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照之前他们调查得知的韩毅与殷向北之间的关系,殷向北临死前会将最重要的秘密告诉韩毅也并非全无可能,再说殷向北一心求死,韩毅这样成全他,有所感谢也是应当。
宝藏?
韩毅眉峰微蹙,顿时明白了他们为何一直对殷向北死死相逼,果然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并不是真的为了铲除魔教,而是为了魔教背后的宝藏。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计就计。
「不错,殷向北死前告诉我的,正是你们想得到的东西。」
韩毅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假死的殷向北,想起自己为救他而对他施针喂药时那竭力反抗的别扭样子,便不觉想笑,若这家伙真是要死了,对自己所留下的必定只有一顿臭骂吧。
「喔……原来如此,怪不得韩神医如此淡定,莫非,神医你也是看上了这笔不菲的宝藏?」
孙萧统转而一笑,慢慢分析起韩毅这番动作的最终目的。
人生在世,最难看淡一个「利」字。
这样看来,似乎韩毅这个迂腐固执的书呆子已是被这笔财富打动了,只是他也知道,凭他自己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取出那些宝藏的,还不如与他们合作分成。
殷向北或许到死也没想到,他一直不肯说出的秘密,终究要为自己所享!
想到这里孙萧统连声大笑,手掌轻轻拍到了韩毅的肩上,柔声说道,「都是一场误会,既然韩神医乃是同道之人,何不与老夫等共享利益?老夫保证,事成之后,予你其中三成,你看如何?」
「宝藏什么的,我不感兴趣。韩某唯一所求,乃是让我将殷向北的尸体带回草庐边好好安葬。也算不负……他与我夫妻一场。」
从未想过要承认的事实,此时从韩毅口中淡然地说了出来,既没有羞惭,亦没有恼怒,更没有所谓的爱恨。
他静静地望着殷向北冷硬英俊的面容,与这人许许多多的回忆都藏进了波澜不惊的眼底。
已经死掉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孙萧统看了眼脸色铁青的殷向北,又将手搭到对方脉门扣了扣,再次确信对方已经气绝之后,这才点了点头。
「也好,韩神医重情重义,老夫也是敬佩。不知你何时要将殷教主运回草庐下葬,老夫一定替你安排人手。」
「尽快吧,省得日子久了,尸身腐坏。」
韩毅深知孙萧统为人狡诈,如果自己言语上不谨慎一些,说不定殷向北假死之事就会被看出了。
果然听见韩毅这般回答,孙萧统倒也觉得应在情理之中,随后他就令人准备了马车和行李,差遣了两名心腹亲自送韩毅和殷向北的尸身回梦溪谷中安葬,顺便也好监视韩毅,严防他将魔教密宝一事泄露出去。
去梦溪谷路上一切还算顺利,殷向北并没有醒过来,仍是一路深度昏睡,犹如死去。
而因为韩毅现在掌握着孙萧统等人最想知道的秘密,他所派的心腹也是对韩毅礼敬有加。
「二位大哥请先休息会。」
韩毅在久未回到的草庐中点燃了熏香,又替孙萧统派的两名心腹,各自沏上了一杯香茶。
当二人毫无防备地吸入了混进迷魂药的熏香,以及饮用了含有药引的香茶之后,很快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韩毅见这二人昏了,这才赶紧转进睡房中,准备替殷向北解除假死的药性。
他将一粒早就准备好的药丸塞入殷向北口中之后,等了片刻,才见对方翕动着干裂的唇,缓缓睁开了眼。
「这里是?」
殷向北虚弱地环顾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忍不住轻声发问。
韩毅皱了皱眉,见他如此虚弱还是如此多话,一边将茶杯送到对方唇边,喂下一杯清茶,一边答道,「这里是我所居住的草庐,也就是当初我救你回来的地方。」
忆起当初,带给殷向北乃是尴尬不堪的回忆,就是在这里,他身为阴阳人的秘密被韩毅发现,也是在这里,他和韩毅在互相的指责斥骂中阴差阳错地纠缠在了一起。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过往的那一纸休书,两人之间的恩断义绝都好像一场大梦,说也说不清,看也看不明。
殷向北眸色渐暗,他深知韩毅这样救自己要做出多大的牺牲,这个一直口口声声骂自己是恶魔的男人,为人正直得简直迂腐固执的男人,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背弃了心底的正义。
「你无需为我做到这一步的。」
听得殷向北这声叹息,韩毅紧绷的脸色只在刹那稍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满面冰冷。
「记住,你又欠了我一条命,日后,若不好好改邪归正,再行作恶,那你下辈子也会是个阴阳人!」
「我呸!」
听见韩毅如此诅咒自己,殷向北脸色顿时大变,他涨红了脸,愤愤地啐了韩毅一口痰。
转眼就忘记了前一刻他还在为两人之间的恩怨情谊思量颇多。
「别以为你救了老子就多么了不起,再敢阴阳人长阴阳人短的对老子指指点点,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是吗,那也得等你以后好了再说。」
韩毅淡淡一句就顶回了殷向北的威胁。
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孙萧统必然不会放过自己。不过那也无所谓了,说是说殷向北欠他一命,可他却欠了殷向北一个孩子,一份希望,乃至是一次幸福的机会。
比起来,终究还是自己亏欠得多了一些。
没一会儿,两个山民打扮的男人走进了韩毅的草庐之中,他们见了韩毅,都是极为恭敬地称他作神医。
「前些日子接到韩神医您的信,叫我与二牛上山来,可是有啥事?」
韩毅指了指躺在床上兀自生着闷气的殷向北说道,「他是我一个朋友,身体有些不便,又逢我另有要事处理,不能再随时照顾他,所以请你们兄弟上来带他回家,替我好好照看。」
回梦溪谷的路上,韩毅趁着投宿结账时,悄悄塞了封信和银两给客栈掌柜,请他托人将信带给了住在梦溪谷下的村镇里大牛二牛兄弟,他算计着回来的日子,刚好约定这一天两兄弟上来接人离开。
殷向北穴道初解,力气不济,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身体虚弱之故又重重地躺了下去。
「你想干什么?!你把我交给别人,那你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与你何干?你还是先随大牛二牛兄弟下山去吧!」
韩毅冷冷一笑,看见殷向北对自己如此关心,内心里却也是免不了有一丝欣慰。
这阴阳魔人一向自高自大,一早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咬定韩毅替他疗伤乃是别有所图,韩毅心道自己若是顺了他的话,只怕更会让殷向北胡思乱想。
就像最初自己被韩毅所救没有选择一样,今日再次被韩毅所救,殷向北依然没有选择。
他无力地被所谓的大牛二牛兄弟抬上了担架,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韩毅,似乎知道这一分离,恐怕便是永诀。
曾经,他是那么痛恨这个长得一脸正气,行事迂腐,对自己多有不敬的所谓神医;尔后,他不计前嫌与韩毅成为夫妻,却不料肚中孩子竟被强行打掉,更给他的心中造成了永远的伤痛。
殷向北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韩毅。
而此时此刻,往昔的恩怨却变得模糊了起来,殷向北望着镇定如常的韩毅,很清楚对方这样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孙萧统那般的卑劣小人必然不会放过韩毅的。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想知道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殷向北挣扎着出声警告韩毅,心中还是希望他可以放下迂腐的成见和自己一起暂时避祸离开,待到自己伤体恢复之后,好歹也能护他个周全。
韩毅沉默地盯着殷向北有些焦急的面容看了半晌,不由轻轻一叹,「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殷向北微微一愣,他与韩毅目光相交,从对方那墨色的眸子深处似是看到了几缕悔恨与愧疚之情。
殷向北自然知道对方是在为什么事向自己道歉,他闭目苦笑,言语渐渐沙哑,然而心中却仍是不忍见韩毅送死。
「少废话了,我不要你的道歉。」
「那你要什么?」韩毅脸色微微一僵,想来是不解殷向北这般言语是为何意。
殷向北挑眉瞪了他一眼,嘴角一勾,冷冷笑道,「我要你活着在我身边赎罪!」
这阴阳人说话就是这样了,不管什么境地都依旧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就算说的是好话,也非要以恶言的形式说出来,难道真的是因为魔教之主从不做好事的缘故吗?
早就了解殷向北别扭心态的韩毅并不介意对方所说,他侧目看了眼殷向北,不由笑道,「可别忘了,你早已写下一纸休书,所以我要做什么,你也管不了。下山去吧,好了之后就开始新的生活,别再记挂我这样不值得你记挂之人了。」
「韩毅!韩毅!你给老子出来!」
殷向北被抬出去的时候,仍挣扎着呼唤韩毅的名字,可是那间安静的小茅屋内只有那个瘦削的人影,沉默地站着。
像韩毅这样的人,注定是不会逃避责任的。
他放走了曾经江湖中危害最大的魔教之主,他就愿意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待护送韩毅回梦溪谷的护卫们醒来后,大事已去,殷向北的尸体已经不见,而韩毅正端坐在一旁品着清茶。
「韩神医,难道你竟勾结魔教之辈吗?!」
「欠别人的,我总会还。欠天下人的,我也会还。」
韩毅放下茶盏,昂然而立,他面无惧色地走向了那两名凶神恶煞的护卫,镇定在他们面前站住。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奉命监视护送韩毅至此,为的就是怕其中有什么猫腻,然而谁也没想到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大夫居然有这样的胆识在他们眼皮子将人救走,尔后竟是不跟着一起逃逸。
这傻木头似的男人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韩神医便随我们再走一趟吧。」
事到如今,此事只能交给孙萧统定夺了,两人上前满面不悦地挟住了韩毅的双臂,气急败坏地将他拖了出去。
没多久就有一大批武林人士到梦溪谷附近搜寻一名昔日灭天教教主殷向北的踪影。
大牛二牛所住的村里也被这帮人蛮横地搜了个底朝天,重伤未愈的殷向北被藏在恶臭的猪圈里,因此躲过了一劫。
「什么,到处都搜不到吗?」孙萧统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愤然起身。
韩毅满面血污地被人绑在地上,听见这个消息时瘀青的嘴角终于牵起了一抹安心的微笑。
果然,孙萧统等人得知韩毅偷天换日救走了殷向北之后,便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对他百般刑求,追问宝藏以及殷向北的下落。
「韩毅,你到底把那怪物藏到哪里去了?!」孙萧统狠狠地将韩毅从地上拖了起来,老脸之上满是怒容。
韩毅此时已是血气衰竭,他到底不是殷向北那样的武林高手,根本奈不住这些人残忍的折磨。
但是他的内心却始终坚定,甚至某些地方比殷向北更为坚定。
「我不知他去了哪里,不过,他答应我以后不再作恶,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韩毅气息奄奄地说完这番话,心中变得更为宁静,虽然殷向北这阴阳人总是凶神恶煞地反驳自己所言,但对方却向来自诩昂藏男儿,自己以死相救,想必他日后在杀人之时或多或少会想起自己的苦心劝解。
「混账!谁管他作恶与否,老夫要的是宝藏!韩毅,老夫本已许诺将宝藏与你平分,你为何还要放那厮离开?!难道……你与那阴阳人之间当真有了夫妻之情,所以才舍不得见他死吗?」
韩毅费力地抬起头,沉默地盯着孙萧统,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当初殷向北强拉着他成亲的那一夜,以及洞房之时在自己耳边的那些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