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先把画还给我吗?”
莺莺:“你要画?那宛芙蓉就归我了!”
第61章 血蚀虫
夜色苍茫,月清云淡。柳树下身罩黑色披风的顾锦知隐藏在暗光中,望着别院内总是一言不合就偷跑的江漓,顾锦知感到一阵头疼。
这种不吱一声就偷偷溜走的毛病,跟谁学的?
别院之中,水井之旁,众人对峙,气氛孤冷僵硬,刺得人毛骨悚然。
宛芙蓉垂泪低声抽泣,莺莺在侧陪伴,清烟和郁台远处待命,欧阳款孤身一人站在垂花门处,一双剑眉拧得死死的,阴毒的目光扫视院内群人,最后落到游廊之前的江漓身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令尊欧阳译故于嘉正十五年秋,与逐晖的前任掌尊被杀是同年同月。”江漓语气平和,可眸中微闪的凌厉之色看得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他取出一方素帕,里面包裹着的一枚足有十公分长的银针:“来此之前,我特意去令尊的墓穴看过。在令尊头骨百会穴的位置发现了此物,欧阳大夫要来看看吗?这银针上有独特的标记,或许你会认得。”
欧阳款脸色一白,直往后退了一步,两眼无措的望去别处,不予理会江漓的言语,甚至忘记职责父亲被挖坟的事。
“据令尊的友人当年陈述,令尊是毫无征兆的突然病倒,闭门歇业。友人过府探望,发现令尊神志不清,口中呓语,做出一系列超乎常理的怪异举动。跪在地上叫义父,对着空气喊义妹,时而嘶声力竭,时而面色欢喜,时而狰狞可怖。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好像要杀什么人,似是疯了一般。这种状态持续了三日,第四日令尊卧床昏迷不醒,第五日便亡故了。”江漓声音轻缓,却听得欧阳款一阵心寒。
“人人都说欧阳译接受不了义父一家满门遭遇,赵贵妃横死,深受刺激之下得了急症,患了失心疯。可他究竟是病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深得欧阳译真传的欧阳大夫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江漓拾起那枚银针,眸光中一闪锋芒:“那人不仅给你父亲下了棽暮剧毒,为以防万一,又以此暗器刺入欧阳译百会穴,封住他全身脉门,确保他毙命才算安心。”
宛芙蓉怔了怔,慌张的望向欧阳款。后者紧抿嘴唇,脸色又青又白,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被夜风一吹,狠狠打了个冷颤。
郁台嘴巴张的老大,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愕道:“欧阳译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中毒吗?棽暮的话……江公子当初不也中过棽暮之毒吗?诶,等等,棽暮……难道是夜来幽?”
陪在宛芙蓉身边的莺莺恍然大悟:“既然是夜来幽杀的欧阳译……照少主的意思,欧阳译是逐晖的前任掌尊吗?”
清烟微微皱眉,道:“逐晖前任掌尊的真容一向不为人所知,行踪诡秘。再说,当年的逐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江湖之上也无人关注他罢了。”
江湖之大,人才辈出。当年的逐晖并没有如今的名气地位,一个帮派的成功绝离不开一个好的领导人。自打夜来幽接手了逐晖,号令整个组织从根本改变,变成了一个拿钱做事,抛开良知,心狠手毒的杀手团伙。而她也因不败女魔的名号在江湖之上扬名。要说逐晖的名气正式在武林之中广为人知,叫人一听都寒毛直竖的地位,全都是四年前将江家灭门的大动作得来的。
堂堂九枢首领,大禹□□万人之上的地位,无论英姿或是武艺皆为佼佼者的江茗,满门都被杀了,鸡犬不留。做下这等事的组织帮派,想不出名都难。
宛芙蓉颤抖的手扶着石桌起身,难以置信的望着欧阳款道:“江乐师说的可是真的?那个画中女子真的是夜来幽吗?”
“是又如何?”欧阳款目空一切,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皆为之怔鄂的话:“我父亲中了棽暮之毒,我早就知道。棽暮之毒为夜来幽独创,我也知道。但那又如何?”
宛芙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疯了吗?那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可夜来幽也是我最爱的女子!”欧阳款朝宛芙蓉怒喝,一脸的痛心疾首:“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芙儿,你能理解我吗?”
宛芙蓉身子一晃,幸亏被身旁的莺莺及时搀扶住才不至于跌坐在地。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吸干了,整个人恍恍惚惚,那双美艳的眸子失去了昔日明亮的光彩,浑浑噩噩的从欧阳款身上流淌而去:“我不过是夜来幽的替身,对吗?”
“芙儿……”
宛芙蓉竖起手让他别说了:“我不理解你。你连生身父母都能弃之不顾,你还有什么资格谈爱?”
“不不不。”欧阳款使劲摇头,迫切的朝宛芙蓉迈近一步,心急的解释道:“你不理解,那是因为你未曾见过她。若你哪天亲眼见识了来幽,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她善良,美丽,与那九天仙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我的梦,我的毕生所求,她的一颦一笑直戳我心房,每次想到她我心里都暖暖的,每次见到她,我连心跳都忘了。”
宛芙蓉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莺莺只觉得一阵反胃。
“五年前的春季,我外出采购药材,路过西湖,那天,西湖断桥下起了蒙蒙细雨,烟雨缥缈,美若仙境。她就站在湖中游船之上,惊鸿一瞥,我惊呆了……”欧阳款痴痴念叨,目光向往而沉醉:“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她衣衫单薄,面容憔悴,任风吹雨淋。她黯然落泪,每一滴清泪都如刀子一般捅在我心上。”欧阳款紧紧握着心口,哀愁着说道:“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我跑去与她谈话。她一开始并不健谈,我问什么她都不说话,只是一次一次的落泪,心如死灰。我着实不忍,便带她回了府悉心照料。终于,经过多日以来的相处,她愿意跟我说话了。我了解到,她是被心爱的男子抛弃了。”
江漓面色微凝,就听欧阳款笑着说道:“我虽然很同情她,很心疼她。可转念一想……如若那男人不抛弃她,我又如何能遇上她呢?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谢那个男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来幽痴狂,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她……却跟了我的父亲。”
“呵呵呵呵呵……我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她却负我而去,只想依附手中有权势的父亲。可我不恨她,也不怨她。是我不够好,让她没有安全感。”欧阳款娓娓道来,暗暗攥紧了双拳:“要恨也是恨父亲,明明知道我对来幽的心思,他还要跟我抢!”
宛芙蓉只觉得恐怖:“就因为这样,你对自己的父亲见死不救?”
欧阳款高声道:“棽暮之毒无药可解,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你明明知道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是夜来幽,你却还爱着她,而不是替父报仇?”宛芙蓉双眸中浸满泪水,绝望摇头:“欧阳,我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莺莺语气沉重的说:“你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江漓把手中碾着的那枚暗器随意一扔,愈加锐利的眸光看向欧阳款:“欧阳译著有一本《传世医典》,上面记载了他生平所见奇珍异草,那本书可在你手里?”
欧阳款楞了一下,而后就窃笑起来道:“大名鼎鼎的江漓特意屈尊到我这别院里来,就只是为了一本医书不成?”
江漓不置可否。
欧阳款眼中透出狠色,面带讥讽:“虽然我不知道你要那医书做什么,但是你以为我会给你吗?”
黄莺莺紧张的看向江漓,而欧阳款的视线比那燃烧着的烛火还要灼眼:“放眼天下,你是对夜来幽最有威胁的人。我不管夜来幽做了什么,我也不管谁对谁错。只要谁敢伤害她一丝一毫,我绝不会放过那人。就算你武艺超群,我也不惧怕。”
欧阳款一甩长袍,拔出腰间别着的防身短刀。纵身上前一步,直朝江漓心脏上刺去。
动作之快,清烟和郁台根本反应不过来,不仅是他们,就连跟欧阳款朝夕相处的宛芙蓉都不曾察觉,欧阳款并非表面上的弱不禁风,他的武功虽谈不上江湖高手,却也能在江漓手下苦撑几招不败。
莺莺欲上前帮忙,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一群黑衣杀手。清烟和郁台顿时被拖住,一剑结果一人,划开那杀手的前襟一看,不出所料,是逐晖的人。
原本幽静的欧阳家别院立时刀光剑影,厮杀阵阵,殷红的鲜血喷洒在倒地的灯笼上,被烛光映出一片刺目的猩红。血雨之中,突闪银光虚空一划,围绕江漓周身的三个逐晖杀手当场毙命,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唯有咽喉处一道极细极薄的剑痕,鲜血流了一地,霜辞依旧纤尘不染。
人生中第二次亲眼目睹鲜血厮杀,若说宛芙蓉第一次是惊恐害怕,那这一次就是心痛煎熬。她觉得欧阳款是疯了,她觉得自己也疯了。在听说了欧阳款的所做所想之后,她既觉得陌生又有些留恋,留恋欧阳款过去的温柔,心底抱着那一丝绝无可能的幻想,幻想欧阳款还没有无可救药,还有改邪归正的一天,他只是被夜来幽色迷心窍罢了。
宛芙蓉痴痴的想着,痴痴的看着,几个误认为她也是江漓同伙的逐晖杀手试图将宛芙蓉也一起宰了,却还未等近身,便被看守在一旁的莺莺一刀穿心。
宛芙蓉情不自禁的朝欧阳款走近,哭声喊道:“欧阳,算我求你了,停手吧!”
莺莺大惊失色:“姐姐危险,快回来!”
话音刚落,与江漓交战的欧阳款心知躲不过那寒气森然的一剑,把心一横,面露阴色,一把将身边宛芙蓉拽到身前,让那娇弱女子去为自己硬生生受那一剑。
宛芙蓉绝望了,莺莺失声惊叫。江漓及时收了剑锋,可剑气呼啸而出,其冰冷阴寒刺骨灼肌,尽管被江漓收回绝大部分,可宛芙蓉是丝毫武功不会的平凡女子,体力更叫寻常之人羸弱,硬挨这么一下子,寒气入体,口吐鲜血倒地,当场晕了过去。
欧阳款对此视而不见,反而面露诡笑,趁着江漓因宛芙蓉的闯入而收回剑势的瞬间,从怀里取出一琉璃瓶,用力砸在地上摔碎。与此同时,在那堆碎片之下突然弹出一个鲜红红的东西,直奔江漓侧颈而去。
“小漓儿!”
一声惊呼,吓到了郁台,也震到了江漓。那玄色的身影直挺挺的挡在面前,宛如一座大山,犹如一双护翼。
“王爷!”
顾锦知袖袍用力一挥,狠狠将那东西打落在地。手背上传来隐隐的刺痛,顾锦知没工夫理会,仔细去看红彤彤会动的活物,竟是一只骰子大小的血色毒虫。
一击未中,欧阳款愤恨恼怒。不过那可是他精心培育十几年的毒虫,一旦见血,毒素可在一个时辰内侵蚀全身血脉。尽管未能命中江漓,但这个不知死活跑出来挡刀的,是必死无疑了!
欧阳款正暗自幸灾乐祸,突然见那趴地上的血色毒虫翻来覆去折腾不休,八条腿不断挣扎,好像极度痛苦,艰难的往前爬了几步,再也一动不动了。
血色毒虫……死了!?
欧阳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培育的毒虫在咬完人之后非但没有得到滋养,反而死了?是被毒的吗?毒虫本身就是剧毒之物,还能有什么剧毒的东西能让毒虫被毒死?
欧阳款双目猩红,惶恐的看向顾锦知。
可是,他没有想到答案,因为他没有苦思冥想的那个机会了。
银白的厉光夺目刺眼,寒气逼人,但见那霜辞一落,欧阳款只觉得勃颈处一阵刺痛,清清凉凉的。僵硬的身子动弹不得,惊恐的目光朝下一看,鲜血染了一身。
莺莺抱着半晕不醒的宛芙蓉跳上房顶,想将宛芙蓉安顿好了再回去。却突然听到“哄”的一声巨响,院内土地崩裂,所有人都在猝不及防之下掉入那深不见底的巨坑之中。
第62章 暗道
地底下阴暗潮湿,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子刺鼻的土腥霉味。火折子释放微弱的烛光忽明忽暗,四周一片死寂。
“漓儿?”
火红的烛光一闪,照出脸色微白的顾锦知。江漓试着将他搀扶起来,二人靠墙边站着,稍微缓了口气,江漓神色紧张道:“王爷可有受伤?”
听了这话的顾锦知似是有些恼怒,眸色暗沉道:“落下之时你一心护我,怎么可能受伤?本王一身筋骨皮糙肉厚,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你还非得护着我。”顾锦知审视的眼神在江漓身上度了个来回,并未看见撞伤或者其他的伤痕,江漓行动起来也没有僵硬之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江漓不听那些,面色凝重的抓起顾锦知右腕。在手腕处有一滴米粒大小的血点,因伤口细微,出的血也不多,伤口周围不发红不发紫不发黑,好像并未中毒一般。
“没事儿,就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顾锦知语气轻松,不等江漓再看就急匆匆把手缩了回去。
江漓的面色发冷:“那是血蚀虫。”
“反正不管是什么虫,对本王来说都是无效的。”顾锦知嬉皮笑脸,完全没把那咬伤当回事。说来也对,跟睲澜之毒相比较,血蚀虫也就微不足道了。
“周苦瓜说了,睲澜依附本王这么多年,早就混入本王的血脉。那血什么虫子的毒素再霸道,碰上睲澜也得一命呜呼。你不必担心,本王好得很呢!”顾锦知生怕江漓再多心,跟个孩子似的还原地蹦跶两下。
江漓可笑不出来,眼底一闪即逝的哀婉让顾锦知心里狠狠一揪。
“王爷日后,不可再这般冒险。”
顾锦知欲言又止,望上江漓的脸色,心中涌出酸甜苦辣咸五味,随即口是心非道:“好,都听你的。”
江漓何尝不知顾锦知是在敷衍他,就算他三令五申的要顾锦知保证下次不再犯,若真的到了下回,顾锦知还是会不顾生死的挡在他面前。
而江漓又当如何?既然劝不住,那就只能赋予行动了。今后,让顾锦知再没有挡在他身前的机会。
地下昏暗,空气潮湿,烛火烧得正旺,映在白衣少年美若莹玉的面容上,落得一抹暖色柔光。
“你这说走就走的毛病得改改了,本王一觉醒来,你人就没了,这满杭州找你的滋味可不好受。”顾锦知跟在江漓身旁,二人并列朝前走着找出路。
江漓充耳不闻,不答反问:“王爷不好好在汇仙居待着,跟着我做什么?”
“还不是本王担心你?”顾锦知有些窝火,见江漓根本不理他,悻悻转移道:“当然了,欧阳家还是跟本王有些渊源的。”
江漓脚步一凝,回头看向顾锦知:“殿下是说欧阳译的义妹,赵贵妃吗?”
“啊,对。”顾锦知面色如常,笑道:“好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
江漓不动声色,赵贵妃三个字在宫中成了禁忌之词,自然无人敢提起。
“本王满月之时,宫中太医还未曾发现本王身中剧毒,以为只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整个大禹张贴皇榜,征天下名医,当时的欧阳家在杭州可是赫赫有名的医者仁心,又是赵贵妃的义兄,理所当然头一个进宫为本王看诊。”顾锦知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当然是父皇安排的,母后早就怀疑是赵贵妃暗下毒手,所以一直反对让她义兄为本王切脉,不过,那欧阳译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就是了。开几副补药给本王喝就算交差,母后也不敢真让我喝欧阳译的药,这事儿就算完了。”
江漓面色胜雪,眸光黯淡了许多:“王爷心中是有猜想了?”
顾锦知伸手轻轻抚摸墙壁。土墙陈年老化,一碰就掉渣,再来点大动静,只怕就得塌。
“赵贵妃的势力再大,终究也是养在深宫的妇人。像睲澜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毒,她从哪儿弄来的?”顾锦知说:“即便是她的义兄擅长医药,但欧阳译在杭州名望很高,常年行医,悬壶济世,更有在世华佗的美名。又怎么能怀疑到他身上,更何况没有丝毫证据,这事儿说出去了,天下人又怎会相信。”
江漓望向前方幽深的通道,心有感慨:“那是因为天下人不知欧阳译是逐晖的掌尊。”
顾锦知一笑而过,心思沉稳而冷静,若他尚在舞勺之年,必指天骂地,年轻气盛什么幺蛾子折腾不出来?想他小时候应该没少给太后添麻烦,如今想起来也有些哭笑不得。
“陈年旧事罢了,欧阳译死于非命,唯一的儿子欧阳款也被你抹脖了。怨天尤人也没用,欧阳译给药,赵贵妃动手,这俩人先后惨死,也算是他们的报应。”顾锦知垂目,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更何况……”
江漓看向他,就见顾锦知停下脚步抬起头,亮出右手腕的咬伤朝他展颜一笑:“若没有睲澜护体,本王真的要驾鹤西归了。”
江漓啼笑皆非。
“所以这话说回来了,本王还真该谢谢他们哈?”
江漓:“……”
在乌漆墨黑的地道中走了许久,这既然是欧阳家的府邸,自然就有便于行动的密道,只是这密道通向何处,还是未知数。也不晓得清烟他们如何,是也同他们二人一样掉入地底,还是逃出生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