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季家的男人们出了门去,季家的女人们开始收拾屋子。方老太坐在堂屋里,眼神儿却是不住的往斐诺屋子的方向瞟去。
斐诺昨儿个儿回来,只道了一句“亲事退了”便没有下文,平静的面容让方老太心下有些着急,这到底有没有像季海和徐氏说的一样,斐诺想娶了灯哥儿回家?
关系到手的银子,方老太自然焦急。
跟着烟哥儿在火房烧柴火的季灯也在想,昨个儿斐诺回来后,面色一如既往,甚至还帮着他干活儿。季灯问到退亲的事儿,斐诺便只让他放心,今天更是一大早人就不见踪影。
季灯心不在焉的搭了根柴火进灶,这样子,他怎么放得下心。
一家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过了半上午,在方老太就要按捺不住时,里正和斐诺再度提着一手东西而来,只不过这次的目的,同上次就迥然相异。
一只脚踏进院子的方老太瞧见两人,面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唤道,
“老大媳妇儿,老大媳妇儿,快出来!里正和灯哥儿他表哥来了!熳姐儿赶快去地里把你娘找回来,烟哥儿快带着灯哥儿回屋换身衣裳去!”
熳姐儿烟哥儿应了声,一个匆匆下地去,一个拉着灯哥儿回了屋。
徐氏闻声,亦欢欢喜喜出门来,只是到底比方老太收敛了些。
瞧见进了院门的斐诺,徐氏温声笑道,
“阿诺多会儿出去的?大伯娘还当你在屋里呢。里正怎么也一大早来了,快进快进,我给你们沏茶去。”
方老太立在堂屋门口,笑呵呵的看着徐氏把人迎了进来。
斐诺前脚把提的东西放下,里正后脚便开口道,
“后生托了我来替他保媒,求你家的灯哥儿,当然,成亲以后小妹跟着一起住过去。后生家里是个啥情况,你们比我清楚,今天这些也是我带着他一大早去县里买的,按着村里的规矩已经绰绰有余,你们看咋的。”
方老太和徐氏便把视线落在桌上,一包酥糖点心,几匹绸缎料子,还有鸡鸭鱼肉各份。确实如里正所说,超出村里规矩许多了。
方老太看在眼里,嘴上却道,
“这事儿…我也是做不了主的,还得等老大和老头子回来……”
话还没说完,里正已经摆摆手打断,
“我还能不清楚?之前和黄家的亲事不就是你定的?现下这个怎么就定不了了?更何况,还有几日就是婚期,你看看你这院子里,可是准备了宴席的样子?”
眼看着方老太被说的悻悻,里正又道,
“孩子们也不爱这些虚的,照着之前跟黄家说好的日子,让灯哥儿过了门便是了,阿诺的房子这几日我亲眼盯着,肯定能在日子前赶工出来。阿诺去找黄屠户退了亲事没碍着你们名声,房子也有,彩礼更没亏了你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
可里正仍是面带不豫的模样,显然还是压着怒气。
到底是里正,季家哪怕有个秀才,又不是举人,总归还是怕的。当下方老太和徐氏不管心底如何想,面上总归是悻悻。回来的方氏听了个尾音,心下暗叫活该。
季灯也听见了这话,却觉得自己太傻。之前只以为是方老太舍不得花钱给他操办一桌婚宴,现在看来,说不得早就在斐诺出现的时候就盘算着悔婚的事,却撺掇着斐诺出去坏了名声,季家依旧干干净净。
思及此,季灯的眉头就紧皱起来,眼中尽是懊悔和羞愧。
是他拖累表哥。
方氏到底是方老太亲侄女,猜的心思比他更准。
斐诺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冷眼旁观这一出戏,只想着早早结束把灯哥儿带走。正想着,就见季灯立在一边望着自己,眼中含着水汽。
这是…怎么了?
斐诺不禁也皱起了眉。
……
有里正在,斐诺不用说一个字,亲事便顺顺利利的定了下来,就在六日后。至于聘礼,斐诺不愿在这些事上再和季家人磨叽,听了里正的意见,五两银子便罢。
斐诺对聘礼多少并无所谓,只是里正替他操持,他不好拂人意,给季家更多银子,只是又惦记着季灯在季家受的苦,便尽数依着里正来。
方老太本还不愿意,还是季海把人拦了下来,
“现在有里正看着,五两便五两罢,宴席都是斐诺出,咱们说到底也不亏。等灯哥儿嫁过去,以后还愁没更多的么?”
方老太一听,才安安稳稳坐下来,只是仍不肯松口,
“那日子这么赶,说出去人还只以为两人早有了首尾,要戳着咱家脊梁骨骂的。”
季海面上阴沉,
“咱临时换了亲人就不骂了?本想着让灯哥儿表哥出面应当无碍,谁晓得里正在这儿给他正了个名。”
说着,季海也忍不住面上郁郁,半晌叹口气道,
“早些成亲也好,马上就是院试的日子了,我这些日子用了送来的纸笔做了文章送去,比之前收到的回复多多了,担保人总算是凑够了。这下灯哥儿嫁过去,我就省得再操这份心,可以专心念书了。”
方老太一听,连忙将季灯斐诺的事儿抛诸脑后,连连点头应是,
“我的儿,你只管念书,这些事儿可别再操心了,考个秀才回来比啥都强!”
于是,季灯在家备嫁的日子也比想象中好过了许多。
36.第三十六章
因着是未婚夫夫,斐诺这下可不能再在季家住下去,于是干脆声称回县里收拾买下的房子,成亲前一日才又回到小河村,借住在里正家里。
见斐诺回县里,方老太这才想起斐诺在县里还有一套房子,投鼠忌器,便也打消了拿季灯出出气的想法,倒让季灯安生过了这待嫁的日子。
因的成亲当日有乡邻来访,季灯若是还住在之前柴房的隔间里,季家难免要招闲话。于是提前几日,季焕季烁的书房便又被规整成卧房,叫季灯兄妹搬了进去。
对此,季灯只低着头任凭季家人安排。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季灯无可无不可。
不过一连几日都没见到斐诺,季灯抚着空落落的胸口,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成亲前一晚,季灯坐在屋里,细细抚着铺在床上的大红喜袍。手指轻轻拂过一寸锦一寸绣,其上虽没有金丝银线,却也是绣工精致,还以珍珠做了花心缝在上面,哪怕只有豆大,季灯也看的欢喜不已。
只怕手上的茧子勾花了料子,季灯没有再摸,那柔软滑顺的触感却还留在掌心。
这是斐诺白日里托了方氏带回来的,还有一双配套的靴子,和一根配套的大红发带。就连季小妹都有身绯红娇俏的衣裳,今个儿欢喜了一日。可以说,是备的再齐全不过了。
只这么一想,季灯就幸福不已。之前和黄屠户说亲事时,一来是没心思,二来是季家没出料子,季灯本想着随便嫁了便是,哪里还想得到绣嫁衣。
谁又晓得斐诺会买这么一件漂亮嫁衣回来。
可……
也不算不晓得。
季灯忆着斐诺一口气点了十几文的早饭,又带着他和小妹买了那多衣裳鞋子,再看看眼前这一看便价钱不菲的衣裳,忍不住叹口气。可却很快又露出个甜蜜的笑来。
照着斐诺的性子,只怕留在他那儿的喜袍,和季灯的这身,该是一对儿的罢。
想到这儿,季灯就又忍不住轻轻拂过大红嫁衣,唇边笑意甜蜜。
方老太心下不喜,徐氏和方氏对这门亲事却俱是欢喜,夜里都来季灯房里同他讲明日过门子的事儿,只盼着季灯能记着她们的好。季灯虽然脸臊,却还是认认真真听了,暗自记在心里。
等送走两人,已然夜深了。季灯小心将嫁衣收起,躺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眼里心里都是斐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明天,他就是斐诺的夫郎了。就像爹和阿爸一样。
想着想着,季灯就忍不住臊了脸,捂住眼睛蜷起身来。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脑子里想的东西一般。
这番动静闹醒了季小妹,季小妹揉揉困倦的眼,口齿不清的问道,
“哥哥,咋啦?”
季灯脸上一红,连忙安抚的拍了季小妹几下哄她睡,
“没啥,快睡罢,明天就能见到表哥了。”
斐诺这几日都在县里,季小妹一直没能见着,早想了,闻言连忙乖乖闭眼,只想着再一睁眼就能看见斐诺。
哄睡了季小妹,季灯又拍拍自己的脸。
快睡快睡,不然明个儿起来脸色不好可怎么办。
一想到斐诺穿着大红喜袍的样子,季灯……
季灯薄被一拽,挡住了脸。
……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斐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在新新建好的『斐家』里点了蕙草把屋子里里外外熏过一遍,点心水果、瓜子甜口尽数拿了盘子装好放在新房里。斐诺这才换上大红喜袍,又用大红发带束了发,映衬着深青的发色和墨绿的瞳孔,竟然有种别样的俊秀。
成亲的宴席,是托了里正婆娘寻了村里手巧的妇人,又提前备好了菜和肉、借好了碗筷桌子。斐诺喜袍才刚刚上身,来做席的妇人们便相约而至了。
斐诺索性把这些全都交给里正婆娘,自个儿用一段细细的藤蔓缠在二人的新房门上以防他人误入,这才安心出了门。
只是离迎娶的吉时还早,斐家离季家又不甚远,何况驾着马车,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斐诺想了想,避着人钻进山林里折了几枝红花,待里正儿子带着一帮子汉子过来时,斐诺的手里已然抱满了各色娇花。
里正儿子爽朗大笑,
“这是要送给新夫郎的罢,阿诺真是细心。”
后面的汉子也跟着应和。
斐诺但笑不语,牵来马车,这是才从县里买的,斐诺不懂看马,但瞧见鬃毛油光发亮,四肢健壮有力,牙口也好得很,这便选下了。反正只是个代脚的,用不着看脑子灵不灵光,倒是好选的很。
就是只看周围汉子熠熠发亮的羡慕眼神,也晓得斐诺买对了。
斐诺按下心中丝丝得意,端正了面色。
马车并非牛车那般敞篷,而是有顶盖的车厢。同大安本土的也并不很像,倒是更像诺亚的马车,后面敞开能看见车厢里面全景,两旁还有窗格,帘子往上一勾,整个车厢便显露在外。
斐诺抱着花进去铺了满座,又抽了尤为漂亮的几枝唰唰几下编作一只小巧的花环。
斐诺比了比大小,应当是正正合适季灯的。这才揣在怀里,放下车帘钻出了车厢。
这么一番功夫折腾下来,日头已经差不多了,里正儿子便道,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发罢。”
斐诺瞧了瞧日头,于是坐上马车,笑着对里正儿子道,
“要不要驾来试试?”
“这不好罢……”
里正儿子搓了搓手,可跃跃欲试的眼神却骗不了人,眼见斐诺笑着对他又一颔首,里正儿子也不再推诿,哈哈一笑登上了马车,扯着缰绳“吁”一声,马儿便抬了蹄子在黄土路上嗒嗒走起来。
“今个儿倒是托了你的福了!”
里正儿子啧啧称赞这马,村里头买头牛已是了不得,何况买匹马,还有个这般好看的车厢呢!
驾着这样的马车,里正儿子也觉得面上有光,一时更是意气风发,仿佛今个儿成亲的是他。
好在斐诺笑容如煦,相貌仔细看看也是深邃动人,更何况还有股子神秘又温和的气质,加上一身大红喜袍,一眼看去,还属他最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