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一瓢 第18章

  这人不是气冲冲过来算账的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走人?

  但他的疑问还未来得及出口,顾书成已转身出了门。

  挺直的背脊下似蕴藏了无尽怒气。

  与以往被他惹怒时不同,这一次的顾书成……很认真。

  待那抹身影出了门,许修祈整个人才松懈下来,懒懒趴在椅背上,拿扇子在桌案上画圈。

  “真生气了啊……”

  语调少了往日的轻松欢快,显得闷闷的、

  偏偏又有种如释重负感。

  其实,他心里的气恼,一点不比顾书成少。

  天知道,刚才他同顾书成说试一试的时候,竟然……有几分认真。

  去他的认真。

  他怎么能这么蠢,自己拽着自己往火坑里跳。放着三千弱水不要,主动去招惹顾书成这瓢祸水。而且,他还答应了顾芸洛那小丫头,要帮忙撮合美人皇帝和顾书成。言而无信这么没品德的事,他怎么好意思做?

  扇子在桌面上画一个圈,再套另一个圈,许修祈觉得一股懒劲从脚趾头蔓延到头发丝,整个人都闷闷的,哪怕想起杨柳街一排斜柳下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也有些提不起劲来。直到有人在背后重重拍了他一巴掌,“修祈,你在干什么?!”才勉强把他吓回神。

  在身后吓许修祈那人,自然是顾芸洛。

  小丫头前脚看着她哥脸黑得媲美锅底地出门,后脚就溜进来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问了半天,却没问出什么来。一向比她还爱玩的许修祈只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好像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问得久了,许修祈居然摇摇手往屋里走。

  “芸洛,我今天真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只留顾芸洛目瞪口呆站在身后,看着许修祈的背影直愣神。她怎么觉得,今天他哥和许修祈都有点反常啊。

  

  之后的日子,行馆里突然热闹起来。

  宫里的汤药补品一天三顿按时往行馆送,一顿也不肯落下,而且送来时保管还是热的。送药来的太监更是再三叮嘱,这是圣上的恩宠,要顾书成趁热饮服。

  除此之外,皇上召顾书成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且很多时候都要等到掌灯时分才放人回来。一件件的赏赐更是如流水般往行管里送。

  对于皇上的宠幸,比起刚来时的不在意,顾书成现下好像受用得很,有时候皇帝未曾宣召,他也会自己往宫里赶。

  许修祈在旁边看着,前两日是笑,再过两日还是笑,只是笑容里不以为然多了些,可到最后,许修祈连笑都懒得笑了。

  反正心里不舒坦,干嘛要笑给别人看。

  自从上次行刺事件之后,顾书成是真生了他的气,接连数日没给过一个笑脸。许修祈本来是极会哄人的,但这次却怎么也没有服软同顾书成和解的心思,却也中了邪似的不趁机一甩袖离开,两人整天就这么僵着。

  僵得行馆里三月里的春色全褪尽,就连顾芸洛,有时候也会受不了地搓搓手臂,向着顾书成的冷脸道:“哥,许修祈本来就不喜欢你,你还摆这副臭脸给他看,你这不是逼着他走吗?”心里却在嘀咕,这两人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结果被顾书成冷冷看了一眼,再丢给她一句“不需要你管”,就把她剩下的话都堵住了。

  没得到答案,顾芸洛打算再去问许修祈,可人家许少主已经受不得行馆里的冰冷气,整日都在外面晃荡,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这两人见怪异的气氛,和没事也要避开走的相处模式,让顾小郡主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要大功告成,成功撮合了她哥和皇帝,只需要等着时机对了,圣上一纸圣旨下来,她就可以回淮西同方成成亲。

  只是,这样的僵局,某些人的痛苦或不痛快,也只持续到太后生辰的两日前而已。

  淮西来的一封书信,彻底将这潭表面平静、底下暗潮汹涌的水搅浑。

  而这时候不痛快的,就不只是顾书成和许修祈两个人了。

  比起他们俩来,接到书信的顾芸洛的心情,恐怕不只是不痛快能够形容的。小丫头先是捧着书信在屋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得了消息的顾书成和许修祈两人回来,哭肿了眼嚎哑了嗓子的顾芸洛已经在房梁上扯了三尺白绫,唱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第二十一章

  房梁上垂下一条白绫,顾芸洛站在凳子上,扯着白绫两端,利落地打了个结,再看她哥和许修祈正疾步赶过来,小丫头低下去没多久的哭号声又大了起来。“我不要活了,反正没人管我,死了才干净……我怎么也要跟方成一起……”边哭着便把头往白绫里套,吓得屋里的丫鬟门面无人色,一连串拉脚的拉脚、扯腰的扯腰、跑出去找人救命的找人救命,屋子里哭声劝慰声叫嚷声夹在一起,好不热闹。

  屋里的丫鬟同顾芸洛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待看到顾书成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们这才稍微缓了口气。一个丫鬟扑到顾书成脚边,道:“世子,郡主非要寻短见,奴婢都拦不住……”

  顾书成看着凳子上哭得眼睛水肿鼻子通红的顾芸洛,再看看那房梁上吊下来的白绫,以及院子里探头探脑往屋里瞅的下人,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厉声喝道:“顾芸洛,你闹够了没有?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脸面?快给我下来!”

  顾芸洛给吼得身子一僵,愣了半晌,嘴一瘪,哭得更大声了。

  “我没闹够怎么样?反正你心里面也没我这个妹妹,方成的事情我求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帮我。我知道,你就巴不得我死,你这个做哥哥的没人性,我不一样,我成全你。”

  说完话,小丫头真的憋了一股气,猛把头往白绫里套,脚再一蹬,脚下凳子翻倒,底下的丫鬟们还没反应过来,小郡主已经挂在白绫上扑棱扑棱地直蹬腿了。

  “郡主!你快下来!”

  一群丫鬟吓傻了眼,扑上去就拽顾芸洛的脚,可不拽还好,这一拽,顾芸洛立马给拉得翻白眼了。

  “你们都松手!”

  顾书成这会也给吓到了,忙喝住那些添乱的丫鬟们,上前去要将顾芸洛解下来。

  而许修祈这会刚好赶来,一见这状况,当即不敢耽搁,扬手将手里扇子机关一按,一柄飞刀射出,割断白绫,顾芸洛的身子砰就落了下来。

  正好跌进顾书成怀中。

  一场骚乱,人倒是救下来了,只是顾芸洛那白皙颈项间已经勒出道红紫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许修祈几步上前,扶了小丫头坐起,一群丫鬟帮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茶,好一阵,顾芸洛才幽幽转醒。只见她慢慢掀了眼帘,软绵绵地看许顾两人一眼,平日里总是笑吟吟的月牙眼此刻也没多少神采。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一酸。

  顾书成这会正惊怒交加,见她醒来,便厉声斥责道:“顾芸洛,你到底想怎么样,寻死觅活这样的蠢事,你也做得出来?”

  顾芸洛本还想开口说话,但被顾书成这一骂,顿时连理她哥哥的心情都没有,反倒朝许修祈哭了出来。

  “修祈,我不要活了,我哥不喜欢我,从来不愿意帮我,他没人性。你也别理他了,早点回江南去,有多少喜欢的人都好,就是别喜欢他……还有,我让你帮忙的事也不用了,反正……呜呜……反正方成也……”

  听得顾书成脸上乌云密布。

  许修祈这几日正看顾书成不顺眼,眼下再见他斥责顾芸洛,心里也不由生气。他先拿衣袖替小丫头擦了擦眼泪,软声安慰道:“芸洛,有话慢慢说,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的,寻死这种事太笨了,以后千万别再这么傻。”说着话还不忘白顾书成一眼。“至于你哥,不用管他。”

  顾书成脸上阴云又重了些。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顾芸洛已拉住许修祈衣袖,哽哽咽咽道:“没有用的,方成已经去战场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若有什么事,别说嫁人,我连这条命都不要了,我只要陪他。”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手背上,许修祈看小丫头哭得凄楚,正要安慰她,却听顾书成在旁边冷声问道:“顾芸洛,你当方成上战场是为了什么?为了看你在这寻死觅活?大丈夫就当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你以为,真凭你那点小聪明,皇上就会给你赐婚,宁愿同父王撕破脸也要让你们在一块?我告诉你,不可能。”

  “……”

  暗中盘算的事情被说出来,顾芸洛一时间忘了反驳,许修祈也怔怔无言。

  顾书成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道理。

  小侍卫即使高攀郡主,自身没有功名做支撑,怕也给不了顾芸洛想要的东西。

  只是,这样的现实,现在说来,未免有些残酷。

  只听顾书成又道:“方成自请上战场,也是为了你。犬戎与圣朝常年交战,这一次并不算特别凶险。方成若争气些,在战场上立了军功回来,到时候我再替他打点一二,三两年之内,未尝不能谋个好官位。只要他有真本事,就有娶我妹妹的资格,到时候父王那边,自然有我替你担着。你也别寻死觅活的,浪费方成一番心意。”

  顾芸洛闻言怔忡,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哭闹。

  而顾书成看着她愣愣的样子,重忍不住伸手揉揉她头,放软了口气,“芸洛,不管你是真的也好,还是假的想吓唬我也好,今天这样的事,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我现在也只能说这么多,你好好想想吧。”

  顾书成起身离开。

  顾芸洛还坐在地上,拉着许修祈的衣袖,脸上虽然满是泪痕,但眼泪却是止住了,人也静悄悄坐在那,少有的乖巧安静。

  许修祈轻轻拍拍她头,陪她呆着。

  好一阵,小丫头才抬起脸,悠悠道:“修祈,你扶我起来吧,地上凉,坐着挺难受的。”

  “好,我扶你去里面歇着。”

  

  许修祈将顾芸洛安顿好,又看着小丫头哭累了睡着,这才准备回房找点药膏,给顾芸洛送过去。

  可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却在看到屋中坐着的人时吓了一跳。

  顾书成坐在桌边,手中一杯香茗热气袅袅,瓷杯颜色青润,持杯指节修长,热气上方的人五官俊朗,一双眼亮若星辰。只是那微皱的眉和唇抿着的弧度中,看不到太多明朗色彩。

  许修祈脚下步子稍住,“你怎么在这里?”

  他记得,自从上次顾书成含怒而去后,这人已经很久没同他说过话,更别说来他房里。因此,看顾书成突然出现,不能不让他感到惊诧。

  “芸洛怎么样了?”

  顾书成将手里茶杯放下,转眼过来看许修祈。

  “哦……和美人皇帝日日风流的顾大世子,居然也有心思管别人了?”

  其实,听了顾书成刚才那番话,许修祈也知道他并非真不管顾芸洛。只是,一想起这些日子顾书成往皇宫里跑得勤,每次更要掌灯时分才回来,他心里就闷得难受。若不在言语上刺顾书成两下,他更不顺心。

  “她是我妹妹,我同她之间,总比你亲。”

  “是是是,你和她亲。”许修祈轻哼一声,也没继续纠缠,于是道:“芸洛睡了,我回来替她拿瓶药膏擦擦,她脖子上那些伤也好得快些。”说到这,许修祈顿了顿,想起小丫头哭得惨兮兮的样子,又补了句话,“顾书成,正如你说的,芸洛是你亲妹妹。她真心喜欢了谁,就算对方是个侍卫,你也该多帮帮她。”

  听着许修祈的话,顾书成端起茶又喝了一口,眉间神色稍有些变化,看着许修祈的眼中,有些不明的笑意。

  “这样的话,从花心的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感觉这么奇怪?许修祈,难道你还懂得真心喜欢是什么感觉不成?”

  许修祈被一顿抢白,登时懒得再同顾书成说话。

  “我真是闲得慌才管你们。反正京城我呆够了,芸洛现在也不需要我帮忙了,你爱怎样都行,本少爷明天就回江南去。”

  许修祈抬脚就往里屋走,心里却是忿忿。

  江南百般好,他何必非在这受这份闲气?

  但却不愿承认,心里因为顾书成的冷落讽刺,有那么些酸涩失落感。

  他从来都是给顾书成捧着宠着的,这一下子却让人丢在地上不管不问,还很不得碾上几脚的滋味……天上地下落差也太大了。

  

  从屋中行囊里捡了要用的药膏出来,视线落在床头的扇子上,许修祈不由伸手将扇子拿过来。

  扇面展开,昔日喜欢得紧的灵秀山水也觉得有些晦暗。

  感情从来都会变的,再可心的人,也没法子让他的喜爱持续一辈子。

  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明白,可等顾书成对他的态度更改后,他才发现,原来被放弃的感觉并不好。

  不过,当放则放,他才不要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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