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归田 第6章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解三槌了他两个爆栗,本还想再借机来俩,却被许路遥的眼神吓得讪讪,遂缩了手。

田肆长与诸人正听得焦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抓着解三儿道:“接着呢,下面儿呢?那大将军不是横扫万人么?契丹那狗贼的裤裆怎么着了?将军砍得他断子绝孙了吗?”

解三嘿嘿一笑,叼了块儿猪头肉嚼在嘴里,一语双关道:“下面儿?下面早没了!”

众人一愣,遂爆发出猥琐大笑。

乘乱之中,解三儿拉着脸色不好的许路遥到一边,塞了十几文铜钱道:“去老张头那里再切半斤卤肉来。”

许路遥不动,只瞪他。

解三叹气,摸摸许路遥的后脑勺,低声道:“那些打契丹人的事儿都是假话,我一个小兵,怎能看到那万马奔腾的景象。哪儿有那么神。莫往心里去。”

许路遥这才接了钱,乖乖出门。

解三松了口气,回来便瞧见肆长已拿出了铜钱小算盘,肥嘟嘟的手在上面飞的眼花缭乱。

“解三儿,咱们算帐明兄弟,不能说吃了你家的酒肉,就特别独待。”

解三陪笑:“那是、那是。”

只见肆长已念念有词:“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这几样别说,但凡是天朝臣子,都得缴纳,照往常的,依旧是一两二钱银子,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总得孝敬一点,这下来共计五两六钱银子。你家这杂草还长了不少,虽然没有牲口,却依旧得缴这牧草钱。这一共打平便收你七两。”

解三“啊”了一声。

田肆长却还没算完,又道:“解三儿,你挖了邻家山里的大官坟,这事儿可是千真万确,这挖坟的钱给不给?”

“给……”

“那便是了。还有你弟弟这突然一来。你说怎么办?”

解三儿没了话,苦着脸,捏着手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田肆长又七七八八的算了半天,道:“一共五十五两吧。瞧你也没什么钱,咱们好歹也是好兄弟,便算作五十两整数。”

“五十两?!”解三差点哭了,作揖道,“哎哟,肆长,我这个穷破落户哪儿有五十两啊?”

田肆长笑道:“若是没有就抓你弟弟去筛西凉河的沙子。行不?”

解三憋着嘴,又磨蹭半天,讨价还价,压到四十五两银子,才算是落定。

他进屋去将阿遥身上寻得的五十两银票拿了出来,在手里翻来覆去摸了半晌,明知道这手里的票子是个烫手山芋,只是此时此刻,也没了法子。

又瞧了一眼银票,叹气一声,出去给了肆长。

第11章 满门抄斩

许路遥猪头肉切回来时,肆长已携众人离去。

解三儿失魂落魄的坐在院坝石头上,霜打了茄子般的一脸苦逼。

“怎了?”许路遥看了半天,磨磨蹭蹭过去,问。

解三一瞧见他便跳起来扑过去,搂着许路遥嘤嘤嘤哭道:“阿遥,我对不住你,你那五十两银子都被我孝敬肆长了。”

许路遥顿时皱眉,拽着解三拉开,道:“银子,不要。要虎符。”

解三淡定曰:“护肤?阿遥你皮肤甚好,无需护肤。”

许路遥怒:“虎符!”

解三曰:“阿遥,我给你请个老师教汉话可好?”

许路遥大怒揍之:“偶,汉话!好得很!我要护肤!要护肤!要护肤!”

解三儿包头鼠窜之时,心中甚以为当务之急不是发愁那五十两银票之事,而是赶紧让许路遥学好国语。

清凉村东头,去年开春时搬来了一户人家,家里没妇孺,进出俩男子,一个种地,一个教书。种地的叫做禇东篱,小名十一,教书的叫做郑悠然,小名老七。两人关系暧昧,仿佛兄弟又亲似夫妻。

种地的那个天赋颇似解三,一亩三分地基本颗粒无收青黄不接,故而解三对其颇有好感,青睐有加。

教书的那个倒是颇有儒生风范,教学手法更是别具一格,他教出来的学生,今年乡试,竟还有人中了生员。

解三儿知道许路遥这样的,自然不能送私塾,这二人一瞧就是有着不可告人的背景,来这乡间避世,倘若阐明原由,应能得到帮助。

打定主意,解三儿顿时郁闷之气全消,吃了许路遥买回来的那点儿猪头肉,喝了两杯小酒,哼着调子去找那教书先生。

禇十一的地就在解三儿那坡地跟前,解三过去的时候,禇十一正收了犁具要回家。解三叫住他,刚扯了两句,就听见远处学堂放学的钟响。

又过了一会儿,郑先生就拎着两袋子书晃晃悠悠的过来。

郑先生缓缓走到田边唤了声:“十一。”

禇十一便笑道:“老七,解大哥有事儿拜托你。”

那个郑先生倒没有禇十一这般没心机,就这一句话的功夫,便已对解三儿警惕打量,看了半天才说:“解兄弟什么事儿?”

解三装作没看破,讪笑着挠头,把许路遥的事儿说了一次。

郑先生听了解三儿的话,沉吟半晌。

“郑先生,此事行吗?”解三儿问他。

“我教是能教,只是解兄弟您把此事如此坦诚告之,就不怕我们泄露出去?”郑先生问,“还是早就办法封我们的口?”说完此话,郑先生眼神猛然锐利,犹如利剑一般探究解三。

解三连忙挥手干笑:“哎呀我说郑先生,您瞅瞅我个落魄户,当兵的时候就窝囊,如今解甲归田了更是活的窝囊。您是什么人,我能把您怎么样?只是阿遥身份本就特殊,您二位一看就并非常人,我若不如实相告,如何让你们诚心帮忙?到时候事情败露,结果岂非更难预料?”

解三顿了顿,摸了摸胡子茬,低笑道:“况且,芮家堡下黑衣骥,持的不就是这严谨守一的好名声么?我怎么信不过?”

郑先生顿时横眉冷对,差点冲上去。

解三笑吟吟也不躲闪。

禇十一一把拉住郑先生,连连摇头。

诸如此类,纠结种种。

最终郑先生是答应收了许路遥这个学生。

解三喜笑颜开,遂跟了二人回家,厚颜无耻的蹭了晌午饭后,日头渐落,方才带着郑先生回家,临走时还不忘多塞了四五个馒头,说是家里阿遥还饿着,拿回去当晚饭。

郑先生背着书箱,一脸铁青的跟他走了。

两人在路上走了一阵,便觉得有些凉意。

郑先生突然开口:“那个阿遥……”

“嗯?”

“恐怕留不得。”

解三暗自苦笑。这种事情,他岂能不知?

“前几日有钦差来了禹州,听说是朱姓王爷,结果被人行刺。行刺之人至今尚未找到。这个阿遥若是被人知晓,定没有好下场。连带着你,恐怕都难逃灾祸。”

“朱?”解三耳朵一动,回头道,“难道是平南王朱翊?”

“我瞧着不像。”郑先生摇头,“我瞧着倒像是个冒名顶替的王爷,只是比平南王更精贵。”

解三脸色变了变,偷偷摸摸又问:“难、难道是那个小皇帝来了?”

郑先生微微点头:“兴许是。”

解三一脸茫然,摸了摸嘴巴道:“娘西皮的,这鸟不拉屎穷乡僻壤的地方,他跑来做什么?”

郑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所以说若真是皇上来了,你家阿遥又行刺了皇上,皇上死了还好,若是恰好没死,碰巧又让皇帝陛下发现你窝藏要犯。你说你该当何罪?”

解三呆呆看着郑先生。

只觉得先生满脸密密麻麻写满四个大字——

满、门、抄、斩。

第12章 “礼仪”之邦

暂且抛下解三满门抄斩能斩谁不说。

许路遥倒是与郑先生相处融洽,自先生露了两手惊人才华后,许路遥便天天跟前跟后的叫着“先生,吃饭吧。”“先生,喝茶吧。”

叫的解三心头百般不是滋味,仿佛开了酱料铺似的。

如此约莫过了几日,许路遥的汉话倒是流利了许多,又不知道是否因为崇拜郑先生,连带着对众人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倒更显出几分少年举止,看得解三怦然心动。

“解哥哥。”许路遥一声哥哥叫的解三浑身发软,手里端着那碗稀饭也哗啦倒了一地。

“你叫我、叫我什么?”解三结结巴巴的问。

“解哥哥。”

解三又是一软,连忙抖擞精神,对许路遥道:“阿遥啊,不可以这么随意乱喊人。”

“郑先生说如此叫人是中原习惯。”许路遥睁着漆黑大眼巴巴的说。

解三额头稍微冒了点冷汗:“中原素来是礼仪之邦,但是你我之间已经亲如兄弟,我又大你一轮,叫我‘哥哥’着实不好。”

“那叫你解大叔?”许路遥倒是聪明。

解三顿时老泪纵横:“莫要。还是叫我解三吧。”

“那好。”许路遥道,“我也嫌叫来叫去实在麻烦。你这个人不检点,能忍到现在已是我的极限。”

解三愣。

许路遥从他手里把碗抢过来,嫌弃道:“作为报恩,以后饭食都由我来准备。你可有意见?”

解三连忙摇头。

“甚好。”许路遥满意的点点头,“想吃什么?”

于是从此解三便过上了想都不敢想的欢畅日子,他家那从来没起过火的灶台亦得到了又一春。

又过了两日滋润日子,解三吃了许路遥所做糖醋小鱼,喝了二两烧酒,坐在门廊底下剔牙,王大夫路过,瞧他这般模样,也不说话,站在他面前冷笑。

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解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道:“大夫,我记得欠您的铜板还了吧?”

“还了。”

“拿您的药,都给了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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