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17章

我扶起他,看看周围:“严安,怎么除了你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大门都没人把守,咱们府上什么时候荒凉到这种地步了?”

严安忙道:“哪里哪里,只是最近禁军把守门外,父亲便命府中所有人等只在后门出入了。”

我忙问:“严伯呢?”

严安道:“父亲在后院,我去叫他。”

我拦住他道:“我与你同去。”

严安忙引我进后院,我总算在路上见到了几个洒扫丫头和小厮。严安直着嗓子冲着一个小厮喊:“快去告诉严管家,殿下回来了!”那几个丫头和小厮正发呆呢,被严安一嗓子喊醒,纷纷过来行礼,声音抖得不像话。我不由倍感亲切,还是家里人好,见我回来都激动成这样。

看着这些人我就不由想起进门后看到的情景,边走边道:“严安啊,咱们府里是不是人手不够?”

严安道:“回殿下,虽然比起别的府第咱们人是少了点,可是二十六个人各司其职,还算过得去。”

我笑,事实上何止是少了点,随便一个王公府第都能找出上百人,也只有我这个常年在外的才把人数精简至此。故意装糊涂:“是么?我进门时见到咱们正殿的青石路旁长满了野草,怎么也没人打理?”

严安笑道:“回殿下,咱们府里一直没有花匠,结果名贵花草种什么什么死。小人记得前年是您说咱们不如种些野草,因此正殿前的野草便从没拔过,小人还刚刚命人修剪过。”

我撇了撇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父亲!”不知不觉来到严伯的房外,严安跑进房中叫人。

严伯正在理账,听见我回来也不见有何激动,恭恭敬敬将我迎到房里,等到人都散了才动容道:“殿下,老奴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我拉住他手问道:“严伯,我没有及时回朝等同抗旨的事你都知道吧?禁军是什么时候驻守府外的?”

严伯将我让到椅中坐下,才叹一口气:“知道,太子殿下亲自登门造访,将原委都告诉了老奴。不但为殿下找了替身,后来还派了禁军在门前挡驾,算来已经有十日了。”

“什么!”我不由重新从椅中站起,“替身?”

严伯点头,脸上现出不忿之色:“住个替身倒也罢了,至少可以掩人耳目。老奴却对门口禁军十分不满,几次争执后,索性紧闭大门,将人都调到后院了。”

我恢复常态,悠悠坐下:“既然本王已经回来,禁军就休想在府门前多呆一刻。倒是那个替身,本王弄不明白。”

严伯挥手命严安去门外把守,这才对我道:“这件事府里只有我和安儿知道,其余人都以为殿下尚在府中。那替身进府以后,每天都服用一剂汤药,除了到时醒来喂他吃些东西,其余时候都保持昏睡状态,就是为了应付朝中不知情的大臣突然造访。”

我听了顿时觉得颜面扫地,原来刚才那些丫环小厮不是见了我高兴,却是因为见到我活生生站着全都吓坏了。咬牙冷笑道:“皇兄真是用心良苦。”

严伯默默点头,又安慰我道:“只是殿下回来就好,那替身也该送走了。”

我道:“别忙,先让我看看那替身的样子再说。”

“说到替身,”严伯担心地看我一眼,“老奴觉得殿下脸色很不好,跟那替身也差不了多少了,还是先休息一阵再去吧。”

我摆手一笑:“没有关系,先去看看。”

替身就在我的寝殿里,为了怕人认出,还特意在卧房中加了好几道纱幔。严伯走在我前面,小心替我撩开幔帐道:“殿下,他还在昏睡,大概要到半夜才能醒。”

我点点头,勾起床帐向床上的人看去。

只见那人一头乌发柔柔散在枕上,脸微微向里,肤色苍白,眉毛不粗不细,眼缝细长,虽是微微闭着,却仍看得出面容俊秀,只是这人太过瘦弱,怎么看都是个文弱相公,而不像我这个威武英挺的王爷。

严伯在我身后问道:“殿下,觉得怎样?”

我看看那人,又看看严伯,皱眉道:“倒像个久病不起的人,可是哪里像我?到现在没露馅也算了不起。”

严伯笑道:“不怕殿下生气,这人论气度风采虽不及殿下十分之一,老奴倒觉得他眉眼还与殿下有几分相像,否则也瞒不了这许多天。”

我又看看那人,怎么也觉得不像,只好道:“算了,且不管像不像。严伯,我近几日还不能住在府里,让他继续替着吧。”

严伯有些吃惊,急道:“殿下要去哪里?老奴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好,还是不要……”

我低头向他耳语道:“正是因为事态不好我才想此对策,严伯,我回京这一路上惊险重重,他日再向你详述。总之太子已经知道我回来,一定会派人监视我行动,你务必替我瞒下来。”

严伯道:“老奴明白了。”

我继续吩咐如此这般。到了傍晚,从寝宫中抬出一副担架,担架上一人气息奄奄,直被抬到后面厢房中,严伯命人在门外严加看守。这才进来道:“殿下,快换衣服吧。”我从担架上坐起,换了件平常衣服,又命一名家丁换上我的中衣躺到床上,最后与另一名家丁跟随严伯出门。

出了门,我擦擦额上冷汗,向严伯笑道:“虽然不费什么心思,倒真是麻烦。”

严伯满脸忧色地看看我:“殿下脸色真得不好。”

我看看天色道:“不早了,严伯我先走了”

严伯拉住我:“殿下先等等,老奴去请郎中来为你看了再走。”

“放心,我早让刘恒请了郎中,这就过去。”我回头淡淡一笑,“严伯,彦儿又要让你操心了。”

这句话心照不宣,摆明了前途艰难,严伯放开我,叹道:“你这孩子……”

我出了后门,确定左右无人,翻身跃入旁边的僻静巷子。拐弯抹角钻到刘恒住处,还是翻墙而入。

刘恒正在院中,冷不防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连连吐气:“殿下!你要吓死人啊?”

我道:“郎中呢?”

刘恒看我半眼:“殿下又是轻功又是跳墙,如此威猛,还用请郎中么?”

“少废话,是不是在偏厅?”

刘恒高呼:“殿下英明!”

我踢他一脚,向偏厅走,刘恒一边喊疼一边跟在后面。

刚进门,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黑壮老头儿迎上来见礼,正是兵部尚书兼辅国大将军宋师承。

我上下打量他一下,干笑着道:“宋大将军好啊。”迈开步径直往里走。

宋师承一愣,想是不习惯我这样叫他,随着我转过身:“老臣很好,倒是殿下一路辛苦了。”

我继续干笑:“不辛苦。宋大将军请坐。”

宋师承关切道:“殿下身体不适么?是不是太过劳顿?”我装作没听见,走到了里间。刘恒立刻命等在一边的郎中过来为我诊脉,我道:“诊什么脉,先看看我背上倒是真的。”

那郎中道:“看殿下面色,还需内调为主,还是先由小人为殿下把脉吧。”

我怀疑地看他一眼,伸出手。郎中诊了片刻才让我褪去上衣,细看肩上伤口。刘恒一见之下惊呼道:“殿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瞒着我?”

我道:“瞒着你又如何?你会替我治?”

刘恒皱起脸:“殿下这话平白叫人伤心。看到殿下受伤,臣真是恨不得以身相代……”

我白他一眼:“大热天的,少说点让人发冷的话。”

刘恒嘟起嘴,转头大声向那郎中道:“怎样?殿下这伤不碍事么?”

那郎中替我披上衣服,拱了拱手:“回殿下,回大人,依小人看来,殿下箭伤虽重,却因为拔箭及时,已呈愈合之象。箭伤处想是受了潮气,因此受凉之后偶然会有关节疼痛之感,需要注意舒筋活血,半年之后可得好转。此外,殿下有气虚血亏之状,想是重伤之后失于调理,因此常有气力不支的感觉,幸好殿下身体一向康健,只要几月内注意静养,也就好了。”

我点头道:“你说得还有些道理。”

刘恒忙问:“可有调理的方子?”

郎中便走到桌前,写了一张方子递给刘恒:“照这个方子吃几服药即可。”

刘恒接过来揣了,笑道:“你仔细了,若不见效,可得派人砸了你招牌。”

那郎中笑道:“岂敢,医不好殿下,砸了房子都使得。”拱拱手告退。

我越看越不对,斜眼看刘恒:“你从哪里找了这个人来?怎么他张口就叫我殿下,还没有一点怯色?”

刘恒酸溜溜道:“殿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是个人见了您都得战战兢兢的?”

我冷冷看他一眼,向闻声进来的宋师承道:“宋大将军,若是本王不想暴露身份,你说该不该将那郎中放走?”

宋师承道:“既然殿下担心,老臣这就派人将那郎中送到他不能开口的地方呆一阵。”

我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刘恒沉不住气,急急道:“殿下,不过是个普通郎中,何必在意?谅他也不敢说出殿下身份。”

我道:“那怎么成?万一他管不住自己,杀他也来不及了。”

刘恒忙道:“杀不得!那是……”

我和宋师承一起瞪着他,刘恒心虚道:“殿下要找不出名又医术好的郎中,我哪里认得,碰巧我表叔懂些医术,就请他来冒充了一回。”

我道:“刘恒,你胆子不小。”

刘恒慌忙跪下:“殿下恕罪!刘恒决不会做对殿下不利的事,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贸然行事。”

我挑眉道:“你跪下做什么?”

“我……”刘恒可怜兮兮看着我。

我不耐烦道:“起来,别跟我来这套。”我指了指宋师承,“你什么时候要像宋大将军这样胆大,我才真服了你。”

这下轮到宋师承着急了:“老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我笑道:“宋大将军到现在还在本王面前装傻。”

宋师承急道:“老臣实在不知,请殿下明示。”

我道:“本王在途中遇刺,宋大将军事前不知道么?”

宋师承大惊道:“老臣今日才听刘大人说起殿下在途中遇袭的消息,心里震惊不已,怎会事前知道?”

“嗯,你不知道,难道宋然没告诉你?”

“然儿一直在荆襄大营,老臣一年来从未与他通过信……不,殿下,然儿他又怎会知道?”

我瞧瞧宋师承脸色,冷然一笑:“他不知道才是奇了,宋大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本王这深没及骨的箭伤是怎么来的?”刘恒在一边张大了眼睛,我却只盯着宋师承。

宋师承满面疑惑,却没有开口。

我弯起嘴角,提醒他道:“有一个人的箭法是宋大将军亲授,南越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觉得除了他,还有谁能轻易射中本王?”

宋师承全身一颤,僵在原地,只道:“这不可能……”

“本王对他比对亲兄弟还要信任,恨不能将心也掏出来给他看,却没想到€€€€”我又是冷冷一笑,眼中却射出寒芒:“宋大将军,你养出的好儿子!”

第13章 旧友复来

黑沉沉的夏夜,连风也是湿稠,零散星光照在有些空落的小院里,墙角一丛兰花,受惊一般轻轻颤动叶子。

我站在院中,面向宋师承离去的方向,心情复杂。

刘恒从我身后捧过一碗药:“殿下别看了,快些喝了歇息罢。”

我随手接过药碗,拿手按了按胸口,轻轻一笑:“宋师承作了承诺,我怎么反而觉着这里空落落的?”

刘恒担忧道:“殿下觉得宋师承的话可信么?”

我看他一眼,慢慢答道:“宋师承一向知恩图报,性子也直,从来以朝廷大事为重,不至于对我不利,只是……”我略顿了顿,却没有说下去。只是怕这件事不只是宋然简单投靠太子那样简单,也不只是皇兄怕我夺位而痛下杀手那般单纯,我最怕的事只有一件,却想也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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