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秦思打断风凛的话,“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
“既然无法改变,是否该学会放下?为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幸福。”风凛含笑看着秦思,然而对方却非常不给面子地冷哼了两声,讥诮地说道,“那风大人是否放下了?是否又得到幸福呢?”如此刻薄的话换做平常的秦思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只是现在,风凛触犯到了他的禁忌,一个连他自己都无可奈何的禁忌。
“皇上并不是先皇。”对于秦思的冒犯,风凛并没有放在心上,仍然好脾气地解释道,“皇上虽然因为不懂感情而显得残忍无情,但他本身有一颗温柔慈悲的心,所以他才能治理好天下,成为一个英名神武的开国皇帝。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超越凡人的一切,却剥夺了他身为俗世中人应该拥有的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情欲。从某些方面来说,皇上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未被添上任何色彩。”
“然后呢?”秦思不耐地接道,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却泄露了他的心事。
“老夫今日是想告诉秦御史,曾经的秦侍郎,以及……”说到这儿,风凛的眼神暗了暗,“以及……蜀郡里的秦十一,如果皇上从前做错了什么,希望看在他是无心的份上,放下昨日的恩恩怨怨。老夫相信能够在皇上心中染上色彩的,是秦思你!”
“凭什么?”秦思冷冷地笑了,嘲讽地问道。
“就凭老夫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全天下也许只有老夫一人最了解皇上!”风凛收敛了笑容,斩钉截铁地说道,那郑重的语气仿佛在宣誓一般,不禁让秦思的心颤动了。
意识到自己的防御开始崩溃,秦思急忙站起了身,拱手说道,“风大人,下官突然想起家中有要事,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阁楼。风凛望着他略现不稳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后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先皇驾崩前,只传招了我一人随侍在身边,世人怎会清楚我俩最后的谈话,怎会明白其实我早已放下……
出了风府,秦思看也没看正在门口等候的家仆,整个人恍恍忽忽地向皇城走去,脑中翻来覆去浮现着风凛刚才所说的话:皇上不是无情,只是冷情而已。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双拳,闭上了双眼:直至今日,他能够去回忆户部三年水深火热的生活,却不敢想起自己躺在六王爷床上,被迫做出的屈辱姿势,一丝一毫也不敢!
那走入绝境,无奈而又沉重的痛苦、呐喊,他真的不想再次经历了。日申有错吗?他只是袖手旁观而已,身为一个帝王,这样的戏目对他来说太稀松平常了,更何况剧中的牺牲品并不是他心喜之人。
他,并没有错啊……
但是让我放下,太难太难了……
因为日申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至爱,就算是一丁点无心的过错,也会让我遍体鳞伤……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思睁开眼,望向面前这座威严宏伟、气势磅礴的皇城,心中万般滋味缠绕在一起,沉重无比……
“秦大人!”宫门前,一个统领模样的男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大人可是要入宫?”
看着他一脸谄媚的模样,秦思恍惚的心慢慢归附了原位,露出习惯的微笑,“不,我只是刚巧路过,正准备回府。”说完,秦思转过了身,向不远处静候的家仆走去。
“秦大人慢走!”身后传来男人殷切的话语,秦思听了,嘴角边却扬起一抹森冷嘲讽的笑意:我和日申,不管自己还爱不爱他,能不能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我,都离不开他。因为他是皇上,天朝的昊天帝,神州大陆的千古第一帝,他,坐拥了江山,主宰了所有人的命运……
“起轿回府!”
当侍仆放下帘子时,落日的余晖照进华丽的软轿中,折射出秦思平凡冷峻的脸庞,那精明锐利的眼眸,藏不住一道冷酷无情的光芒。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深夜,御书房中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把殿内照得透亮,仿如白昼一般。
昊天帝日申拿着朱笔,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批阅着奏折。
这时,罗云双手捧着一个紫色的香囊,低垂着头,缓缓走了进来,“皇上……”
“什么事?”皇上抬起头,微挑眉,斜睨着他,淡然的语气掩饰不了最近烦躁的心情。
“启禀皇上,御史中丞秦大人正在殿外等候,希望……”
“他来做什么?!朕并未传招!”皇上厉声打断了罗云的话,紧接着拍案而起,“今晚侍寝的人是谁?”
“昭岚宫的瑶淑妃!”罗云慌忙回禀道,惊恐之余不由得开始埋怨起来:本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儿,可是至从秦思出现后,宫里上上下下算是彻底领教了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摆驾去昭岚宫!”皇上绕过几案,冷凝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向殿外走去,那匆匆忙忙的样子不像是去临幸妃子,倒像是去捉奸一样。
罗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跟上皇上的脚步,突然眼角余光瞄到桌案上的朱笔:已然断成了两截……
明黄的衣摆在两列竹丝灯笼的照耀下若隐若现,皇上带着一行人疾步来到昭岚宫,远远地就能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轻纱锦缎的绝色女子和一群太监宫女谦恭地跪在宫门前。
“起来吧!”皇上弯腰扶起女子,在一阵清雅的玫瑰香扑进鼻间时,日申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手也松开了,随后面无表情地向殿内走去。
身后的女子急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皇上……”瑶淑妃接过宫女端来的参茶,略现不安地走到日申的身边,轻声问道,“皇上是累了吗?”
日申抬头,淡淡地瞄了她一眼,“嗯,朕有点累了。”说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那就请皇上早点歇息吧。”说到这儿,年轻娇媚的女子轻轻地低下了头,绝丽的脸庞上呈现出几道羞涩的微红。
隔了良久,皇上才生硬地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双眼便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只见漆黑的夜空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啊,开始下雪了……”瑶淑妃顺着皇上的眼光看去,“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吧……”她的话还没说完,皇上已经奔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上,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一场突来的大雪。
“罗云,他还在吗?”皇上并未回头,低声问道,仿如自言自语般。
“秦大人一直站在太和殿外等候。”罗云低垂着头,弯腰回禀道。
“你说……,朕该见他吗……”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十年了啊,从朕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都快十年了……,朕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一次次走入绝境,而又一次次地破茧而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就再也移不开眼光了……,看着他,仿佛成了一种习惯……”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转头看向罗云,“你说,朕是喜欢上他了吗?”
“奴才不知!”罗云慌忙地向后退了一步,头垂得更低了,心中也乱成一团:习惯,习惯……,这是情吗……,我真的不知道……
“唉……,罢了……”皇上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你把那个香囊给朕。”说着,向罗云伸出了手,后者急忙从衣袖里拿出那个紫色的香囊,双手捧着呈给了皇上。
接过香囊,借着微弱的灯光,日申看清了锦缎上的刺绣:一簇簇紫色的小花,那是蜀郡的子兰华。
熟悉的香气飘进鼻间,终日烦躁的心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日申会心一笑,打开香囊,发现里面藏着一缕用紫色的丝线捆绑着的青丝。
青丝,情丝……
秦思……
日申发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言的情感涨满了胸口,有点甜,也有点酸……
他来不及细想,捏紧了手中的香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太和殿奔去。
“皇上!”一直站在殿内,静静等候着的瑶淑妃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焦急地唤道。
“娘娘还是早点歇息吧。”罗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追着皇上的脚步离开了昭岚宫。
“娘娘。”乖巧的宫女扶住瑶淑妃娇弱的身躯,“皇上今夜也许有要事。”
“我明白……”女子垂下眼,黯然神伤地向大殿深处走去……
穿过太和殿,宫门外,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侧身站立着,月光下,依稀能够看见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和冻紫的双唇。
“秦思……”日申停住了脚步,轻声呢喃着,那声低沉的呼唤,仿佛来自心底深处,而远处站着的人,似乎听到了。只见他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欣喜的凤眼,随后他笑了,一种幸福满足的笑容,在周围雪花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美,那么真……
“日申……”秦思张开了嘴,想要叫住对面站着的男人,奈何麻木的双唇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但宫门转角处站着的日申仿佛感应到了似的,他知道秦思正在呼唤他,一种热切的渴望使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走到秦思面前。
望着这张深深印在心间的熟悉的脸庞,日申觉到全身暖烘烘的,情不自禁地把对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秦思,秦思……”
耳边低沉沙哑的呼唤仿佛一声声滚烫的擂鼓打在心间,秦思发现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开始融化了,想起风凛的话,他苦涩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至少这一刻,让我放下吧……
三更时分,寝宫深处仍然灯火通明。日申抱住秦思来到内殿,接过罗云递过来的白貂皮大衣,裹住秦思轻微颤抖的身体,随后紧紧搂在怀中,“还冷吗?”
“不,暖和多了。”说完,秦思抬起头,冲日申轻轻笑了笑,那温柔的笑意让日申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对方的颈后,闭上眼,轻声呢喃着,“以后不要这样了,秦思,答应朕,以后不要再让朕的心这么难受了……”
“皇上,我不明白……”秦思控制住自己激烈的心跳,推开日申,抬起头,直视对方略现复杂的双眸:那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淡漠无情,虽然依旧高傲锐利,却看得出盈满了一股柔情、依恋,和淡淡的悲伤寂寞。
“这里……”日申低下头,用手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用着困惑不解的语气说道,“很痛……,特别是看见你抱住卓凡时,朕简直想上前撕了你们……,但是,朕不能伤害你……”说到这儿,日申似乎受不了彼此间的距离,搂住秦思的腰,再次把他抱进怀里,“答应朕,以后不要再让朕的心这么痛了。这段日子里,不知为什么,朕全身上下都感到好难受好难受……”
日申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搂紧了秦思,对方在他不知轻重的力道下皱起了眉头,“日申……”秦思轻轻唤了一声,仿佛安抚一般轻柔地环住日申的腰,“我答应你……,我会尽量不让你难受的……”秦思的话越说越小声,特别是在‘尽量’二字上一带而过,而陷入自己情绪中的日申显然没有察觉到,他只听清楚了前面四个字:我答应你。
得到秦思的许诺,日申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整个人轻松起来,“秦思,不要离开朕!”命令般强硬的语气让秦思的心紧了紧,他抓住日申身上的皇袍,仿佛竭力压抑般吐出一个字,“好。”只是那轻柔的话语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残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昊天十八年,御史中丞秦思上奏皇上:建议成立行刑复核机构,特别是针对在朝官员的审判。下半年,在老丞相袁青墨、左仆射风凛的大力支持下,相当于天朝最高法院的大理寺正式成立了。如此一来,刑部尚书魏士杰的权利进一步被消弱,朝廷官员再也不用去巴结刑部,反而盯上了大理寺,不过却要顾及着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御史台。
昊天十九年,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磋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终于划清了各自的权限:大理寺主管朝官案件的审理判决以及死刑的复核;刑部则是负责大理寺管辖范围外的天朝各州各县的刑事案件;而御史台则主要监督大理寺和刑部,也参加某些特定案件的审理。
这就是在天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法司’制度,至少在昊天帝在世时,它基本上保证了天朝法治的公正。
一望无际的皇城外,一匹黑色的骏马急驰而来,快到宫门时,马儿一声嘶鸣,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过守卫的卫尉南军,落在皇城内,向太和殿奔去。
“那是……”
“九王爷!”统领模样的男子望了望白衣人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黑色的骏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好伺候王爷的爱马!”
“是!”周围的将士齐声答道。
太和殿前,身穿黑色甲胄的禁军整齐威严地站在宫门前。大老远,罗云就看见九王爷日宣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九王爷!”罗云弯腰行了一个礼,可对方根本没搭理,一掌推开了太和殿的宫门。
随着‘嘎吱’一声,一阵奇异的香气混合着暧昧的味道飘了出来,只见殿内右侧的软塌上,秦思半裸着身体坐在日申的大腿上,官服已经褪在了地上,一双雪白的大腿缠住对方的腰;而日申虽然还是穿着皇袍坐在软塌上,但是领口已经松开了,明黄的锦缎上出现一些褶皱和凌乱。
任谁也看得出这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九王爷日宣急忙尴尬地转过了身,可脸已经涨得通红,脑子里乱哄哄的,不住闪现着刚才的画面:秦思散着发,慵懒妩媚地靠在皇上怀中,微眯着眼,嘴里发出令人血脉膨胀的呻吟声。皇上的手穿过白色的中衣,按住了那诱人的双丘,再往里……
日宣清楚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想到这儿,心跳加速的胸口莫明地开始疼痛起来,他握紧了双拳……
身后传来‘唏唏唆唆’的穿衣声,日宣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九皇弟,没人告诉你进来前要先通报的吗?”皇上明显不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日宣慌忙转过身,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臣弟是太过心急了才会硬闯了进来!”
“呵呵!”秦思整了整衣衫,毫不顾及地半躺在了软塌上,“九王爷如此风风火火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应该习惯了才对。”
听了秦思的话,日申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浅笑却足以让满朝文武百官瞠目结舌:因为他们所熟悉的昊天帝是从来不笑的。
面对秦思的奚落,日宣抬起了头,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双眼: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御史中丞秦思喜欢拿九王爷开涮儿,这样的戏码早已不新鲜了,日宣本人也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此刻,内心的感受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说吧,你今日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如此慌慌张张的。”皇上开口打断了日宣的遐思,后者愣了愣,猛然醒悟今日来皇城的目的。
“皇上!”日宣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大声说道,“我要娶云裳阁的澜嫣为妃!”他似乎怕皇上反对一样,说完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面对九王爷的大礼,日申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看见皇上冷着脸皱眉的样子,九王爷日宣开始急了,“皇上,臣弟誓死也要娶澜嫣为妻!否则宁愿终生不娶!”他的话越说越激昂,皇上的眉头也越皱越大。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秦思懒洋洋的声音从耳旁传来,“皇上,云裳阁是潼湖边的一家妓院,而澜嫣据闻是姿色‘犹胜过天下第一美人沧月公主的绝代名妓’。”说完,秦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天朝有多少决定是在君臣双方完全鸡同鸭讲的时候下的。
得到秦思的解释,日申豁然开朗,不过仍然冷着脸说道,“如此说来那个澜嫣就是一个妓女了?”
“澜嫣卖艺不卖身!她不是妓女!”日宣大声辩解道。而坐在对面的皇上显然不能领悟到他此时的心境,依旧淡然地说道,“有什么不同?”真不知道他是在讥讽日宣,还是确实不明白其中的异同。只是这样短短的几个字,已经把日宣气得满脸通红了。
看着这兄弟俩南辕北辙的个性,南辕北辙的对话,秦思再也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听到他的笑声,九王爷日宣抬起了头,傻傻地望着他,而日申,不愧是千古第一帝,四平八稳地坐在原处,含笑抱住秦思,搂进怀中,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罗云,去把南疆新进贡的雪樱酒端上来让秦思尝尝。”
“是!”一直站在宫门前的罗云弯腰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向殿外走去。
九王爷日宣听了皇上的话,一扭头,赌气地摆出了长跪不起的架势。秦思看在眼里,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皇上,据微臣所知,澜嫣不仅是我朝‘第一美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许当不得正室,但是娶进王府也不会失了体面。”
“我就是要澜嫣做我的正妃!”九王爷日宣‘唰’地一声站了起来,目光凶狠地瞪向秦思,大有一股挑畔的意味。
在他明显的敌意下,秦思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闭上嘴,再也不开口了。
“好了!”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九皇弟,你先下去吧。至于那个澜嫣的事,朕考虑一下再答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