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知颤抖的双手紧抱着他,纵使极力忍耐,心痛的泪水终于还是溢了出来:“别说话,本王会医好你的,你要坚持住知道吗?”
江漓的脸色一阵阵发白,他一手被顾锦知紧紧握着,一手摸去胸口的位置,竟一用力将碧玉簪拔了出来。
顾锦知倒吸一口冷气,骇然失色:“漓儿!”
鲜血涓涓流淌,却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汹涌。江漓吃力的从顾锦知怀里坐直身子,将那碧玉簪亮给顾锦知看。这一看不要紧,顾锦知也是一愣,因为那碧玉簪只有尖端的位置染了点血迹。
江漓胸口的位置火辣辣的疼,他在顾锦知诧异的注视下伸手进前襟衣兜,将里面因为强烈冲击而碎成两半的东西取出来。
顾锦知当场怔住。
是一枚玉坠!
是除夕那夜他送给江漓的,请得道高人开过光的那枚宝玉!可保平安,护健康之物。
顾锦知呆愣住许久,望着那染血的破碎玉坠,望着那护佑心脏不至穿刺灭亡的江漓,喜极而泣。这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让他近乎疯狂,用力揽过江漓,将他死死抱在怀中,再也舍不得松开。
第71章 尘埃落定
重阳九月,木芙蓉花开。漫山遍野、娇艳欲滴,传来阵阵芳香宜人。
顾锦知寻了一白玉珊瑚瓶,将方才采摘的湘妃色芙蓉花放进去,又朝花上掸了点儿水,最后放置于软榻上的矮几上。
顾锦知的余光看向床榻,沉睡已久之人的羽睫忽然颤了颤,顾锦知眼前一亮,忙快步走过去坐下床边,一边握住那人的手,一边轻声唤道:“小漓儿?”
一声呼唤将江漓从虚无缥缈的梦境中拉到现实,他昏昏沉沉的醒来,睁开双眼时还带着那份初醒之时的茫然,双瞳无意识的望着什么,迷离而朦胧。
“漓儿?”
又一声唤,江漓无神的双眸一凝,顺着声音寻到了顾锦知的身影。他下意识撑着床面要起身,顾锦知看出他的动机,忙拿了一旁的软枕塞江漓腰后垫着。
这一睡不知过去多久,江漓略有迷茫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想吃猪手?”顾锦知吓了一跳。
江漓:“……”
顾锦知犯了难,想来想去,摆出哄小孩子的语气道:“你有伤在身,虽外伤较轻,但内伤决不能忽视。为了有助于伤病恢复,饮食要以清淡为主。以前的你惯爱食素,如今是想换换口味,想吃些荤菜了?你再忍忍,等你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些,本王立即命人给你弄,好不好?”
“……”一种无力的感觉在江漓心中蔓延开来。他深吸了口气,对顾锦知的唇语工夫实在不敢恭维,拿了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一行字。
顾锦知这才恍然大悟:“从银川瀑布回来你便昏迷不醒,到如今已三日有余了,好在这驿站周围并不算荒芜,附近的医馆内药材充足,不然本王就得连夜带你回杭州城,对你伤势恢复也不利。”
江漓迟疑了会儿,忍下心口处的隐隐作痛,又在顾锦知手中写下三个字:夜来幽。
“她还活着,不过跟死了没两样。”顾锦知道:“按你的意思,本王及时给她行了一回针,留了一口气。不过你已废除她的武功,本王看她心灰意冷生无可恋的模样,若不是派人日夜盯着,没准她早就自尽死了。”
江漓略有沉默,对于如今的夜来幽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漓儿留她一命,是想逼问那本医书的信息吗?”顾锦知问道。
江漓澄澈的眸光落在顾锦知的脸上,犹豫着在他掌心写道:“开始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思来,她恨透了你我二人,就算她主动交代医书内容,我也怕她在其中暗动手脚。”
“你不必烦忧,那本医书到底有没有用还未曾可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非人力能挽回的。”顾锦知轻轻捋了捋江漓鬓角乌发,笑道:“木强则折,或许睲澜也被我熬得筋疲力尽,没准哪天就不堪重负缴械投降。不是它侵害了本王,而是本王吞噬了它。”
江漓垂下眼帘,眸中浮过一抹无奈,却也释然的光彩。无论结果如何都不重要,无论天上地下或是人间,顾锦知去哪儿他便随着去哪儿。若睲澜赢了,他就陪着顾锦知一起输。若睲澜输了,他便同顾锦知逍遥游世,享受这人世无尽荣华,淡看云卷云舒,笑看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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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都城,皇宫大内。
安平长公主从养心殿跑回雍寿宫,陪太后用过午膳,一边看田嬷嬷绣花一边说道:“皇兄染疾已有两日,皇后跟各宫娘娘轮流侍疾,如今前朝政务都由笙儿一手负责。皇兄能轻松几日,笙儿可忙了。”
“你这是在跟哀家抱怨没人陪你玩了?”太后爱抚着小女儿的脑袋瓜,笑道:“云笙半月前刚刚受益被册封为太子,今后更有的忙了。他已立为储君,君臣有别,你日后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像以前那般打闹,记得了吗?”
“安平明白。”长公主坐在榻上,无聊的直打哈气:“太子政务繁忙,王兄和江公子还出游在外,也不晓得何时回来。”
“你王兄老也长不大。”太后故作嗔怒的骂道:“还是那么的任性妄为,一句话也不说,说走就走了。空留下一个口信传给哀家,说什么在京中烦闷,跟江漓出去云游了,还叫哀家别担心。他那身子骨还到处乱跑,哀家怎么可能不牵挂?”
“母后不必担忧,毕竟还有江公子在呢。”安平长公主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笑容似出水芙蓉:“虽然那郁台木讷了些,但总归跟随王兄多年,必然会照顾好王兄的。再说,王兄不是隔三差五的寄信回来吗?他好着呢。”
太后无力的挤出一抹苦笑:“这两个儿子啊,真不叫哀家省心。”
“皇兄只是小风寒,前些日子皇嫂生辰,皇兄多饮了几杯酒,又吹了点风,这才受了凉。太医也说并无大碍,母后就不要神思忧虑了。”安平长公主靠在太后身旁,抱着太后的手臂撒娇:“昨天还去看了明霞公主,我把她逗得咯咯直笑,这下可有的玩了。”
“你啊。”太后戳了戳安平长公主的小鼻子,笑的和蔼可亲。
就在这时,外面宫女通传:“启禀太后,太子殿下求见。”
太后朝宫女摆了下手,不一会儿,顾云笙从外进来,先跪地朝太后行了个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见过安平姑母。”
顾云笙怀里捧着个紫檀木盒,打开来给太后看:“这是孙儿上次出使东海得来的珍珠。色泽透亮,晶莹玉润,皇祖母看着可好?”
太后拿起一颗,冲着光线瞧了瞧,道:“甚好,太子有心了。”
田嬷嬷去接过紫檀木盒,又端了清茶给顾云笙,三人闲聊了些家常。
晚些时候离开雍寿宫,顾云笙和安平长公主并肩走着,安平长公主说东扩西,顾云笙只是微笑着应和,并不主动说些什么。安平长公主孩子心性,心中略有不快,气呼呼的道:“太子殿下是嫌本宫聒噪吗?”
“啊?”顾云笙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忙真诚的对安平长公主说:“当然不是,小姑母别冤枉我。”
要是以前被硬加个“小”字,安平长公主肯定不乐意,但现在没心思去计较那文字游戏,慰问道:“那是你近日来公务繁忙,太过劳累了?”
“也还好。”顾云笙勉强笑笑,道:“只是西北的几个小部落欲三方联营,野心勃勃,直逼西北边境,叫人难安。”
安平长公主虽年幼,但心思玲珑,一听便猜到了:“你是担心丁将军吧?”
顾云笙一愣,被人猜中心事莫名慌了一下:“丁将军是边境驻守将领,我自然记挂些。当然不止是丁将军,那些随他厮杀的将士们我一样牵挂。”
安平长公主偷偷一笑:“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顾云笙:“……我哪有紧张……”
安平长公主乐得看他欲盖弥彰,二人又走了一路,才问道:“你是去养心殿看你父皇呢,还是回东宫去?”
“父皇染疾还未见好转?”
“已经好多了,再有三四日便可康复。”安平长公主说着,无意间瞧见顾云笙袖口中藏着的流苏,好奇心旺盛的她“咦”了一声,伸手就将那流苏扯了出来。
“姑母。”
“这是什么?”安平长公主提在手中一看,原来是剑穗:“这好像不是你平日戴的那个。”
“姑母忘了,以前那个剑穗在我练剑的时候不小心割断了。”顾云笙指着剑穗道:“这个是丁将军所赠。”
“这样啊。”安平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点头,更加搞不明白了:“既然是剑穗,那你怎么不绑在剑上,却要藏于袖中呢?”
“呃……”顾云笙语塞,望着那在空中飘摇的剑穗流苏,久久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因为什么呢?因为每日进宫上朝,参与朝政,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少,身边也就没必要带着剑了。
“友人所赠,你要随身携带吗?”安平长公主善解人意的替顾云笙说了。顾云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着说:“算是吧,丁将军与我趣味相投,是难得的知己好友。”
“可惜他远在西北,你们也不知何时能见了。”安平长公主独自感叹一番,将剑穗原物奉还。
顾云笙接过剑穗之时,动作有些微不可查的僵硬,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感慨。忽然想起那夜他潜入将军府去送流絮草,丁左的眼睛,丁左的神态,丁左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觉得丁左肯定有话要说,却又因为什么其他的因素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顾云笙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了,有话不直说,反倒让听者心里惦记,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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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长大了
熟悉的梅花林,空中瑞雪纷飞,
江漓朝前走着,将一排排脚印远远甩在身后。四周静谧平和,闻不见鸟语,听不见风鸣,可在远处却依稀传来几声温言细语。
江漓听着,有些熟悉,心底涌出一阵酸涩,促使他加快脚步穿过垂花门去看。
仅一瞬间,江漓湿了眼眶。
“家中一切都好,咱们的孩子虽然有时调皮,但他是懂事的好孩子,从不哭闹,也不任性妄为,虽然对你的做法有诸多不解,但都体谅着,遵循着。要我说,你也待他温和一点,每次都疾言厉色出口训斥,倒叫珺歌跟你生分了。”母亲站在院中的梅花树下,一身素装衬出宁静柔婉的气质,唇角勾出温婉的笑意,宛若一缕暖阳融入晨间的霜雾。
“养不教,父之过。严父出孝子,我这也是为了他好。”父亲依旧丰神俊朗,他在面对母亲的时候,往往会隐去自身的杀凛之气,连时常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平摊。微微一笑,慈爱温和,是个对妻子关怀备至的好夫君,几乎从来没对妻子发过火。
“我明白,只是珺歌已经大了,他有能力照顾自己。雏鸟已长成苍鹰,也该飞上天空,遨游万里凌霄。”母亲上前一步,轻轻挽起父亲的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你羽翼呵护的小孩子了。”
“是么。”江茗垂目,眼中泛起既沧桑,又甚是欣慰的流光。他下意识转头望去垂花门处,对于那里肃立之人不加意外,轻叹口气,朝他招了招手:“珺歌,过来。”
江漓一怔,迟疑半晌,鬼使神差的迈步走了过去。
母亲依然风华正茂,她唇边总是荡漾着温柔慈爱的微笑,可眼中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心疼和无奈。而父亲一如既往,严厉苛责,就江漓的记忆之中,父亲从未对他有过半点柔情。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可以挽着父亲的手上街买糖,可以被父亲抱着放风筝,可以被父亲陪着骑马,哪怕是被父亲责备了,亦可以得到父亲的安慰和关怀。
这些,江漓从未感受过。
父亲身为九枢首领,自然公务繁忙。哪怕是难得的休沐日,他所得到的并非是承欢膝下的温情时光,而是繁重的授课,严肃的面容,以及不合父亲心意所换来的惩罚。
“长大了。”江茗上下打量着儿子,他伸出手搭上与自己同等高度的肩膀,恍若隔世的眼神中透出无尽感慨:“孩子长大了。”
肩膀上的重量清楚的传来,江漓的心跟着颤抖。
“一晃几年,你已成长为英气勃发的好男儿,也不知你的修为有没有增进。”江茗振臂一挥,朝后方随行的侍从伸出手,接了宝剑:“若原地踏步,看为父如何罚你。”
一旁的母亲无奈摇头,可眼中却透着久违的欣喜。
“父亲,请。”江漓行了一礼。
礼数的周到让江茗甚是满意,利剑出鞘,父子二人相隔数丈远,空中瑞雪纷落,在沾染江茗衣衫的瞬间被那散发的浑厚内力化成一道水雾。健步飞跃,右手灌力于宝剑,卷起逼人杀气,直朝江漓刺去。
母亲有些紧张的看着,就见江漓的身体朝后倾斜,以足尖保持平衡,驾驭那惊鸿的轻功朝后急速躲闪,震起片片六角雪花飞扬,一时间竟融入雪幕之中,好似化成一道雪雾消散不见。江茗一愣,待到雪花纷落在地,前方空荡,后方刺来蚀骨的寒意。江茗反应极快,及时回剑横扫。
“锵”的一声,双剑碰撞,涌出道道剑风,呈摧枯拉朽之势。
华丽的剑招相互比拼,精纯的内力相互抗衡,短短一刻,百招已过。江茗左手凝气,趁着江漓背后空档一掌击出。却不料那近在眼前的白衣身影忽的一散,宛如幻境鬼魅般消失无踪。这一击打空,反倒是江茗露出了破绽,他只见身侧凌厉的剑影乍现,在那白茫茫的一片落雪之中,极快极厉极冷,以肉眼所见单单能瞧见几道光影。所散发而出的剑气噬魂夺魄,宛如天罗地网般直逼猎物命门,逃无可逃。
剑尖在距离江茗后颈一尺的地方骤然停住。
雪落,风息。
江茗站在雪地之中一动未动,不久,他忽然仰头望向了碧空天幕,看那白云浮动,心胸宛如那无边无际的晴空一般,瞬间开阔了。
江茗转身,目视着收了霜辞的江漓,那一刻,他笑了。
第一次对儿子展露笑脸。
“正如你母亲所说,雏鸟已长成苍鹰,也该飞上天空,遨游万里凌霄。可惜事到如今,为父纵使心中后悔也不能让时光倒流。”江茗怅然而叹:“若是为父不对你那般严厉就好了,若是为父也能像寻常人家那样,陪你逛街,陪你骑马,陪你舞剑,陪你读书,你的童年就不会那么枯燥了。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多匀出一些时间回府陪你,我们喝喝茶,说说话,听你撒撒娇,卖卖懒,如此天伦之乐,人生何求啊!”
江漓心头一紧,想开口说什么,话却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你不是一直渴望出府门,到外面的世界走走,逛逛么?你长大了,已经不需要父母的羽翼保护你了。”江茗上前,伸手轻轻落于江漓的头顶爱抚着,语气温和的说:“今后天高海阔,任你翱翔。”
“父亲。”江漓心口一阵疼,只觉头上一轻,那温暖的大手离开了。他迫不及待想去抓住,父亲的身影却在瞬间闪到了母亲身边。他再次挽起母亲的手,二人相视而笑,像是约好了要去做什么事一样,双双回头朝江漓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