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晋桢长叹一声,放下手中银枪,也蹲了下来,一下一下用力抚着周阿根后脑:“阿根啊,别这样,你的同袍们都看着呢。起来,和我比一场。”
周阿根的眼泪涌得更急:“我入师门没几天师父就病重,我的功夫都是你教的,我怎么打得过你?”
施晋桢忽然怒了,清秀得不似练武之人的脸上浮起一层怒色,手上用力,把正掉眼泪的家伙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周阿根诧异地抬头,只见施晋桢指着自己鼻子,气得眼眶都红了:“周阿根,你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和你吴师兄为了不让你白白拜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身所学全教给你,看你学成了才下山投军,如今你竟然没种到这个地步,还没打就认输!你要气死我啊!”
周阿根想辩解,却只会说:“不,不是的……”越发显得拙嘴笨舌。求助般地看向人群,却发现所有人都避开自己眼光,只有安疆王冷冷地看着,还作势活动了一下手腕。
施晋桢看他的窝囊样更是气得冒烟,吼道:“姓周的,你现在也是将军了,要是看不起我,不屑于和我比试,那就在这儿装你的龟孙子吧,以后别说认识我,更别说是我施晋桢的师弟!”吼完转身就要走。
“师兄,不要……”袍角被用力扯住,“你别生气……”
“你给我放手!滚!”是周阿根从来没听过的凶狠语气,一脚踢开他,抓起枪就走。
满脸眼泪的先锋官先是被踢得一愣,忽然从地上爬起,抹一把脸,捡起自己的枪,向着施晋桢背后冲去,嘴里大叫着“师兄!接招!”挺枪直刺。
施晋桢听得耳后风声,急忙侧身避开,举枪招架,两人立刻战到一处。刚开始周阿根还是缩手缩脚的不敢用全力,差点被施晋桢挑飞长枪,又挨了一句训“你给我认真打,别叫人以为我教出来的人稀松平常,坏了我的名声”后,周阿根竟似与刚才换了个人一般,招招紧逼,力大势沉,根本不给施晋桢喘气的机会;施晋桢没有他的蛮力,只用灵巧的招式抵挡,伺机反击,然而周阿根对他的功夫了若指掌,施晋桢却无法捉摸周阿根的变招,只知道师弟离开自己后,肯定又得到过高人指点。高手对阵精彩异常,在座的都是行家,很快都看出来,周阿根早已青出于蓝,获胜是早晚的事。
高凌附到袁峥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袁峥点头,也回复几句耳语,然后独自离开。
场中的打斗已接近尾声,周阿根越战越勇,施晋桢却已力不从心,一个躲闪不及,只听“噗”一声,被枪尖扎入左臂,施晋桢痛得闷哼一声,捂住伤口踉跄后退,鲜血从他指缝中泉涌而出。
第 88 章
一招误伤施晋桢,周阿根顿时傻眼,扔了枪呆站在原地,吓得声音都变了:“师兄!你怎么样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又错了……”
薛刚冲上来查看伤情,周阿根看着施晋桢额上不断滴落的冷汗,后悔得恨不得拿枪扎自己几下,脑袋直往墙上撞,施晋桢想拉住他,却痛得浑身无力,幸好司擅出手阻止了周阿根自残,施晋桢才勉强露了个感激的笑容。
薛刚处理完伤口拍拍手:“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施将军只要休息十来天就好了,不影响以后练武。”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却忽然听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我该死,师兄,你杀了我吧……”
众人看去,只见周阿根跪倒在地,哭得眼泪鼻涕一塌胡涂,司擅在一旁劝着,周阿根还是止不住伤心:“我混蛋,王爷说只要师兄赢了就既往不咎,现在……呜……”
高凌暗自摇头,刚想走过去劝劝,只听施晋桢虚弱地开口了:“各位,能不能让我们师兄弟单独说几句话,谢谢了。”
袁峥不在,司擅见高凌微微点头,一挥手,众人立刻作了鸟兽散,很快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施晋桢惨白着脸,垂着伤臂,用右手把跪着的周阿根拉到怀里搂住:“好了,我不疼了,别哭,乖啊。”
周阿根抱着师兄的腰哭得更凶:“都是我……害了你……我明明可以输的……呜呜……”
“又说傻话了,你作假瞒得过在场的哪一个?就算瞒过了别人,也能瞒得过自己么?”
“可是……”
“傻瓜,王爷他根本不想要我的命!”
“啊?”
“你想啊,”施晋桢像以前一样轻轻拍着周阿根的背,“王爷真要杀我一个小小总兵,用得着摆这么大的排场,兴师动众地落人口实吗?会让我自己挑对手吗?不说别人,刚才给我疗伤的薛先生只会粗浅武功是不是?还有站在王爷身边的小校尉,下盘虚浮,功夫也不太高明,对吗?前方军情紧急,你们马上就得起程,我也不能跟去,既然要打一场,我又何不借此机会看看你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出息,你再上战场我也好放心。所以这结果是我自找的,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周阿根还在想施晋桢说的小校尉到底是哪个,却听他问道:“你后来使的那些厉害招数都是谁教的?我怎么没见过?”
“是,是王爷亲授,还有,岳副帅也曾经指导过一些。”
“哦,怪不得。”施晋桢点头,面上流露的神色不知是放心、伤感、遗憾、轻松还是几者皆有。周阿根还沉浸在师兄逃过一劫的喜悦之中,又听施晋桢语重心长地吩咐:“阿根啊,王爷待你不薄,我也放心了。以后师兄不在……身边,没人再宠着你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多多保重,跟着王爷好好建功立业,替师兄完成报效疆场的心愿。”
周阿根连连点头:“是。我听你的话。师兄,我扶你进去休息。”
两人刚要进屋,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周阿根,王爷叫你去左花厅开会。”
“是!”周先锋答应地爽快,然后歉意地看了看施晋桢。
施晋桢微笑:“快去吧,不用惦记我,记着我刚才的话。”目送周阿根飞奔而去的背影在转角处消失,施晋桢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勉强向来传令的那个“王爷身边的小校尉”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请等一等。施将军,我有话要和你说。”
五品校尉对二品大员,话说的虽客气,却是不容反驳的语气,也许是在安疆王帐下横惯了,根本没把其他官儿放在眼里,哪怕官职比他大得多。施晋桢本不想理会,但一贯的好脾气却让他停了脚步:“有事吗?”
“施将军,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可以告诉我吗?”
以下对上,问得几乎是无礼的。施晋桢深呼吸,忍着手臂阵阵剧痛回答:“施某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王爷总该容在下写封遗书吧。”
“为什么写遗书?你刚才不是给阿根分析过王爷不会要你命了吗?”
施晋桢惨然一笑:“我哄他的。我自己挑的对手,比武输了,就得接受规则。你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恕不奉陪。”
“等等,王爷看比武看到一半就离开了,他不知道你输了,也没说要你死。”
“施某宁愿做个言而有信的死人,也不愿成为贪生怕死的小人!”
“好!好一个视死如归的忠信将军!名不虚传。七哥的爱将果然令人钦佩!”小校尉笑容满面地鼓掌,“王爷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今天不曾有过任何比武之事,你们师兄弟切磋武艺,他没兴趣知道结果。”
施晋桢还在震惊于那句“七哥的爱将”,听了这句话,嘴张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小校尉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我是高凌。”
十皇子阻止欲大礼参拜的总兵官:“施将军,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是,殿下请移步末将的居所,那里清静。”施晋桢看看闲杂人等渐渐多起来的场院,引着高凌向后院走去。
施晋桢的寝居处甚是清幽,竹木错落而种,墙上还爬满了色泽青翠的爬山虎,和前院庄肃气氛大不相同。屋里也没有华丽的摆设,除了较为宽敞和一些必须的办公用具之外,二品大员的一切用度和一般战士也并无多大区别。高凌不由对面前清瘦有礼的年轻将军又添一层好感。
施晋桢有些歉意:“殿下,此处寒酸,委屈您了,请坐。”
高凌阻止他拖着伤臂想沏茶的行动,往椅子上一坐:“这里很舒服,我喜欢。噢,你也坐。”
施晋桢依言坐下。高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个是西疆军中最好的金创药,生肌止痛最有疗效,王爷特地让我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