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
时间就在这样一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环境中一点一滴地流失着。秦思虽然竭尽全力想要救出牢里的卓凡,但是右仆射王文扬却摆明了要整死让自己儿子还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秦王两家的争斗已经是京城中明而不宣的事实,这也是一向笑脸迎人的秦思第一次把私人恩怨摆上了台面。
天朝建立以后,刑部俨然是全国最高甚至唯一的司法机构,而刑部尚书魏士杰则掌握了仅次于皇上的最大的仲裁权,这也让他在朝廷上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在刑部里更是呼风唤雨。所幸魏士杰本人清高倨傲,谁的帐都不卖,因此刑部至今为止虽然小事不断,但却从未出过大事。然而,这一次,从兵部尚书卓风行的小儿子关进大牢的那一天开始,整个刑部上下都笼罩在一层诡秘的阴影中。
上层官员终日眉头紧锁,盘算着自己的仕途方向:想要维持原状吧,可是只要一忆起那个男人丰姿卓越的身影,邪肆戏谑的笑容,就莫明地感到一丝恐惧和威胁。如此轻佻无害的男人却有着雷厉风行的手腕,再想到他背后的财力和皇上。唉……,这还真不好选啊……
下层人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从金银岛那里得到数量颇丰的贿赂和无数的好处,已然让他们坚定了立场,每天忙着收集刑部的信息以及讨好大牢里的卓家小少爷。
这天魏士杰怒火冲冲地从翰林院回来,小丫鬟讨好地奉上一杯参茶,却被他一手挥到了地上,“秦思,秦思……”一想到那个人与皇上互相依偎的身影,他就忍不住妒火中烧,“去刑部!”
皇上他没办法,但是还有一个卓凡啊!
来到刑部司的大牢,一眼就可以看见被铁链紧锁在木架上的卓凡,华丽的锦袍已经被鲜血和污迹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散乱的头发,嘴角边还残留着凝固的血渍。
“卓少爷,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呢?”魏士杰洋洋得意地坐到侍从端来的椅子上,轻蔑地看向卓凡,谁知道对方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睁开眼,反而嘲讽地一笑,“又在秦思那儿受气了?”
“你!”魏士杰火大地站了起来,下午翰林院中那旖旎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秦思不是一样不要你了吗?”
“哼!”卓凡抬起了头,已然苍白憔悴的面孔上嵌着一双清澈锐利的双眼,“秦思是因为重视我才推开了我,我相信他!”毫不犹豫,无比坚定的语气令魏士杰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胡说!他才不会喜欢你!”
“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在他心目中我都是知己好友,至少……”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嘴角边扬起一个自得的笑容,“至少比你重要。”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在卓凡的脸上,他的头一偏,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你越打我……,秦思越心疼……,说不准儿哪天就真的对我动情了,我了解他……”说着,卓凡轻轻笑了起来,那种自信的刺眼笑容看得魏士杰握紧了拳头。“是吗?”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一个破破烂烂的死人他还会不会动情?”
“来人,把他拖去死牢!”
“少爷,少爷!不好了!”
秦思正在书房里对着金银岛的帐目,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秦善焦急的呼唤声,他的心陡然一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看见秦善和范莘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少爷,不好了!”秦善来到秦思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接到牢里的消息,魏士杰要把卓少爷带去死牢!”
“什么?!”‘啪’的一声,秦思手中的帐薄掉在了地上。死牢,那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
苍龙王朝统一大陆以前,死刑犯关押在两种牢房里:一种是‘天牢’,虽然条件恶劣,但只用安安稳稳地等着死就行了;另一种是‘死牢’,那是一个炼狱,人吃人的地方,王朝最严厉的刑法不是凌迟,而是把人扔进死牢,践踏尽他所有的尊严、精神,最后不是被别人吞食,就是为了生存,学会茹毛饮血,直到被其它的强者吞进腹中。
而在天朝建立以后,这种刑法继续延续了下来,通常用来惩罚朝廷的叛徒。
“爷,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就算最后救出了卓凡,他也废了!”范莘紧皱着眉头,焦急地看向秦思。后者捂住下颚,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死一般令人窒息的寂静弥漫在三个人的周围,秦善和范莘一直注视着秦思,等着他的命令。
突然,秦思抬起了头,双眼闪烁着坚定锐利的光芒,“季成风,你都听见了吧?”他的嗓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长廊的转角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你不会是让我劫死牢吧?”季成风平淡的语气中暗藏着嘲讽,仿佛秦思说了一个不可能的笑话般。
“是又如何?”秦思挑了挑眉,嘴角边扬起一个挑畔的微笑,“不用再废话了,你赶快去吧!如果卓凡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非常不痛快的。”说到这儿,他微眯起眼,倨傲地看向季成风,“而且说不定也会让皇上……,跟着我一块儿不痛快!”最后几个字,秦思说得斩钉截铁,那破釜沉舟的绝然让季成风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他知道:秦思不是在开玩笑!
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季成风转身飞上了房顶,向死牢赶去。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秦思也转过身,急急忙忙跑出后院,“给我准备一匹马!”
“少爷,你不会骑马!”秦善跟在身后,提醒地说道。
“行了,赶紧通知下人准备吧!”范莘碰了碰秦善的手臂,递给他一个‘少多话’的眼色。秦善领悟地点了点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来到大门口,秦思转头看向范莘,“季成风去救卓凡时,你想办法让人通知魏士杰。”
“为什么?”范莘大吃一惊地瞪着秦思。
“不用问那么多!反正要把他们两方人都拖住,直到我把皇上带来为止。”秦思看见秦善牵来一匹马,急忙走了过去。
“爷,我不明白!”范莘跟了上去,“季成风一个人去救卓凡,如果引来了魏士杰,那么他和卓凡都会有危险。”
“范莘!”秦思抓住马缰,回过头,“你太小瞧季成风了,你也太小瞧我们的昊天帝了!”说完,秦思翻身上了马。
一阵嘶鸣声,黑色的骏马越过范莘离开了秦府。
“你们还不快跟上去!”秦善站在原地,大声催促着身后的家丁,“好好保护少爷,别让他摔着了!”
“是!”
这天在天朝的史载中是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之一,因为几乎所有的京城百姓都看见了一向风流懒散的户部侍郎秦思,第一次黑着一张脸骑着骏马穿过了闹市,直逼皇城,随后大闹刑部,掀开了天朝‘三法司’诞生的序幕,也把他自己送上了权力的顶峰。
第二部 第十八章
皇城殿门外,负责宫门警卫的卫尉南军远远地就看见一匹黑色的骏马急驰而来,连忙摆出了拦截的架势,可是当他们看清马上的人时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啊!居然敢拦我?!”秦思抓住马缰,慌忙稳住了身体。
“秦大人……”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皇城里不让骑马……”他的声音在秦思的厉眼瞪视下越来越小,现在谁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皇上的心头肉,哪敢得罪!
“滚开!”秦思一提马缰,理也没理那个统领,驾着马闯进皇城。周围的人都没胆子拦他,不是拦不住,而是怕自个儿粗手粗脚伤了对方,要是皇上怪罪下来,项上的人头能不能保住还真难说!
“快去通知宫里的守卫!”男人大声呵斥着手下,反正他们卫尉南军是没办法,就看里面的禁军了!
不过他显然是高估了禁军,那边比他更知情识趣,不仅没拦,还急忙清除了道路上的障碍物,生怕秦大人一个不小心给碰着哪儿了,自个儿担待不起!不过他们也及时地通知了宫里的罗公公和正在御花园里晃荡的九王爷日宣。
所以当他们二人赶到时就看见秦思非常不稳地骑着一匹‘野马’,急忙心惊地上前拦住,九王日宣也施展轻功从马上抱起秦思,落到地面。
“滚开!”秦思推开日宣的怀抱,向皇宫内奔去,“罗云,皇上在哪儿?”
“秦大人,皇上正在御书房!”罗云一边回答秦思的问话,一边吃力地稳住受惊的黑马,所以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九王爷日宣阴沉的脸孔。然而,事实上连日宣本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人离开自己的怀抱,淡淡的香气飘走后,他的心会突然烦躁起来。
一心念着卓凡的秦思根本无暇顾虑罗云和九王爷日宣,得知皇上的所在之处,急急忙忙向大殿深处跑去。
“秦大人!”罗云把黑马交给身边的侍卫,也连忙跟了上去。而九王爷日宣此时大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那个身影越走越远,双脚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
来到御书房的大门外,罗云几步赶到了秦思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秦大人,皇上正在与袁丞相他们商量要事,你能稍等片刻吗?”
“你说呢?”秦思冷冷地看了罗云一眼,那恨冽无情的目光居然让见惯宫门倾扎的罗云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越过他,秦思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吱嘎’一声,殿内的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门外,只见户部侍郎秦思身着一件银白色的锦袍,明显风尘仆仆的样子站在大殿门外,一脸的沉静肃穆。
“秦思?”皇上低沉平淡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连忙紧张地低下了头。
“微臣参见皇上!”秦思大步走了进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让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起来吧。”
皇上的话音落了良久也不见秦思站起来,殿内的所有人似乎都预感到了不寻常,全都屏息静气地正经站在一边。
“皇上,微臣希望您能去一趟京郊死牢,因为刑部尚书魏士杰擅自把卓少将军关进了死牢!”秦思跪在地上,抬起头,一脸坚决地看向日申。
“不可能!”身后传来九王爷日宣的声音,“卓凡只是打伤了王文扬的儿子而已,怎么会被关进死牢?”他的话立刻引来右仆射王文扬的不满,只是碍于他王爷的身份,只能怨恨地干瞪着眼。
“是啊!”户部尚书史威走了出来,“卓少将军不是暂押在刑部的大牢接受审判吗?怎么会去死牢?!秦侍郎可不要乱说话啊,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洋洋得意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幸灾乐祸,旁边站着的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都轻轻皱起了眉头,而兵部尚书卓风行则捏紧了手中的奏折。
“皇上!”秦思根本不去理睬史威,一双眼坚定决然地看向日申,顿时,殿内寂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皇上的回答。
日申看着跪在殿下的秦思,一种豁出性命的坚决,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划过一丝不快。但是他从秦思眼中读出了不顾一切的绝然,他终于,只能,妥协了。
“好,朕随你去死牢。”
皇上的话音刚落,右仆射王文扬和户部尚书史威眼中闪过了一道惊惧的光芒。老丞相袁青墨和大将军司徒浩然注意到了,俩人的眼神一交换,心领神会地跟在了皇上的身边。而兵部尚书卓风行则向秦思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至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的左仆射风凛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皇上和秦思一眼。
出了京城城门,负责京郊守卫的卫尉北军统领急忙迎了上来,参拜完皇上和众位大臣们后,立刻禀告:刑部尚书魏士杰的确是把卓少将军带去了死牢,但是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劫囚犯了,双方人马动上了手,一边是刑部的人,一边有禁军的令牌,他们也不知道该帮谁?
“成何体统!”皇上皱紧眉头,怒斥了一声,“你们过去把所有的人都给朕拿下!”
“是!”卫尉北军统领急忙下去调集兵马。
“皇上,我们还是等里面的人都制住以后再进去吧?”司徒大将军站在皇上身边,低声建议道。
可是皇上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直用着复杂难解的目光看向秦思,“救人的一边是不是季成风?”
“是!”秦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皇上锐利的眼神,那挑畔的目光令日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你忘了吗,季成风是朕给你用来保护自己的。”说完,他一甩衣袖,满面森寒地向死牢走去。
司徒大将军狠狠地瞪了秦思一眼,随后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其他人也连忙跟上,最后只剩下兵部尚书卓风行与秦思并肩走在了一起。
来到牢房的外围,只见空旷的广场上布满站着、躺着的人群,中间蒙面的黑衣人护住一个白衣人警惕地看向四周,白衣人手持一柄黑色的奇异宝剑,另一手扶住一个满身鲜血污渍的蓬面男人;外围则是一群穿着卫尉南军服的刑部官兵以及魏士杰和他的手下;最外面的一层则是刚接到圣旨,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的卫尉北军。
“皇上驾到!”罗云尖锐清冷的嗓音在广场上响起,所有的人在片刻的震惊后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突然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冲进了混乱的人群,跑进黑衣人的保护圈,抱住了那个蓬头满面的男人。
“卓凡!卓凡!”秦思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焦急担忧地呼唤着。
“你不用担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季成风依旧冷冷的嗓音在旁边响起,秦思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随后把头埋在怀中人的颈后,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季成风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不由得恐惧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因为他的正前方昊天帝正一脸阴沉地注视着他身旁的两人,双眼布满彻骨的冰凉,全身散发着森寒恨冽的气势,令身旁的大臣们全都微微颤抖地跪在了地上。
季成风慌忙地低下了头,不禁开始为秦思担心起来,因为除了在沙场上,他从未见过皇上露出如此的煞气。不过这也使他更加明白了:秦思在皇上的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会爆发他的怒火时,日申却在冷冷地看了秦思和卓凡一眼后,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两头望了望,最后只好追着皇上的身影离去。
此时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苍龙王朝传承已久的——死牢
第二部 第十九章
接下来几天,秦思一直呆在卓府照顾伤重昏迷的卓凡。期间,卓凡醒过来几次,每一次都能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他知道周身散发着淡淡香味的人是谁,随后便安详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看到秦思如此昼夜不休地照顾小弟,一直对他有着些许成见的卓彦和卓恒也不由得改变了观点。情之一事,不是人人都说得清道得明的,索性彻底当个旁观者。
这天,兵部尚书卓风行下朝回来,气势汹汹地疾步走到卓凡的房间,推开门,看见坐在床头的秦思以及站在一旁的池旭然和范莘,张口欲说什么,可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是深深地望了病床上的卓凡一眼,随后叹着气又迈出了房门。
“爷?”范莘看着举止古怪的卓风行越走越远,不由得疑惑地唤了秦思一声。
“你去把房门关上。”秦思淡淡地说道,仿佛并未察觉卓风行进来过一样。
“秦思,是不是皇上对于你和魏士杰的处罚下来了?”池旭然担忧地望向坐在床头的男人,虽说对方是救人心切,但是命人劫牢伤人却是天朝的大罪,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法外开恩。
“我觉得皇上应该不会处罚爷。”范莘关上了房门,缓缓走了回来,“至于魏士杰,可能皇上也会同样包庇他。”
“但是卓凡是被押进了死牢,如此狠毒的私刑,皇上一定会秉公办理的!”池旭然斩钉截铁地反驳着范莘,只是话一说出口,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如果是已往,我们英名神武的昊天帝决不会徇私枉法,可是这一次……”说到这儿,范莘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思一眼,“爷做得太露骨了,听说皇上是带着怒火离开死牢的,也许他会迁怒到卓凡身上,报复性地饶了魏士杰。”
“皇上不是这样的人!”池旭然失声叫了起来,在他心目中,昊天帝一直是‘神’一般完美的存在,“你不要随意污蔑皇上!”
对于池旭然的厉声斥责,范莘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身,望向秦思,后者一直温柔地抚摸着卓凡的额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论,“如果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守住,那秦思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得来何用?”
“可是,爷,和皇上对上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范莘看着秦思,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