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未识君 第12章

一句,便足以令舒流衣无地自容。他几乎想就此退缩,可看到托盘里的饭菜,还是再次鼓足勇气。「凤舞,开门吧!饭菜快凉了。」他不给秋凤舞回绝的空隙,续道:「你今天不吃,我也不会服那两枚鱼胆。」

他自己也知道拿这来要挟秋凤舞,未免太过无耻,然而除此之外,舒流衣委实想不出,还有什麽方法能管用。

一阵骇人静寂後,他眼前的木门终於大开。舒流衣欢喜之中又带著几分紧张不安,走进内室。

秋凤舞正盘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对舒流衣视若无睹。

房内一切皆依旧,唯独不见了那盏莲花灯……舒流衣涩然垂眸,将饭菜放上小案,然後退到旁侧,看著秋凤舞默然执箸进食。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舒流衣心头却不可思议地变得平和喜乐。忽然间,他觉得天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於站在秋凤舞身边,看秋凤舞吃著他亲手烹饪的饭菜,哪怕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舒流衣痴痴望,等秋凤舞慢慢放下碗筷,他上前收拾起碗碟托盘,轻快地走回厨房。

时日匆匆,离他重返无香院,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他也如愿承揽下了秋凤舞的一日三餐。秋凤舞对他仍然不假辞色,连眼神的接触也几乎是寥寥无几,舒流衣却甘之如饴。

只要能留在无香院里,日日得见秋凤舞,男人那形之於外的漠视也真的算不了什麽……

一阵轻缓脚步声朝厨房接近,舒流衣停下刷洗碗筷,抬起头。

来人竟是管丹枫,满身的风尘仆仆。她驾著马车走不快,刚赶回昆仑瑶池,来向师父复命。

「你的脸?……」看到舒流衣的面容,管丹枫神色很复杂。「师父是不是让你吃冥鱼胆了?」

冥鱼?大概就是他每天内服外敷的那两枚鱼胆的苦主吧!舒流衣点头。这些天下来,他的脸已不再流脓血,浮肿和溃烂也已消失,只剩下些细微的伤口裂痕,估计再服用段时日,这些小伤痕也会彻底消退。

管丹枫咬著嘴唇,很不甘,低声道:「师父真不该帮你解毒恢复容貌的。若是我,就让你烂上痛上一辈子。」

她说得再恶毒,舒流衣也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默默洗碗,避开管丹枫针刺般的目光,然而女子的警告还是直钻进他耳朵里。「姓舒的,你要是再敢惹师父生气,我一定把你剁碎了扔湖里喂鱼!」

管丹枫扔下威胁後,又狠瞪了舒流衣两眼,这才走去秋凤舞内室请安。

舒流衣放下抹布,摇著头,无声笑。若是真有那一天,他也不用等管丹枫动手,自己直接跳湖以死谢罪得了。

之後的日子,仍如水平淡流逝。哑仆做完手头事,就在自己的小屋里休息。除却管丹枫偶尔会来无香院向秋凤舞禀报些事务,用警惕怀疑的眼光打量舒流衣,顺带一两句冷嘲热讽,便无闲人来打扰。

一个小院,围出个只属於舒流衣和秋凤舞的方寸天地。寂寞、冷清,却也安宁。舒流衣甚至冀望,就这样永远守著秋凤舞,在这小小的世界里坐看云起花落,直至终老。

可惜,现实总比希望冷酷。

这天上午,秋凤舞跟往常一样送来鱼胆,却没有立即离去,对舒流衣端详片刻後,难得地开了口,话音很冷:「再服两天,你的脸应该能完全恢复了,不用再吃鱼胆。」

舒流衣的心刚因之欢扬,下一瞬便被男人後面那句话击到抽痛。「以後,也不劳舒家大公子再替我做饭。」

「凤舞,你不要这样……」如果不是被秋凤舞冰冷的眼神震住,舒流衣真想跪下来哀求。这已经是他所能抓到的最後一点点微薄的幸福,难道也留不住?

「我不求别的,只要能继续做你的厨子……」他低声下气地恳求,卑微又辛酸。

「不需要。」秋凤舞无动於衷,转身往外走。

「凤舞──」舒流衣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男人已跨出门槛的脚步陡然顿住,衣袂袍角微微在颤动,忽然道:「没错。你做的饭菜是很好,可是当一个人吃惯好饭菜後,如果那个厨子突然就走了,再也不肯回来,那个人该怎麽办?再吃任何东西,他也忘不掉原来的饭菜味道,却又无法再吃到。舒家大公子,你知道这是什麽滋味吗?」

秋凤舞语气平静异常,舒流衣却大恸,想起管丹枫说过秋凤舞被他气至呕血不止,更是心如刀绞。「我懂。所以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凤舞,你相信我。」

「我信过你,结果呢?」秋凤舞怅然,也只是一刹那,转瞬又冷漠如初。「舒家大公子,你和我,都看错了对方。」

看著秋凤舞颀长挺拔的背影决然走远,舒流衣瘫坐在地上,颓丧地抱住了头。

这些天的平淡相处,让他误以为秋凤舞身上那层冰冷的壳正在逐渐缓慢融化,孰知男人竟是披上了更坚硬的冰层。这一个月来,倘若不是他以鱼胆相威胁,秋凤舞想必一口也不会吃他做的饭菜……

舒流衣蓦然感觉身上发冷,下意识搂紧了双臂。他的容颜即将恢复,也就意味他将再也什麽可拿去要挟,去接近秋凤舞了……

这天黄昏,舒流衣还是强打起精神,为秋凤舞做上好几样可口菜肴,送去内室。

再吃,也没有几顿了。秋凤舞於是也没有回绝,照常吃。

第二天、第三天……当觉察到时日比他预计中已过了四五天,舒流衣脸上的细微伤痕依然没有痊愈消失的迹象,反而有几处本已愈合的伤口再度绽裂,还依稀渗出淡淡血丝,秋凤舞审视舒流衣的目光,变得凌厉深沈起来。

舒流衣不敢与秋凤舞对视,收起食具匆匆离开,犹觉秋凤舞在後盯著他,如有针芒在背。

他打扫完厨房,回到自己房内,关紧房门点起蜡烛,才松了口气。时已入夏,他背心的衣裳,却被冷汗浸得微湿。

桌上的小碗中,还放著秋凤舞今天上午送来的鱼胆,业已干瘪枯涸。

舒流衣拿过小碗就把鱼胆倒进了床脚的痰盂里。自从秋凤舞与他摊牌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服用过男人每天送来的鱼胆。

可仅仅如此,还不够。

他站到镜台前,拔下束发的玉簪,用尖锐的尾端在脸上寻找著适合下手的地方,最後找到一处接近愈合的旧伤口,将簪尾深深刺了进去,再一划──

血丝伴随疼痛滑落面颊,舒流衣却微微得意地笑了。

「啪」!门扇猛地发出巨响,随著被震成粉末的门闩四分五裂飞散开来,冻结了舒流衣的笑容。

秋凤舞站在门外,墨眸内怒火狂烧。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秋凤舞露出如此震怒的情绪……舒流衣没能再往下想,就被秋凤舞一掌扇上脸面,整个人飞跌出去,摔到了墙角,耳鸣眼花,半天爬不起身。

居然这麽快,就被发现了。他摸著被打肿的脸,尝到嘴里的血腥,边咳边笑。

秋凤舞黑发激扬,难以置信地拎起舒流衣。「你还笑?」

「你、你怎麽会来看我?呵……」他还以为,秋凤舞除了送鱼胆,绝不会再踏入他的住处。

秋凤舞瞪著舒流衣还在淌血的脸,眼里怒火一点点地敛去,慢慢松开手,放下了舒流衣。「我刚才去问过大夫,你脸上的毒,不该拖延到现在还没好……」他倏忽低声一笑,伤感又无奈,一字一句,缓缓道:「舒流衣,别再做这种蠢事。」

舒流衣浑身都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梦里已幻想过多少次,秋凤舞肯重新唤他一声流衣。此刻终於听到,恍若隔世。

他不管秋凤舞会不会动怒,伸手,紧紧抓住男人的手掌,竟没有被甩开,他想笑,却觉眼角发热,似有泪下,急忙抹去。「凤舞,上回是我错过了你。这回,我真的是想和你携手到老,你就再信我一次。」

男人缄默无言,只是微垂纯黑色的眼眸,目光复杂地看了舒流衣一眼,然後抽回手,喟叹,平心静气地道:「舒流衣,我知道你看重美色。你扪心自问,你如今对我,是真的喜欢,还是心怀愧疚想补偿我?或者,是在同情我长得丑?」

「我──」舒流衣急著想分辩,秋凤舞却摇了摇头,落寞低笑:「我要的,是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不是只知以貌取人的浅薄之徒,正如我喜欢你,并非因为你生相俊美。你可有真正懂过我麽?」

首次听到秋凤舞亲口说出喜欢两字,舒流衣狂喜过後,又是羞惭又是难过,颤声道:「凤舞,我知道你其实还是喜欢我的,你就再给我次机会好不好?我可以学会懂你,不再气你的啊!」

秋凤舞对舒流衣充满期待的双眼凝视良久,最终仍是摇头,令舒流衣的心猛然沈到了身体最深处。「舒流衣,你相貌好,今後总还能找到合意之人,不必因为内疚来迁就我,免得将来又再後悔。而我,也不会让同一个人伤我两次。」

他旋身离去,犹在微笑:「明天我还会取鱼胆给你,别再丢了。」

舒流衣木然目送秋凤舞远去,才缓步走到铜镜前,摸著镜中人的面孔,蓦地失笑,表情却哀伤透顶。

「你还是不相信我,怕我会再嫌弃你吗?……」他喃喃低语,终至无声。

猩红的血滴,点点撒上铜镜,模糊了镜中人影。

风起,掀动男子雪白的衣衫袍角。

秋凤舞捧著小碗,里面是他今天刚从瑶池碧湖取回的冥鱼胆,向舒流衣的房间走去。

两扇花格木门昨晚被他盛怒中震碎,木屑残骸仍铺散在地,尚未打扫。相比洒满豔阳的庭院,房内显得有些幽暗。

舒流衣头发散乱,背对房门面墙而坐,头低垂著,听到秋凤舞入内也依旧呆呆坐著,一动不动。

秋凤舞放下碗,见舒流衣仍无动静,不禁皱了下眉,刚准备走,又担心舒流衣等他走後将鱼胆偷偷丢掉,便打定主意要看著舒流衣吃。

「过来,服了它。」

他提高了音量,终於看到舒流衣摇了下头,轻轻地道:「不需要了。」

青年话音里,甚至带点笑意。转身,面对秋凤舞──

男人震惊,只因舒流衣脸上横七竖八布满伤痕,皮肉翻绽,血迹早已凝固,纵横交错,像张狰狞的暗红色蛛网,覆盖了那张原本俊雅的面容。

「谁伤的?!」秋凤舞黑眸里再也没了以往的冰凝沈稳,厉声问:「是丹枫?还是──」

「是我自己。」舒流衣笑著举起手里的玉簪,仰望秋凤舞,柔声道:「凤舞,我知道,你怕我嫌你难看,会再离开你,是不是?现在我和你一样了,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你……」秋凤舞面具下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舒流衣还在笑:「从今往後,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流衣……」

记忆里,第二次对著秋凤舞说这话。第一次,是甜言蜜语,男人信了,他却退缩了。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秋凤舞。

「再相信我一次。」他定定凝望秋凤舞纯黑眼眸,仿佛那里是他的全部。

秋凤舞也在看著他,眼里有惊愕、痛惜、无奈……还有更多舒流衣看不明的情绪。

「再信我一次,凤舞……」舒流衣唯有重复这一句,等了很久很久,直至秋凤舞慢慢伸出手,蒙上他双眼,在他头顶酸涩地道:「我信你。」

七夕,飞至。

银汉迢迢,星月璀璨生辉,湖中波光潋滟。

舒流衣放下最後一盏莲花灯,站起身,对著身边的秋凤舞微笑。月色照在他脸上,阴影斑驳。轮廓仍俊美如昔,只是细看,便会发现许多条淡白色的伤痕,交错著布满面庞,如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却被添上了败笔,令人扼腕叹息。

他自毁容颜的第二天,秋凤舞就从大夫处拿来了好几种膏药,督著他每天涂拭,直到前两天,药膏用尽,依然留下不少浅淡疤痕,秋凤舞安慰舒流衣:「大夫应该有办法彻底医好你的脸,我再去问他。」

舒流衣并不在乎,反而不希望这些伤疤被根除。本就是为了让秋凤舞安心与他在一起,他才狠下心肠毁了自己的脸,要是给治好了,不知道秋凤舞看著,会不会又患得患失。

「反正我又不踏出这无香院,吓不到别人。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够了。」他揽住秋凤舞,轻松地笑。

秋凤舞当时没说话,只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一抚,却让舒流衣眼窝悄然发酸。原来情之所至,哪怕仅是一个最简单的举动,也足以叫人心动莫名……

「走,回去喝酒去。」他从恍惚中回神,与秋凤舞并肩走回内室。

屋内红烛高烧,朱焰摇红。小案上摆放著酒水,还有舒流衣之前做好的饭菜。

这情景,似极了那个中秋夜。舒流衣情动之余,更生出几分紧张──虽说秋凤舞重新接纳了他,但这些天来,两人之间都没有什麽过於亲昵的举动。盖因秋凤舞不表态,舒流衣自然不敢擅越雷池。

对秋凤舞越是爱慕,越是敬重,舒流衣就越是在意秋凤舞的感觉,他不想秋凤舞以为他只知沈溺肉欲,贪图一时之快。

他斟了酒递与秋凤舞,看男人微扬起头饮酒,那漂亮的喉结上下移动,舒流衣的心也跟著萌动不已……那一晚,他就发觉喉结也是秋凤舞的敏感处之一。轻柔的舔弄、吮吸,便令秋凤舞喉咙间逸出忍耐微颤的呻吟……

「在想什麽?」清冷的声音倏忽打断他满脑绮念。舒流衣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捧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喝酒,忽被秋凤舞按住手腕。

他愕然,却见男人墨眸里竟含著晶亮笑意。

秋凤舞举杯一饮而尽,随後倾前,将酒水哺入舒流衣口中,唇舌极尽缠绵。

「唔……呵……」舒流衣终於在长吻间找到了呼吸的空隙,讶然,而後轻笑──秋凤舞眼下每一步,居然都模仿著中秋之夜,他与秋凤舞亲热时所作的举动……

果然是个悟性奇高的人,难怪能成为绝世高手。不过欢爱嘛,还是由他来引导吧,他想让秋凤舞完完整整地再享受一回销魂蚀骨的人间极乐,彻底抹去纠结在男人心底的那道阴影。

几乎是怀著顶礼膜拜的虔诚心情,舒流衣轻轻抱住秋凤舞,舌尖舔上男人凸起的喉结,再用最温柔的节奏打著圈……

男人的眼神很快迷离,肌肉紧绷的身躯也在舒流衣怀抱中逐渐软化,轻叹,似恼又似惬意……

朱焰吞吐摇曳,映照著床上紧搂亲吻的人影。

「舒服吗?……凤舞……」舒流衣的嘴唇一路从男人的脖子移到衣襟大敞的胸膛,流连半晌後又慢慢往下移。

「啊……」秋凤舞已然意乱情迷,只是抱紧埋在他腹下折磨他的头颅,低声喘息,间或难耐地扭动一下腰身,却被舒流衣牢牢禁锢,施以更撩人的「刑罚」。

欲望纵情迸发的霎那,秋凤舞周身战栗,汗湿衣褥,涣散的目光说不清是在忍受还是享受。

舒流衣咽下嘴里充满雄性味道的液体,抱住秋凤舞,一遍遍在男人滚烫的耳边柔声呢喃著:「凤舞,不用忍著,觉得快活就大声叫好了,这里没有别人。我喜欢听你喊出来。」他的手,探进男人湿腻的胯间,捉住仍在微微跳动的性器技巧地爱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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