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峥去擦洗换衣,高凌送走了沈捷廷和薛刚回来,却见袁峥皱着眉沉思:“三三和公主成亲才两个半月,雁妹妹和悠然好像都没这么早就有反应的,薛刚是军医,会不会误诊,要不要请个妇科大夫再来给公主看一下?”
高凌帮他把衣裳拉正:“这问题我问过薛刚了,他说公主很可能怀的是双胎,所以反应大些早些。他去找娘说情况了,这事儿我们不用管,有娘操着心呢。我们准备些补品,去看望一下吧。”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炎夏。比起京城来,西北的三九寒意彻骨,三伏的高温也同样难熬。花木的叶片儿在骄阳下无精打彩地打着卷儿,肥如红桃,更是伸展着四肢趴在屋里懒得动弹。人类同样日子难过,就连修养很到家的尚清都恨不得扒下一层皮来。
今年成亲的三对新人皆有喜讯传来,尤其澄华公主,怀的是双胎,虽然月份最短,腹部却是最为壮观,相比仍然活泼开朗的韦雁和孕期反应较小的悠然来,难受的程度翻了几倍,成天恹恹着吃不下睡不好,几乎没什么胃口,袁岳心疼之余,对她更是无微不至地关爱着。
然而浑身不适,让一向温润的公主的脾气见长,于是袁岳首当其冲,在繁忙的公务之余,免不了郁闷。年初的纳妾风波让他不敢和哥哥、高凌说心事,只能偷偷向岳崧、司擅请教,奈何两个没遇上这难事儿的大男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袁峥心中有数,看着脸色憔悴,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弟弟,着实有些心疼。于是安疆王再一次拍着胸口暗自庆幸:老天有眼,幸亏小凌不是女人,因此本王用不着担这个惊受这个怕操这个心啊!和高凌商量了一下,给袁岳放了大假,让他什么政事都不用学不用管,只需专心伺候公主,等她身体好些了或者孩子出生以后再说。
老王妃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命人找了各色厨子伺候着,奈何公主仍然对食物提不起兴趣。好在过了没多久,接到驸马消息的楼兰太后放心不下爱女,派来了一个小型使团,除了接生和伺候月子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和女医官们以外,还带来了许多女儿喜爱的楼兰特产食物。这才使得澄华胃口开了些,能正常进食了,王府上下遂也人心安稳起来。
午后,阵阵蝉鸣吵得人头晕脑涨,袁峥不让高凌跟着去郊外挨晒,高凌只好躲在屋里批阅公文,小四站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脑袋不时地一点一点地打盹。尚清则带着几名侍卫拿竹竿在院里粘知了。袁岳亲自拎着食盒冒着烈日过来:“高凌,这么热的天,辛苦了,来尝尝这个,楼兰送来的。”
食盒里是一个玉质小壶,里面装着冰镇过的荷花露,清凉甘爽。高凌正热得难受,一口气喝下半壶,只觉浑身舒爽,暑意尽消。袁岳笑嘻嘻地又取出一盘金黄色棒子状食物:“今年天太热,中午你肯定吃不下多少。这个珍珠米可香了,澄华说你在京城的时候尝过,好像还挺喜欢,叫我送些来。”
“嗬,好东西。替我谢谢公主。”高凌眉开眼笑,抓起一个就啃,“是挺香的,去年在京城,公主送的一袋没吃完,后来回西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带上,太可惜了,来了这儿一直没见到也就忘了。”
袁岳笑着看他塞了一嘴:“你喜欢就好,等会叫人多送些来。西疆不产这个,我们可以让去楼兰的商队进些货来卖。”
“不产这个?”高凌有些惊异,“我以为西北都有,只是种得少所以没见过罢了。”
这天的晚膳桌上,多了几样稀奇的食物:金黄焦脆的香酥珍珠米面饼子、香味勾得人馋涎欲滴的烤红薯;清炒土豆。高凌胃口大开,尚清和小四更是吃得几乎撑圆了肚子,直夸好吃。
高凌看着他俩狼吞虎咽的吃相,一个念头在心中悄然形成。
夏天来得快,去得也突然,一年中最美丽的秋天悄悄降临。天气虽然舒适了,但袁峥和高凌日子过得并不轻松,西疆向朝廷讨要的援粮迟迟不见踪影,民间粮食也不比去年多收,百姓们依然贫苦如前。好在高凌有先见,从各邻国以商家的名义秘密购买了不少粮食屯着以备冬荒,虽然耗资不菲,却也总算不至于闹出大饥荒来。
一时不查,封了袁岳为安疆王世弟的皇帝回过味来,龙颜大怒,却又金口玉言不好反悔,只能派密使轮番前来,除了逼迫高凌尽忠尽孝以外,竟接连找各种理由申斥安疆王执政不力,申斥罚俸不说,甚至想以“边境太平,宜削减军队数量以务农,既可增加产粮又可缩减军费,并安百姓之心”为由,要求袁峥削减四成的军队——二十五万人马!满朝皆惊,太子高蕴认为不能操之过急,极力劝阻,才算暂时压下这道要命的旨意。
收到安插在朝廷内部的人的线报,高凌倒抽一口冷气,父皇也太狠了,为了这事,他竟然敢不顾整个西北乃至全国的安稳!可见袁峥一系列的成功谋划已令父皇极度不安,现今唯一的办法只有缓兵之计,拖延时日而已。真怕七哥什么时候不能说服父皇,自己在京城的亲人们便安危难料了!
又一个春天在惴惴不安中如期而至,安疆王府迎来了大喜——继韦雁为司擅,悠然为岳崧各都平安产下一女后,澄华公主果然诞下了一对健康活泼的男婴。楼兰皇帝当即赐予两位外甥尊贵的爵衔。喜讯传至京城,皇帝惊怔了半晌,丢下正汇报国事的太子,径直往王淑妃宫里去了。
看父皇怒意勃发的背影走远,高蕴捡起被狠摔在地上的奏折扫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龙颜大怒的缘由。摇摇头将之放回御案之上,才回到自己办公的偏殿。叫来礼部尚书王睿垣:“安疆王世弟喜得贵子,请礼部按例拟一份贺礼清单,明日从户部支取,以朝廷名义下赐。”又吩咐马小晖:“你先回府,把这喜讯告诉太子妃,请她也准备一份厚礼,明日让礼部派人一起送去西北。”再拟下一道钧旨:“赐封袁岳二子皆为子爵,以示皇恩。”
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高蕴想着自己已经两个月大的宝贝女儿粉嘟嘟的可爱脸蛋儿,忽又想到远在西北的袁峥看着一双侄儿一天天长大,自己却又难有子嗣,会是什么心情,不禁暗暗替他难受。眼前似乎又晃过高凌委屈的面容和朦胧泪眼,真不知道该替谁抱屈。长叹一声推案而起,去院中打了趟拳,出了一身薄汗,心头才稍稍好受些。
谁知第二天,王睿垣一脸无奈地来了太子府,把正要进宫的高蕴堵了个正着:“太子殿下,臣无能,派去户部递交礼物清单的属下被秦尚书驳了回来,说是没有皇后娘娘印签,他不敢私自将这些贵重之物从国库取出……”
当着一干侍卫的面,太子爷的脸“腾”地红了,深呼吸两下才平息了情绪:“王大人,你先回去,这事儿我有数了。我现在有事要进宫面圣,等回来再说。”转身入内和太子妃商量了几句,才快马加鞭往皇城方向急驰,太子妃的马车随即也立刻起程。
在御书房等了半天,皇帝才迤逦而来。高蕴把一些自己无权处理的急件请父皇做了定夺,查颜观色一番,发现父皇昨日的怒气已然平息不少,才说了赐安疆王府贺礼的想法。皇帝显得颇有些不耐烦:“这种小事你自己作主吧,什么都要朕操心,要你这个太子来做摆设吗!”甩手而去。
高蕴松了口气,去了母后处请安。皇后宫里的小内侍偷偷告诉他:“太子妃带着小郡主(高蕴的女儿)请安来了,大国舅(户部尚书秦天雷)也在。”
挥退欲入内报信的宫女太监,高蕴侧身躲在一边,屏气凝神听暖阁里的对话。只听秦氏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弟弟:“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目光短浅!还不如蝶舞一介女流看得长远!为了这区区两万两银子的礼物,让楼兰国不满,让太子、让皇家落一个小气的名声,何苦来哉?更何况,袁岳生了儿子,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袁峥被高凌牵制得身后无人继位,势必两人好不到哪儿去;那楼兰公主也不是个任人作主的性子,如果再加上袁峥嫉妒弟弟,造成兄弟阋墙,咱们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秦天雷如醍醐灌顶,拍着脑门一叠声地附和:“唉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娘娘果然是诸葛转世……”
秦氏轻哼一声:“少来这套,以后这种想不明白的事儿,别一口驳了人家,先拖他一阵子,和本宫商量了再决定,得罪大臣事小,伤了蕴儿面子事大。”
“是是是,我知道了,娘娘您放心……”
姐弟二人说着心腹话,高蕴暗中咬牙,悄无声息地向外退了十几步,然后才大踏步进来,边走边喊:“母后,儿臣给您请安来了。”一掀帘子,“哟,舅舅也在呀。”向母后屈膝行礼。
第 146 章
高蕴的突然到来,让秦天雷有点尴尬,扎手扎脚地不知该不该行君臣之礼。秦氏却不以为然,一手抱着小孙女,一手拉起儿子:“自家人,都不必多礼了。蕴儿啊,王睿垣去你那儿告你舅舅的状了吧?其实你舅舅啊,他也是为你好,怕你惹了父皇不高兴……”
高蕴接过君蝶舞亲手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母后,舅舅毕竟管着国库的银帐收支,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他为朝廷分忧,儿臣怎么会生气呢?”秦天雷这才松了口气。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逗了会婴儿,高蕴向母后告辞,临走向秦天雷一笑:“舅舅,你部里好像还有不少事儿没把处理条陈交上来,都快中午了,一起走吧?”秦天雷赶紧点头“是是是,皇后娘娘,臣也告退。”
宫中巷道寂静幽深,偶尔有太监宫女路过也都远远地躬身避开。高蕴揽着秦天雷的肩,压低嗓子:“舅舅,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招人嫉恨了,光这个月,我收到的弹阂你的密折可就有好几个了啊。”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阂皇后的哥哥、太子爷您的亲舅舅?”秦天雷话说得凌厉,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朝里沽名钓誉,想博一个诤臣之名的可也大有人在。”高蕴笑笑:“舅舅,按例呢,密折上的内容,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告你贪污受贿、办事不力、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类的,大多数都有证据可徇。”
高蕴每说一个罪名,秦天雷的心便狂跳一阵,额上隐隐有了汗迹,脸上的肥肉也开始发颤。“我……我……他们都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们……他们……对了,他们一定都是高凌指使的,高凌贼心不死,想从我入手掰倒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您!”
秦天雷说得咬牙切齿口沫横飞,高蕴心底既难过又鄙夷,用力一拍他肩膀,秦天雷没注意,向前一趔趄,高蕴赶紧拽住他衣领拖住,免得他摔个马趴:“你急什么呀,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放心,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亲舅舅,还能眼看着你出事不成?”
秦天雷点头哈腰:“我就知道太子您是厚道人,胳膊肘儿总不会向外拐的……”
“我给你出个主意,”高蕴假装偏头想想,“这样吧,现在春夏之交,防着夏汛泛滥,疏通河道是当务之急,民间又青黄不接挺严重的,你自个儿呢,暂时别把户部什么事都一手抓,只要管好税收这一块儿就行;把河汛、赈灾之类累死累活又一下子看不到成绩的事儿全部放手给下面的侍郎们去做,又轻松又不得罪人。比如那个付什么什么轩的,还有个姓王的侍郎,我看就挺能做事儿的,尽管交给他们吧。至于那些个已经呈上来的折子,我自然会压着不发,估计也没人敢再提。”
秦天雷心花怒放:这主意出得,太合心意了!税收可是天下第一美差,肥水怎么也得流到自家田里!至于其他的事,手下做得好,自己脸上有光,还能把功劳抢过来;做得不好,责任在他们,可以推个干净!又不落个独断专行的名声。到底是亲外甥啊,从小没白疼他!还有,蕴儿有一点可能不知道,他提的这些人,大多数是当初高凌极信任重用的“十爷党”,常常对自己的命令推三阻四阳奉阴违,如果能借此机会除掉一批,那可就是一箭双雕之计!当即乐呵呵去了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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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香的馥郁香气在鹤嘴炉中袅袅升起,笼罩了整个寝宫,好似仙雾缭绕。秦氏坐在镜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刚刚梳成的精致发型,太子妃君蝶舞站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又仔细选了支金丝扭成的嵌宝石点翠步摇插到她鬓边。“好了,母后可满意?”
长长的流苏随着皇后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简洁中不失高贵,典雅中不乏妩媚。秦氏淡淡一笑:“本宫非常满意,不过都这岁数了,会不会太花哨了些?”转着角度细看镜中丽影。
贴身宫女收拾桌上首饰:“娘娘,太子妃可真会打扮,经她巧手一拾掇,您显得更美呢,况且您的高雅气质,岂是宫里那些小毛丫头能比的?”
“是啊,本宫的好媳妇啊,可真是心灵手巧呢。”秦氏心满意足。
太子妃甜甜一笑:“母后,儿臣知道您喜欢素雅,所以花钿金钗都用得少,不显累赘。母后要是喜欢,儿臣以后常常进宫给您梳头吧。”
“恩,还是蝶舞贴心,哪像本宫那刁蛮女儿,连个驸马都管不好,常常闹了笑话来!”秦氏挥退太监宫女,拉了儿媳的手轻抚,“梳头打扮是小事,只要你和城儿好好地,母后啊,就别无所求了。”
太子妃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