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得很!你可千万别出门。”钟伯道:“县里也就是比镇上地方大,要攻陷不容易,但风气也和镇上差不多了,烧杀抢掠的都有,灾民易子而食。我们来的路上险些被抢了好几回,亏得我们出来的时候人多。”
易子而食……沈慕立刻就想到了,昨日被切了一条腿的小男孩儿。
“我们少爷本来想接了你们过去同住的,但是我们房子找得晚,地方偏,昨日就有一家被抢、被烧了。你们住在衙门后面,说不得比我们那儿还安全些。”钟伯捋了捋胡子。
“衙门就不管管吗?”沈慕只觉得一阵心惊。那些只在史书上见过的内容,现在就发生在他的身边吗?
“管啊,怎么不管?”钟伯道:“咱们县令老爷还是有所作为的,只是衙门的人也没有灾民多,他们也尽力了。现在还没有有效的治理灾民的法子,盼着县令老爷早日出个章 程吧,不然这样下去县城里迟早也要大乱。”虽然现在也挺乱了,但都是暗地里的,明面上还能维持住。不像镇上……钟伯回忆起镇上的境况,打了个寒颤:“要不是县令老爷管得严,我们老爷都想干脆搬到外县去了。可惜这种情况,县令老爷轻易不肯给开路引的。”
沈慕心中一动:“路引?”
“是啊,要是有法子得了路引,能先到别的州府躲一阵子就好了。”可惜县令担心灾民作乱,现在对路引发放得极严。人家别的州府也防着呢,乱放灾民过去,被参上一本,影响政绩。
“那什么情况可以开路引呢?”沈慕问道。
钟伯一愣,不止沈慕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如今就只肯开探亲的了,但又得有证据证明亲人在别的州府,这个证明就很难。经商的,则必须有在其他州府的房产的房契地契。”
沈慕低着头思索,钟伯就忍不住道:“沈小哥儿想开路引?”
“嗯。”沈慕想了一回,应了,“我……我成亲了,夫家是兴安县的,我凭着婚书,能不能开路引?”
“去试试啊!”钟伯一拍大腿,“万一成了呢?不过你夫君怎么不在?”
“他回家探亲,说马上就回来。我娘那时病着,就没跟着他一同去。也没想到他刚走,咱们州府就害了灾了。”沈慕叹道:“但我只怕他回来,我又和他走岔了。”
“这……”这种事儿外人也不好拿主意。钟管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不沈小哥儿你先去问问能不能开路引,趁着我们现在有人,帮你看着家。之后要不要走,你再考虑。”
这话倒是,路引先拿到,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了。沈慕谢过了钟管家,便带着婚书和银子,钟管家的儿子陪着他去了县衙。
县衙的人还挺好说话,看了沈慕的婚书,又问过了情况,便开具了路引给他。
其实按照县令老爷的想法,巴不得有更多人离开呢。留下的人即便原本不是难民,被难民抢几回也要沦为难民了。这样下去难民只有越来越多的份儿。
能走的,只要不留下把柄,县令都赞成走。
沈慕拿到了路引,送走钟管家一行人,便和刘氏商量起来。他们现在手里有钱有路引,按照钟管家说的,县城里有镖局,花些银子跟着镖局一起走,还是挺安全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若是和宋柏走岔了怎么办?
“也未必会走岔吧。”刘氏算了算日子:“这丰水县到兴安县路途遥远,小宋回兴安县就得半个多月,还得等他阿姆病好。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不得养上一两个月?如今满打满算他走了才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够那么快赶回来吧?”
这么一算,倒也是。沈慕正思索着,忽然又听到一阵的敲门声。他没多想,只以为钟伯他们有什么事儿忘了交代去而复返,打开门来一看,却是隔壁的妇人。
妇人红着眼眶,身边还跟着她的闺女。
沈慕:“……”
妇人:“……”
这妇人来了几次,还是第一次正面儿对上沈慕,也是愣了一下,而后立刻推了自己女儿一把,那姑娘当场就对沈慕跪下了。
沈慕:“……”
“你们这是做什么。”沈慕慌张的往旁边退了,结果那女孩子一把拉住了他衣裳的下摆,就哭了起来。
那妇人也哭:“我们家的事儿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收下我家女儿吧!”
刘氏在屋里听见动静,连忙出来把沈慕和那女孩拉扯开:“大妹子你们这是干什么?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家养不下多的人了!”
“你们家有钱有粮,还有有能耐的亲戚来接济,怎么就养不下了?我们家都这么惨了,你们可怜可怜我们怎么了?举手之劳的事儿,你们就不能行行好吗!”
今天钟管家送了粮食和菜肉来,这邻里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粮食就罢了,肉啊,现在物价疯长,谁家还吃得起肉?
妇人哭得声泪俱下,女孩子也拉着沈慕衣裳下摆说什么不撒手。
沈慕也被气得够呛,抬腿狠劲儿摔了几下,终于把那女孩儿甩开了,那女孩儿却也因此摔在地上。
“我们家再怎么样,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你们惨,我就该救济你们?我欠你们吗?”沈慕也是气急了,“我就直说了,我看不上你女儿!不喜欢!别再来了!”
话说完,沈慕狠狠一推,把那妇人从刘氏身边推开,狠狠关上了门。
外面寂静了几息,爆发出哭骂声。
哭是那户人家的女儿在哭。她被沈慕当场说了“看不上”,女孩儿羞愧得简直想死了,捂着脸哭得头也不抬。
骂则是那妇人在骂。
在她心里,是真的她家惨,就该受照顾的。忽然被沈慕点明了说出来,难免有些恼羞成怒。加上昨天死了儿子心里难受,一下子全发泄在沈慕家了。
也是之前刘氏虽然一直拒绝他们,但态度很好,让他们一直有一种还有希望的错觉。
如今被这么明确的拒绝了,一时非常难以接受。
刘氏听着外头的哭声,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就是这可怜人,也有可恨之处。”又对沈慕道:“你方才话说那么狠,她们该恨上咱们家了。”
“随便她们!说一次不听说两次不听,耳朵里是塞了驴毛了吗?爱恨恨,我还怕她们不成!” 沈慕却被这么一刺激,整个人都下定了决心:“我们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去找镖局。”
这逃荒就不必原先的搬家了。只把银钱衣服一收拾,其他的再不舍也得舍了。今日钟管家送来的菜肉刘氏整治了满满一桌,母子两个也好些日子没正经吃上饭菜了,吃了个肚儿圆。
“可惜了,早知道今日不让钟伯把粮食留下了,咱们路上也带不走。”沈慕瞧着家里还剩的两口袋粮食,是心痛的感觉了。
刘氏看着他好笑:“这样,咱们晚上劳累些,把这些粮食都烙成饼,带在路上当干粮。这些米是难办了,好在不多。”
“米全蒸了,咱们晚上干活儿的时候都吃了!”沈慕是一点儿都不舍得浪费。
一晚上烙了不少饼,装在包袱里面,鼓囊囊的一大包。沈慕又犯愁了:“这走在路上,不被抢也难啊。”
昨天钟伯他们提着米粮,那么多人都险些被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