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父王爹爹一起用过晚膳,北堂曜日与北堂傲去了书房,过了很久才出来。
北堂傲回到卧室的时候,言非离靠在床榻上,尚未入睡,见到他进来,问道:“离儿和你谈什麽了?”
“问了我些事情。”北堂傲若有所思道:“他问了我辉儿的身世。”
言非离眉心一跳:“他怎麽知道的?”
北堂傲沈吟未语。
“你告诉他了?”言非离问。
“嗯。”北堂傲侧头淡淡的道:“没什麽不能说的,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
言非离不悦道:“你策划这件事多久了?”
北堂傲失笑道:“非离,这件事我从未刻意为之。只是离儿在打什麽主意我也能猜到几分。现在北堂王府是他在当家作主,他若想做,我也不会拦他。”
言非离背对著他躺下。
北堂傲宽了衣,爬上床去,趴在言非离背後,在他耳边轻轻道:“怎麽了?担心?”
言非离此时本就十分容易情绪化,闻言异常恼怒地道:“他只有十二岁,你便让他独自面对诡辩莫测的朝堂。朝廷不比天门,你就不担心麽?!”话刚说完,言非离突然猛地蜷起身体,按著腹部喘气。
“是不是孩子又在闹了?”北堂傲慌忙伸手探向他的小腹,却被他一掌打掉。
言非离正色道:“这个孩子生出来,我绝不让他姓北堂。”
“什麽?”北堂傲微微一惊,错愕道:“这怎麽行。”
言非离翻身坐起,怒道:“为什麽不行?!孩子是我生的,我是他爹爹,凭什麽只能随你……呃──”言非离皱紧眉宇,微微弯腰按住小腹,脸色难看。
北堂傲被言非离拍掉手掌,又听他说孩子不让姓北堂,本来有些恼怒,此刻却见他这副模样,忙道:“好好,你想让孩子姓什麽就姓什麽,不要那麽激动。”
言非离缓了半晌,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离儿的事你管不管?!”
北堂傲道:“朝廷更变,此是大事,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若是离儿能经历此次考验,我也可以放心将王位交给他。”
言非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才微微放心,道:“离儿若可以独自担当,你也不必出面。”
北堂傲道:“让我帮他的是你,不让我帮他的也是你。非离,你对离儿到底如何是好啊。”
言非离想了想,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对他亏欠良多。咱们躲在这里逍遥自在,却叫他小小年纪背负甚多,心里难安。”
北堂傲轻笑道:“你想太多了,离儿自己并不觉得辛苦,他乐在其中呢。”
“是。他是你儿子,自然和你一般。”
言非离这话不知什麽意思,北堂傲知道他现在的脾气不能和往常相比,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心里暗暗奇怪,怎麽上次非离怀月儿辰儿的时候,脾气好似没有现在这麽坏。难道他当年怀离儿时也是这般喜怒无常吗?还是说年纪大了,脾气也渐长?
北堂傲忍不住瞥了一眼言非离隆起的小腹,暗中琢磨,肚子里这个孩子可千万别受影响,自己纵然脾气不好,可也不想养个小霸王。
07
第二天一清早,北堂傲便起身和儿子出去练武。言非离头天夜里本也打算早上起来一同前去,谁知他现在正是嗜睡的时候,北堂傲又故意没有叫醒他,竟一直睡到近晌午才醒。
北堂傲和儿子各自提著剑,一边说笑一边从远处的山头缓缓行回。言非离站在院子里看著他们,只觉他们的面容如此相似,身形姿态无一不像,不由感叹父子亲缘,实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却不知,北堂曜日和他站在一起时,那模样更是十足肖似,比之北堂傲尚多了两分。只是曜日的性子和气质偏北堂傲多些,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爹爹。”北堂曜日远远看见言非离站在门口,奔了过来,嘴角含笑,绕著他走了两圈。
“干什麽?”言非离奇怪地看著儿子。
北堂曜日冲他一笑,拉著他的手道:“爹爹,你身子不好,快别在这站著,我们回屋去。”
“爹爹哪里身子不好了?”
言非离突然反应过来,脱口道:“你父王告诉你了?”
北堂曜日凑近他耳旁,轻笑道:“爹爹别恼。离儿高兴得很呢。”
言非离又惊又恼,微觉尴尬。回头瞪了一眼正悠悠走来的北堂傲,不知说什麽是好。
北堂傲只微微一笑,淡淡地耸了耸肩。这事离儿迟早会知道,何必瞒他。他要在谷里小住半个多月,言非离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子,想瞒也瞒不住的。
北堂曜日知道爹爹必定会不好意思,立刻转移话题道:“肚子饿了。爹爹,我们快去吃饭吧。”
“……好。”
刘妈早已备好午饭,三人坐下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是北堂家的家规。席间大家只是安静的用餐,可是北堂曜日几次忍不住将视线瞥向父亲宽厚的衣衫下那略显臃肿的身材。
言非离被他看得尴尬,终於忍不住板起来脸来,低声喝道:“吃饭。”
北堂曜日扑哧一笑,连忙低头专心用饭。
好不容易吃完饭,北堂曜日跟著言非离来到里屋,笑道:“难怪觉得爹爹这次胖了好多,原来是要给我们添弟妹了。”
“离儿。”言非离无奈地坐在床边,道:“爹爹这麽大年纪了,你还要笑话爹爹吗?”
“我哪里有笑话您。”北堂曜日在他身旁坐下,笑道:“只是有些吃惊罢了。爹爹还年轻,京城里还有五十得子的人呢,您这不算什麽。”
言非离没有说话。
北堂曜日道:“爹爹,您别想那麽多。我不觉得有什麽,只要爹爹和父王开心就好了。”他虽然初时知道时有些吃惊,但很快便接受了。小时候的记忆虽然遥远,但他却记得十分清晰。
爹爹那时高高隆起的腹部,灰败却慈爱的神色,还有腹部下一鼓一鼓,频繁地蠕动,都让他隐隐的期待和紧张。
那时的他,很多事都明白,却也有很多事都不明白。他知道爹爹要给他生弟弟妹妹,却不知道为什麽爹爹会生孩子呢?他模糊地知道生孩子应该是女人的事,可是那时年纪小,并不觉得如何难以接受。後来年纪渐长,学识日渐渊博,才知道古有摩耶一族,可以男子之身传承子嗣。那时才明白,原来他的生身之人是摩耶人,所以才有他和月儿辰儿的临世。
言非离见他神色坦然,面露喜悦,并不以为怪,不由踏实下心来,沈吟片刻,道:“月儿、辰儿那里,你……还是先别告诉他们。”
北堂曜日点点头,道:“我明白,爹爹放心。”
北堂曜月和北堂曜辰到底年幼,虽在爹爹身边生活了一段时间,但三岁前便送回了王府教养。许多事情并不清楚。他们现在正是似懂非懂地年纪,有些时候也会来问他。
“哥哥,我们到底是父王的孩子还是爹爹的孩子?为什麽我们既是父王的孩子又是爹爹的孩子?”
北堂曜日觉得他们年纪还小,这些问题不会正面回答他们,等他们再大些,自然就明白了。因此对言非离的话,他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爹爹,我今日和父王商量了一下,父王还是想回京一趟。皇上已经宣昭了很多次,都被我挡了。可是皇上时候不多,只怕到时下旨,圣意难违,反扰了父王和爹爹。”
“皇上病重,你父王本应回去看看。”
“可是爹爹你……”
言非离正在沈吟,北堂傲推门进来,道:“你爹爹就不回去了。”
言非离抬眼看著他。北堂傲道:“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有什麽变故,说不定我还要把月儿辰儿送回来呢。”
“会有很大变故吗?”
北堂傲轻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北堂王府手掌明国大权多年,虽有皇血在身,但毕竟是前朝的事情了。如今我淡出朝堂,离儿年岁尚小,天下大定,明国也不再是原来的明国,自然有人想趁机清血一番。”
北堂曜日冷哼一声,道:“凭司洪逸那样的人也配。”
“我本不看好他,可是皇上长子早夭,如今只剩他一个儿子,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北堂傲当年看好的是皇长子司洪寿,谁知三年前竟患急症夭折了,皇上心痛之余,便封了另一个儿子为太子,便是司洪逸。
这司洪逸乃是皇上一旁妃所出,从小骄奢惯养,性好渔色,不喜正事,又没有什麽大主见,只听一个国舅在後面推波助澜,别说北堂傲,便是北堂曜日也甚不喜欢他。
言非离明白事情轻重。若非有孕在身,他必定也要同回京城,看看这明国怎样变天。可是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北堂傲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言非离微微一笑:“正事要紧。我这里无妨。”
他话虽这麽说,但几天後北堂傲和离儿离开谷里的时候,还是不由小小失落了一下。本来以为儿子来了能小住上一个月,谁知只呆了几天,匆匆见了一面就走了。自己现在的身子,也不能随他们同去,当真懊恼之极。
不过他虽然忧心遥京的事务,但他到底年岁已大,再次孕育胎儿有些力不从心。北堂傲想把秋叶原找来照顾他,可言非离一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二来秋叶原被西门越追得满世界乱跑,现在不知窝在哪座深山老林里采药呢,哪里找得来他?柳冥又是个喜怒无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北堂傲其实并不十分信任他。
眼见春节将近,自己身边却左右无人,言非离不免有些压抑不住的躁郁和伤感。想起当年有离儿的时候也是如此,不由心情越加低落。
08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正月已经过了,山里的天气渐渐变暖,但仍是冷得厉害。
言非离每日正午的时候出去转一圈,沿著以前每日北堂傲陪他的山路慢慢散步,然後下午天气好的时候,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亲手细细雕刻一些玩具。
以前离儿月儿小时候,他都亲手雕过木剑木弓给他们。辰儿,他也曾为她雕了一个摇动小木马。小时候辰儿月儿最喜欢围著那木马打架,看谁先爬上去。每每那个时候,言非离便笑著把他们分开,然後一个一个抱上去,轮流坐木马。
此时言非离没有那麽大的精力做那麽大件的东西,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老来子十之八九是个男孩。他也不知为何会这麽想,只是有这种感觉。这个孩子精力旺盛,而且孕育的症状也和当年怀离儿时十分相似。
言非离削掉木屑,细细打磨。手中的小木剑十分灵巧可爱,轻便安全。言非离看了看,微微一笑。忽然腹中一动,让他皱紧眉头。
没有北堂傲在身边的日子变得分外难熬。到不是说言非离有多离不了他,只是这麽多年朝夕相伴,二人有著别人无法比拟的默契和深情。比如现在每日夜晚,言非离身子不便,经常抽筋盗汗,身边却无人能照顾他。当年他怀离儿时虽然也是这般,但那时他到底年轻,身强力壮,不似现在这般吃力。
言非离大手在腹上缓缓安抚,放松自己,深深呼吸。孩子还在里面翻江倒海,撞得言非离心脏生疼。
这才刚刚七个月,就这麽精力旺盛,可怎麽得了……
好不容易缓下这阵躁动,内衫都出了一层冷汗。吃力地撑起身子,回到里屋,言非离有些倦怠,躺在床上小憩。
桌上放著前两天北堂傲传来的消息。遥京一切还安好,只是最近明国事多,北堂傲想趁机扶曜日上位,接下北堂王的重担,他好彻底归隐,和言非离逍遥自在。因著这些考虑,加之遥京正是多事之秋,皇上毕竟是北堂傲的亲舅舅,总要应付周全,所以归来的日子可能要推迟一些。北堂傲说要派凌青过来照顾他,被言非离拒绝了。
灵隐谷是摩耶人禁地,非族人与其伴侣不得入内。让凌青来这里总归不好。何况……
言非离对他始终有些介怀。当年那个一脸机灵讨巧的少年,在言非离的心中早已磨灭不见了。此刻还是让他留在王府里,帮忙照顾月儿辰儿他们的好。
言非离这样想著,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刘妈做好晚膳,已经离去。
言非离摸黑点上烛火,来到外堂,见了桌上的饭菜,却无甚胃口。
他在桌边坐下,勉强端起尚还温热的饭菜吃了两口,终还是不堪下咽。叹息一声,放下碗筷,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冷风朔朔的呼啸而过。
言非离愣愣地望了半晌,忽然有些不安。
自己已经年过四十,岁数委实不小,身子又曾受过大创,如今竟又有了孩子,简直不可思议。如若能安产,待孩子成年之时,自己也已是垂垂老暮。若不能安产……
言非离慌忙止住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也许是因为北堂傲不在身边的缘故,自己才会这般胡思乱想。但摸了摸日益膨隆的腹部,言非离仍忍不住心中彷徨。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辗转半晌,言非离只觉怎麽睡都不舒服。肚子已比北堂傲离开时大了许多,沈沈重重的,压得他腰背酸痛,翻个身都日渐艰难。偏偏北堂傲还不见回来,言非离心中烦躁,索性垫了枕头在身下,半靠起来喘息。
他这样憩了片刻,竟然睡著了。半夜下半身一阵尖锐的抽痛,让他立时惊醒。
抽筋了……
言非离痛得一身冷汗,却因为身体臃肿,行动不便,根本无法勾到腿部。只能像只仰躺的青蛙,尽量放松四肢,深深呼吸。腿部抽痛得厉害,却无人能帮他缓解疼痛。腹中的孩子也半夜不睡,不知在凑什麽热闹,偏偏这个时候折腾起来。
言非离被折磨得腰也开始酸疼,动又动不了,狼狈凄凉之极。
“谦之……”
言非离皱紧眉毛,终於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虽然明知那人不在身边,却还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缓解一下身上的疼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内衫都湿透了,身上还有些僵硬。言非离昏昏沈沈地睁开眼,只觉浑身酸重,没有丝毫力气。他挣了一挣,实在爬不起来,便又倒回床上,继续睡去。
被刘妈从昏睡中叫醒,言非离迷蒙地望著她。刘妈担忧地道:“言相公,你发烧了,要不要找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