔细打量着伤口,忽然眼睛一亮。

  “果然无大碍了,还是小宝贝儿有用!”

  听到这句话,癸仲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主子说的“小宝贝儿”是自己体内养的那只虫子。也正因如此,他才想起:自己身体里养了只虫子,虫子是主人的宠物,虫子帮他加快伤口愈合,虫子……不管怎么说还是条虫子。

  不知它会不会在身体里产卵繁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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