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一听,顿时紧张了几分。开口闭口是银子而非铜钱,这姓斐的后生肯定颇有身家,
“没让把人带走罢?”
徐氏斜睨他一眼,
“瞧你说的,我是昏了头么?当然拦下来了,只说若是想了就来家里看看。听说在县里头有住处,约莫是住在客栈,明个儿应当就要上门了。”
季海听了,紧绷绷的面上就现出放松的笑来,满意的对徐氏颔首道,
“还是你聪慧。”
说着又抓起徐氏的手放在掌心,
“娘今天肯定给你气受了罢。”
话虽是疑问,语气却很是笃定,仿佛料定了方老太会给徐氏难看。
方老太什么性子他这个做儿子的可是清楚的很,分辨不了啥值钱啥不值钱,老拿鱼目当珍珠,做事尽按着自己喜好来,偏偏脾气又大又犟,有时连他这个亲儿子也受不了。秀才家教养出来的徐氏娇娇弱弱,当然更受委屈。
徐氏很是明事理的温婉笑笑,
“没有,娘待我极好。”
季海瞪她一眼,却是没有半分疾言厉色,将徐氏搂进怀里,
“嘴硬。”
一番温情之后,季海又嘱咐徐氏道,
“明天去村里转转,看能不能多打听点这个姓斐的汉子的事儿。”
徐氏点头应下。
季海抓着徐氏的手笑道,
“如果真是个阔绰的亲戚,那可就太好了。”
…
灯哥儿兄妹突然冒出来个亲戚的事儿,方氏一家来便从熳姐儿口中得知,闻言忍不住感慨一句二房的好命。
齐氏是个奴仆贱籍出身的,在饱读诗书的季家自然就尤为的看不上。可奈何有个疼齐氏入骨的季河,方老太和季老秀才一要刁难齐氏,季河便先一步站出身来顶着压力责难。这般的夫妻,看的方氏不晓得有多羡慕。
后来季河夫夫相继去了,灯哥儿兄妹起早贪黑,方氏心里除去些物是人非的伤感,更多的却是一种扭曲的畅快。
可现在,在季家孤苦无依的灯哥儿突然冒出来个表哥,这表哥听说还及其疼爱怜惜兄妹两个,宁愿给银子也要带人走。哪怕是亲生的表兄弟都不见的有这么亲,何况那后生说到底只是个外人。
想到这儿,方氏不由得感慨一番。
二房从大到小,真的都是命好啊。
不管季家人都是怎么想的,第二日一早,徐氏就早早的就收拾洗漱好进了火房,伺候的季海三个书生吃完早饭。方氏瞧了,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也不跟徐氏抢,难得歇了个早上,吃饱喝足便跟着季江下地去了。
自从灯哥儿婚期将近,未免村里人说闲话,方老太便不让灯哥儿下地去,方氏自然得跟着去帮忙。
走到县城破要费一番时辰,季海三人也就早早出了门。临走时,季海悄悄附耳徐氏,
“可别忘了。”
徐氏浅笑颔首,
“放心,我都记着呢。”
方老太早饭后照旧回了屋,徐氏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瞧见季灯正在后院劈柴火,连忙上去心疼道,
“灯哥儿快别干了,马上要出嫁的小哥儿,糙了手可怎么办。先放着等你大伯二哥回来干罢,快回屋忙去罢,香囊啥的绣好了没,要是赶不及就跟大伯娘讲,我帮你分担上些。”
握着斧头的季灯虽然晓得季海和季烁回家来干活是天方夜谭,闻言却也不推辞,“诶”了一声便依言放下了斧头,低着头回道,
“绣的完,他家人口不多,再给两副鞋底子纳上鞋面就好了。”
『他家』指的自然是黄屠户家。
徐氏笑眯眯的夸道,
“灯哥儿真是心灵手巧,。”
季灯低了头,状似羞涩。
徐氏瞧了,又似不经意道,
“那趁着有功夫,给你表哥也做上双鞋罢,他要是收到了不知该有多开心。正好趁着他今天过来量量大小。”
开心么?
虽然晓得徐氏来意不纯,季灯还是忍不住跟着考虑了一下。
那样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
季灯忍不住想起之前在山上时,斐诺一回头的刹那,在煦光下笑得格外欢欣温暖。
那就…
给他做一双好了。
反正是送给多年未见的表哥,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说闲话。
徐氏见季灯半天不吭声就晓得他心动了,一副体贴模样道,
“快回屋忙去罢,这些就别干了。”
季灯点点头,站起身回了屋。
屋里头,季小妹正趴在床上对草兔子说着悄悄话,见季灯回屋来,好奇的问,
“今天的活儿这么快就干完啦?绿眼大哥今个儿是不是要过来呀?我们以后要叫他表哥了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搬去和他一起住?到时候没有奶奶和大伯娘,肯定天天都能吃得饱。”
说着,季小妹的脸上就显出了几分喜意。
季灯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板上,抱了绣棚筐子给最后的两个鞋底子纳鞋面,手上功夫忙个不停,嘴上还要回答季小妹的一串提问,
“今个儿应当会过来罢,倒是不晓得多会儿。多会儿也能行,反正人就在那儿,又跑不掉。”
问了三个问题,却只有一个得到解答,季小妹撅了撅嘴巴。不一会儿却又转着灵动的眼珠问道,
“可是哥哥,绿眼大哥怎么现在成了我们的表哥?那之前呢?难道之前不是么?”
季灯捏着针穿线的手顿了顿,蓦然被季小妹提醒起来昨个儿他忘了的疑惑。
昨个儿是一时激动,许多东西却还没理清楚。如果斐诺是他们的表哥,又是凭着面相认出来的,做啥先前不说,偏偏要这会儿才说。
季灯把拿起的绣筐复又放下,忍不住自己跟自己较劲起来,一时间各种猜测想法涌上心头。半晌,却是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啐了自己一口。
想这有个啥用,斐诺一看便是富户人家,还能对他这么个农家小哥儿有啥企图不成才来冒充他的表哥。
季灯颇有几分自知之明,他长的勉强能夸一句清秀,却是扔进人群再找不出来的存在。生为了个哥儿,又不比女娃能生,斐诺能看上他什么。
自己啐了自己一口,季灯复又拿起绣筐里的鞋底子,把着麻布鞋面一寸一寸的钉到上头去。
季小妹随口一问,也不是真的要得到答案,眼见季灯又皱着眉头不知想些什么,自己又捧着草兔子往里头一滚继续讲悄悄话去了。
等到季灯终于把两双鞋纳好,回头一看,季小妹已经捧着草兔子在床里头睡着了,不时咂吧几下嘴,梦里念叨的都是『草兔子』。
季灯忍不住无奈失笑,瞧了瞧季小妹宝贝不已的草兔子,心里又不禁感慨。
斐诺还当真是技艺高超,随手扯了草编的草兔子,竟然放到今天只是发了些黄,捧在手上把玩时依旧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也不知是不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些什么才能让兔子保存的这么完好。
就连之前香铺里伙计说香效极佳的那些蕙草,季灯后来问了问算过日子,也正好是斐诺帮着他一起处理的。
说不定斐诺是有哪个香商世家的传承,所以才在这些事情上这么有法子。
季灯忍不住羡慕。齐氏虽然跟在一家大香商最受宠的小妾身边伺候了许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晓得了许多美面润体的香方子,可到底不如正儿八经的家中子弟,许多手法和更深层次的香根本接触不到。
倘若斐诺真是在哪家学过,那可真是有了大造化。
只是……
季灯想到斐诺那碧眸青发,又忍不住挠挠下巴。
究竟是来自哪里的人才会长的这样与众不同?
这点,斐诺对他还是只字未提。
就连斐诺不是自己血亲的表哥,季灯也还是从徐氏口中听来的。
真是神秘啊。
季灯感慨道。
27.第二十七章
在徐氏的翘首以盼中,晌午方过,直到方氏和季江准备又下地去了,斐诺才在里正的陪同下,提了满手的见面礼而来。
徐氏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放进了肚子,笑着站起身来便迎了上去,
“里正和阿诺来了,用过午饭没有?没有我去给你们做些。”
说着就要转身去火房。
里正连忙劝住,乐呵呵的抚着胡子,
“不用不用,在家用过了。”
徐氏闻言,也就顺势而下,邀了两人在堂屋中坐下,打发烟哥儿去叫灯哥儿兄妹,自个儿去方老太屋子里寻人。
季灯很快就带着季小妹出来,瞧见堂屋的斐诺和里正,低着头喏喏喊了一声,
“里正,表哥。”
斐诺闻声看去,墨绿色的眼睛就温柔的弯起,招手道,
“快来。”
季小妹活泼,拉着季灯就跑上前,站在斐诺腿边抬着小脑袋问,
“表哥今天是来看我们的么?”
“当然了。”
斐诺温柔的抚了抚季小妹枯黄的发顶,
“不知今天,以后也常来。”
听到这话,季小妹顿时笑开了眼。
斐诺空出一只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递给兄妹两个,
“拿去分着吃罢,吃完了我再给你们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