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148章

我无语良久,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去东海罢。”说着唿哨一声,叫过燕骝。我拉住缰绳,看看旁边满脸迷茫的赵敦诚,冷声道:“赵将军,你行刺太子已犯重罪,兵符没抢到又得罪梁王,我看你不但两面不讨好,而且是非不分!”

赵敦诚面色颓然:“末将已知罪。”

我哼一声:“幸亏你行刺不成!救了自己,也救了梁王。如今你眼前唯有一条路可走,就是随我去东海治军,将功赎罪!只要为国立下功劳,太子殿下也会饶恕你。”

赵敦诚闻言全身一颤,单膝跪地:“末将……末将……”

“怎么,你不愿意?”

“不!”赵敦诚急忙抬头,“末将犯下大错,殿下却如此宽宏,末将再是愚鲁,也不会不知感激。”

我目光微闪:“那么你是有难言之隐?说出来,我会尽全力为你解决。”

赵敦诚一惊,脸上流露出敬佩神色,和盘托出道:“不瞒殿下,末将的家眷都在临淄城中。这次山东各地主将领之所以全部回临淄复命,也是担心王爷一时怒火殃及家人。”

江原和我对望一眼,也问赵敦诚道:“主要将领中,可有谁是单身一人?”

赵敦诚想了想:“没有,大家的父母妻子都在临淄,平日锦衣玉食,深受王府惠顾。其中有几个主将无父无母,还是王爷亲自做媒,为他们娶了府中文官的女儿。”

江原低哼:“叔父果然留了后手,我还要写信及时奏告父皇,请他再想对策。”他冷冷对赵敦诚道,“赵将军,你无论回与不回,都已于事无补,还是死心塌地归顺朝廷为好。你的家眷朝廷自然会尽力解救,但我事先跟你讲明,万一梁王执迷不悟、自取灭亡,还请你心中有所准备。”

赵敦诚听罢,心中似在交战。许久,终于再拜道:“末将愿全心归顺朝廷,将功折罪。”

我道:“好,这才是武将本色。赵将军,你那些属下可听你指派?东海郡方向果然还有伏兵?”

赵敦诚照实道:“除几个亲将外,余人均是梁王府亲卫。据末将所知,伏兵只有这一路,至于王爷是否另有安排,不得而知。”

我一笑:“没关系,山东全境防卫已解除,梁王目前也只有亲卫可指挥。我的部下很快便能来到,你随我们骑马去码头,万一梁王亲卫追上来,赵将军可以下令,不等他们明白过来,我们已经上船了。”我拍拍燕骝,向赵敦诚道,“上马!我带你一程。”

赵敦诚慌道:“末将不敢。”

江原却已经面色不善走过来:“这个时候还€€嗦什么!不敢上越王的马,我来带你好了。”赵敦诚大惊,江原却已经抓住他扔到乌弦背上,然后自己上马抖开缰绳,“走罢!”

我心情古怪地骑上燕骝,一路想到江原的心理,颇有些哭笑不得。本想反过来调侃他,见赵敦诚连动都不敢动,看上去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还是撇撇嘴作罢。

我们顺利到了码头,只见那里泊了一只中型海船,裴潜正在岸边东张西望。我不由喜悦,立刻拍马向他奔去。裴潜看到我,惊喜地跑上来拉住燕骝缰绳:“太好了,我刚到没多久!”接着又得意道,“我在船上学到不少东西,还掌了一会舵呢!”

我搂搂他:“你有多少话,上船再说。”

“哎?”裴潜突然瞪大了眼睛,“那个家伙是谁?他跟太子殿下乘一匹马!燕七他们呢?”

“无礼,那是赵敦诚赵将军,以后要跟你一起训新兵。燕七他们走另一条路了,我们到扬州会合。”

裴潜这才“哦”了一声,上前跟江原见礼。江原不满道:“你这小狼崽子,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禀告!以后越王有什么密令,先征得我同意才能做!”

我扯开他,把裴潜拉到身边,横眉道:“你耍什么威风,我越王府的事务还轮不到太子殿下插手罢?”

江原眯眼靠近我:“你大概忘了,我是储君,有权利协助皇上管理朝政。”

“那你也有权利代皇上做主?连皇上都不过问我的军务。”

江原狠狠把脚下一颗半大岩石踹进海里,然后快步登上海船,把甲板踏得铿锵作声。

我在他身后道:“太子殿下,小心你的脚趾。”

赵敦诚刚下马,又被我犯上不尊的言论惊到,半天缓不过神。我朝他温和地笑:“赵将军不要误会,太子殿下只是拙于言辞,倒不是爱暴躁的人。”

裴潜正要牵着燕骝和乌弦上船,闻言冲我耳朵小声道:“你真阴损。”

我充耳不闻,带着赵敦诚上了船。舵手收起船锚,扬起风帆,很快掉头向南。

船舱里,我先是向赵敦诚分析起当前局势,又说起越魏两国力量对比,优劣所在,赵敦诚果然很快听得入迷,时常在关键处不自觉地插上两句自己的观点。最后逐渐与他谈起魏国水军现状,我慢慢道:“赵将军,南越水军四十多万,而且常年训练,水战经验丰富。魏国不说能力,即使加上山东水军,总数尚不足二十万。你想这是多大的差距?”

赵敦诚沉思道:“殿下,我国地处北方,平原多,良马多,历来长于骑兵,水军不占优势。即使短期内数量得到提升,技能不够也是枉然。”

我表示赞同:“所以不求多,只求精!我不指望魏国水军数量能与南越持平,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训出一支最优秀的水上军队,以期能够在两兵相接时足以克制南越水军。”

赵敦诚目光一动:“殿下的用意是€€€€”

我淡淡弯起嘴角:“我的用意很简单,长江天险,只要能在一处打开缺口,把步军骑军大量输送到对岸就够了。换句话说,南越水军既强,便极度依赖水军,步兵偏弱,骑兵更少,只要北魏军队过了江,南越……便如入无人之境。”

赵敦诚被我一席话鼓舞,看上去甚是激动,迫切道:“殿下,末将,末将能为您做什么?”

“我需要赵将军与我麾下几名将军一起,为魏国训练出这支军队!”

赵敦诚直身跪坐:“末将愿孝犬马之劳!”

进入东海郡后,我们把海船留在附近军营,走陆路来到扬州。带头出城相迎的是水军主将范平和郡守张吉安,他们先见过江原,再对我施礼。江原笑道:“两位一平一安镇守扬州,实在是朝廷之福。”

张吉安年近五十,鬓发花白,一副饱经世事的模样,忙道:“不敢不敢,巧合而已。”

范平道:“郡守大人得知太子与越王殿下将到,早已安排好办公休憩之所。”

张吉安也随之殷切道:“二位殿下几日奔波劳碌,快请进城歇息。”

我和江原被引到城内一座精致的府院里,初夏方至,院中到处繁花摇曳,草木浓郁旺盛。我走走停停,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内。这种感觉,从我遥遥看到城门上“扬州”二字开始,便如影相随,挥之不去。

张吉安一直注视我,见我又在一处花架下驻足,便微笑道:“这是长公主和抚国大将军镇守扬州时的住所,殿下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我正伸手触碰一朵蔷薇,闻言微微抖动了一下,蔓枝上的硬刺扎入手指:“什么?”

江原皱眉拉住我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吸掉血珠,把张吉安惊得老嘴微张,忘记了回话。

我飞快缩回手指,张吉安定定神,这才合上嘴,沉默地把我们引到一处房前才道:“这是书房,两旁各有耳室,二位殿下若觉困倦,可以在此处小憩。下官就在隔壁郡衙办公,随时听候差遣。”

我叫住他:“张大人留步。”张吉安回过头来,我诚恳道,“多谢操劳,小王并不疲累。听说大人在扬州任职已近三十年,故想请张大人房中略坐,讲一讲我父母的事。”

江原凑过来笑道:“我也想听姑父姑母的旧事,张大人不妨说说。”

张吉安沉吟半晌:“下官那时只是郡丞身边的典籍,与长公主殿下和大将军接触不多,对他们的事只是偶尔道听途说,却说不上更多来。”

我笑道:“无妨,我只是想随便听听。”

张吉安点点头,推开书房的门:“下官记得长公主和大将军都爱习武,两人常常在院中切磋。长公主生性爽朗,豪情不亚于男子,大将军温和一些,总是嘴角带笑,对谁都很亲切,只在处理军务时才会严肃起来,连长公主都不敢违拗。记得当时军中有一句笑话,说大将军在家中是病猫,到了军中就摇身变老虎。”

我试着想象,不由微笑。江原听了不满,悄声道:“原来你在家中随了姑母,在军中随了姑父?只有喝了酒才像猫一些。”我瞪他一眼。

张吉安继续回忆:“长公主最爱蔷薇,所以院中各色蔷薇最多,都是大将军命人种下的。”

江原笑道:“原来如此。”

听着张吉安的述说,我在书房中缓缓走动,除了书架是空的,一切的摆设都没有变动,仿佛还带着父母留下的余温。不,不止这些,这里凝固了我最初的幸福,短暂得没有记忆的天伦之乐。

“想必殿下也认识罢,当时的郡守就是田文良田大人。”

张吉安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拉回,再看时江原已经不在房中。张吉安忙道:“听说海门帮有人拜访,太子殿下便出城迎接去了。”

我微微点头,问道:“刚才你说到田文良?”

张吉安拱手道:“是,田大人当年满腹经纶,才华过人,俨然后起之秀,十分受先皇重视,临终前指定的太子辅臣中,他是最年轻的一个。”

“我有所耳闻,他曾为各位皇子的启蒙之师,与皇上私交甚厚,不过好像也止于此了,皇上最器重的人该是温丞相和周玄将军。我翻看过当年扬州之役的记录,对他只字未提,只说郡守,倒不知道是指他。是不是他曾犯过什么错处?”

张吉安道:“这……倒不能说田大人有错处,可也不能说没有错处。”

“此话怎讲?”

张吉安似乎在小心措辞:“田大人曾是太子殿下业师,因此下官不便在他面前提起这些。田大人本来颇受器重,后来却仕途不顺,地位反比不上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温丞相,其实都与在扬州任郡守期间所为有关。”

“难道他对皇上不忠?”

“不是不忠,依下官看来,似乎是过于忠了。”

我不免惊讶:“张大人请明言。”

“这位田大人既有能力,又不乏才学,只是有一样€€€€”张吉安犹豫道,“当时大将军镇守扬州,先皇其实也有顾虑,毕竟他出身南越,恐怕下属不服。因此除了让长公主随行外,还让田大人随时注意军中动向,及时汇报于他。先皇本意应是便于及时除去隐患,不让流言损害军心。结果田大人却事无巨细,凡听到的,统统都向皇上密报,以致先皇也对大将军渐渐起了猜疑。”说到这里,张吉安更是吞吐,“扬州援军太迟……固然有梁王争锋之过,但先皇的意志难免也在其中起了作用。”

我不由皱眉:“我知道田文良凡事喜欢密奏,但张大人为何要提这些?”

张吉安恳切道:“下官绝不是为挑拨什么。正因如此,皇上虽不太与田大人亲近,却又喜欢用他。听说攻赵之战就是田大人监军,结果太子殿下还未回城便与晋王起了冲突,后来更带兵与皇上在城郊相持€€€€”

我警觉道:“你是说……”

张吉安急急续道:“下官今日迎接殿下,见您眉宇间兼有长公主与大将军的神韵,心中已是激动莫名。而殿下不但来东海长住,更要主持魏军大局,下官想到将来与南越对战,皇上难免还派田大人监军。您的身份若果如传言般尴尬,那将面临比大将军更严重的猜疑!下官……实在不愿这种事再度发生。”

我默然,种种因素,终于促成那一系列事件,到底是谁之过错,已然无从追溯。对张吉安道:“多谢大人提醒,我会小心。太子在何处会客?我去看看。”

我跟着张吉安迈出院门,却见门外不知何时聚了许多名老者。他们看见我,视线都向我脸上投来,端详片刻,忽然对我长揖至地,接着默默离开。

我不觉怔愣:“这是……”

张吉安低声慨叹道:“长公主和大将军在扬州时深受百姓爱戴,许多人至今念念不忘。这些人大概听说殿下进城的消息,特来相见罢。”

我听闻此言,霎时眼前竟然一片模糊,勉强笑道:“能做到如此,那也不枉一生了。”

经过几天的安排,我把征兵、训练、造船三件事分配下去。征兵由范平负责,薛相时和荀简为他参谋;训练以赵敦诚为主,裴潜和燕七为副,精通水事的谢广行为他们制定训练任务。造船由谢广行主持,由他先行画出图纸,然后带领工匠去各地选材。

江原执意要与我去南越,扬言威胁如果我敢独自行动,他马上也会随后渡江。此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在南越密谍广布,有他在更能增加安全性,绝不会掉入陷阱。我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又花了几天时间,在越魏边境秘密布置了数万兵力以备接应。

这天夜里,我们二人扮作普通旅客,有惊无险地从越军驻守的江岸穿过,乘一条小船悄然过江。

艄公由江原身边一名懂南越方言的少年武士假扮,为了能顺利通过江面,他已经按照江原的指示在附近出没了好几天,并且向驻守在江边的南越官兵们贿赂了数贯铜钱。

江面上凉意阵阵,在一片黑雾笼罩下,江对岸供普通百姓使用的简陋码头越来越近。我情不自禁,抓紧了江原的手。江原转过头来:“怎么了?家乡就在眼前,是不是有些紧张?”

与此时我冰凉僵硬的手指截然不同,他的手心很暖,好像岸上吹来的浓浓夏意,摸着十分舒服。我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白了他一眼:“我不会这样没出息。”

江原眼中透出笑意,忽然把我按住,在我嘴边亲了一下。我没防备,躲闪不及,他又亲了一下,手指就溜进衣服。我咬牙,拽出他的手臂,伸脚把他蹬到一边:“你是不是想到水里清醒一下?”

他顺势提住我的脚,把我倒拖进怀里,翻身抱住,声音低低地撩人心魄:“我忍不住了,谁让你靠我这么近。”说着便动手,解开我的衣服。

我微怒,他居然在这时候胡来,抬掌便朝他拍去。江原一笑,抓住我的手掌:“还记得么,当日我们在秦淮河上如何躲过监视的?”

我脸颊一热,想起那日的丢人情景:“不要跟我提这件事!”

江原又很肉麻地亲了亲我的手心:“为什么不提?那是我最难忘的美景之一。”

我霍然坐起身,用力把他按倒,也翻身压住。冷声道:“那你要不要也尝尝滋味,把今夜也变成难忘的美景!”

江原一把揽过我,把唇按在我额头,笑道:“既然如此介意,我今日就让你报仇雪恨吧。”

看着江原的动作,我骑坐在他身上,眼睛发直。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先脱衣服,从外及里乱扯一气,极尽凌乱之能事。上衣扯开了,他冲我示意,目光投在身下,我按住他要扯开最后一道屏障的手:“你疯了?马上就上岸了!你想€€€€”

狭小的船身左右摇晃起来,随着一阵喧哗的水声,木船骤停,靠上了岸边的码头。岸上已经有人声在盘问艄公船内何人。

我呆若木鸡,江原眨眨眼,猛然把我拉到自己胸口上。接着,我感到嘴唇被生生噙住,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缠绵起来。

船舱前的草帘被掀开,火把呛得人睁不开眼。好一会,我才看清火把后的人脸,那是一个负责夜间巡逻的南越士兵。江原搂住我的脖子,这才慢慢转头,也露出惊讶神色。我终于明白江原的用意,狠狠把他的衣服合上。

士兵神情厌恶地例行询问:“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把预先准备的措辞说了一遍,又在江原身上翻找,终于把事先伪造的官府符节举到他面前。士兵哼一声放下草帘,呵斥艄公:“以后这类人不能载,再被我碰上,你就收摊回家!呸!两个丑八怪,也爱这口,晃瞎了老子的眼!”他一面骂着一面走远。

我怒气冲冲地起身下了船,对江原道:“穿上衣服滚出来!”

不一会,江原穿戴整齐出来,道貌岸然:“你生什么气?这次是我牺牲色相,而且被看光了,也算还了上次把你气晕的旧账,不是正合你意么?”

“下流!你难道一定要想出这样混过巡查的办法?”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