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们不远游, 阿爹和阿姆也要远游的。”宋柏笑了:“过了年怕是他们比咱们还先启程, 开春就打算去东海钓鱼。”
“说来也有意思,阿爹的家乡不在这里,据他说那边儿规矩和咱们这里很不一样。”宋柏回忆儿时宋老爷给他们讲的往事:“他们那边儿的人都不讲究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孩子大了都要去京城、松江府谋差事。”
“这么神奇吗?”沈慕也瞪大了眼:“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京城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去松江府?”
“……可能松江府布匹生意做得好?”宋柏抓了抓头,“松江布不是很有名吗?”
说到松江布,宋柏又想起了自家的布匹生意:“回头咱们也可以去一趟松江府,看看有没有会织布的手艺人愿意来咱们家做生意。回头回了丰水县,那边儿会织布的人多,让师傅教一教,说不定将来丰水布也能有名儿呢。”
让宋柏这么一说,沈慕竟也不觉得回沈家屯、做布匹生意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了,竟有些被宋柏说动了的意思。
…………
次日一大早,宋家人就准备着去薛家院子吃饭。宋老爷说到做到,不让丈母娘多操持,早早的派了厨子和两个小厮过去做饭,宋柏陪着去挑选些礼物。
刘氏和沈慕两个人在屋里吃早饭,听闻昨日薛家没有对沈慕不满意,心里也是极为安宁:“没事儿就好,他说就让他说,说几句掉不了肉。”
沈慕咬了咬筷子:“娘……柏哥说,年后打听打听,要是灾乱平定了,咱们一家人再回沈家屯去。”
刘氏一怔,第一反应是宋家不要沈慕了,要赶他们回去,心下就是一沉。可看着沈慕的脸色,和言语中的“一家人”,心中不禁打了个突:“你,你的意思是……”
“柏哥说,他是入赘到咱们家的,就该跟着咱们回去。”沈慕低了头:“他也是体谅我了……”
沈慕这些日子的不安刘氏也看在眼里,但她也和沈慕想的一样,这事儿别人都帮不上忙,只能沈慕自己调节。宋家说起来,待他们母子已经仁至义尽了,没半点不周到的地方。
可是宋柏如今,却能为沈慕做到这个地步!
刘氏不禁想起,当初为了她和沈慕,沈老大下定决心和父母分家的样子。
“好……好……”刘氏眼中蓄起了泪水:“娘就你一个亲人了,按说你到哪儿,娘就该到哪儿的,可是我这心里就是放不下你爹呀……咱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埋在那里……娘之前还想着,这辈子也别无所求了,只希望临走的时候你和小宋能送我回去,埋在你爹旁边儿……”
刘氏揩了揩眼泪:“这事儿和你公公他们说过没?”
“还没……不过柏哥说了,阿爹阿姆他们不会不同意的。”沈慕道:“我想着柏哥待我这样好,阿爹阿姆要真同意了,将来就两边各住半年,总之丰水县和兴安县也就大半个月的路程,稍微奔波些就是了……”
“这主意好!”刘氏赞道:“你公公他们一家都是良善人,唉,要是真能回沈家屯,就是小宋要折腾那劳什子布匹生意,我也帮着他弄!”
…………
去薛家大院的一路上,宋柏都有些闷闷不乐:“要不是怕你多想,真不想带你去。”
“为何?”沈慕其实心中有些数,昨日听姥姥和阿爹阿姆的口风,就知道姥爷的侄子怕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人。但见宋柏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想逗他多说些话。
在沈慕的印象里,宋柏少有这么真情实感的郁闷过,着实稀罕。
“那一家子烦得很。”宋柏皱着眉。“阿爹又不管事儿,把这麻烦甩给我……他们要是和你说些有的没的,你千万别搭理他们。”
“自己家的事情搞不清楚,还老来我们家掺和。我们也就算了,到底姓宋不姓薛,我大舅才是倒霉,他们两兄弟打架也要我大舅来主持公道。”宋柏忍不住抱怨了两句:“坏是没什么坏心,就是烦人,拎不清事儿。”
沈慕了然。在村里长大的他,见识这样的人比宋柏多多了。说来也无他,不过一个“愚”字,就容易给别人造成麻烦。
不过至于为什么贴上了他们家……
“姥爷又老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明明早就分了家,据说年轻时姥爷也没有很待见这两个侄子,这老了老了,倒亲香上了。”
果然,“愚”人遇上了一个爱揽事儿爱逞能的,又是自己亲叔叔,可不就贴上了?
同时这段日子,沈慕也发现了宋柏的一个特点:对于有明显过错、人品有失的人,宋柏处理事儿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但对上本性不算太坏,没有大过的老赖,宋柏就很容易心软。当然因着宋柏抠门的本性,便宜是不会被占去的,但这一点点心软、不翻脸却会使得那些老赖见缝插针的贴上来,最后烦的还是自己。
大损失没有,就是心情不好。
之前对那个自说自话的梅小姐是这样,如今对上自己的亲族,大约宋柏也是不会翻脸的。
而如今沈慕的心态倒是好的不得了:他得到了宋柏至亲的外公外婆的首肯,领到了红包;宋柏又许诺了他回沈家屯一事,心中的大石一去,更是没了压力:“放心,我不会理他们的,就是有什么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宋柏心中老怀安慰了,果然自从提了回沈家屯的事儿,沈慕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也不想东想西了,人都自信了许多。
进了薛家院子,只见莲娘正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摘韭菜,满脸的不高兴。薛白使了个眼色,宋樰便凑过去:“姥姥,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莲娘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模样:“你爹叫了厨子来,做了不少吃的。”
“我都吃腻了,我就想吃姥姥炖的肉。姥姥炖的最香了,别人都炖不出来那个味道!”宋樰撒娇道。
被自己的小外孙围着撒娇,莲娘心里受用的不得了:“晚上给你炖,给你送家去——现在我炖了,都便宜别人了。”
沈慕有些惊讶,看来这薛老汉的侄子不是一般的招人讨厌啊,姥姥瞧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竟然厌恶到连炖肉都不想给人吃。
宋柏叹了口气:“那家人……日子过得并不好。”甚至比村里普遍人家都不如。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儿呢?那么多亲戚,哪能带着各个儿升天?
况且,也没有亲到哪里去…… 却有着鸡犬升天的侥幸心理。
加上本身并不勤快、好吃懒做的性格,就算真有心帮扶也扶不起来啊。
俗话说救急不急穷,给个机会拉扯一把可以,但是想要靠着飞黄腾达的亲戚供养,又凭什么?
倒霉的是,宋家就是这个被指望着拉扯鸡犬的飞黄腾达的亲戚。
“并且听阿姆说,姥姥年轻的时候没少在妯娌手下吃亏,自然对那边意见更大了。”
沈慕点了点头,瞧着宋樰和宋小妹好容易才把莲娘哄得高兴了,只听门外一声夸张的女声:“婶子怎么亲自摘菜啊!”
莲娘好不容易有了点笑模样的脸瞬间又垮了。“我不摘菜,你帮我摘?”
那女声顿了顿。沈慕回过头去,之间一个圆脸的妇人拉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走进来:“这婶子家的哥儿出息了,怎么不给你买两个丫环伺候伺候。”
“穷命就是穷命,还要丫环伺候,我怕折寿。”莲娘捣鼓了几句,把摘干净的韭菜往盆里一扔,端着盆站起身:“进屋去吧,你叔在屋里头。”自己扭头往后院的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