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诺朗声一笑,
“回家!”
这却是用诺亚大陆通用语说的,在场之人没一个能听懂,只以为是斐诺的家乡话。
季小妹却是收到指令,连忙从篮子里抓了一把,往车外漫天一洒,便是一片漫天花雨,一把又一把,花瓣翩跹而下。各色绸缎绢花挂起的敞篷马车形状犹如南瓜,年轻的夫郎坐在其中,身着大红嫁衣,发顶上带着个红枝绯叶的花环,身处纷飞花雨中,真是好不动人。
“真美啊。”
未出嫁的姑娘哥儿喃喃自语,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满心羡慕。
“真是好巧的心思。”
“真是阔绰的手笔哪!”
村民们俱都点头附和。就连满头雾水追出来的里正儿子见了这幕也是忍不住咋舌。
季家灯哥儿,真是大好的命!
然,季家的长辈就未必有这么好的心情了。虽然周围人拿着『斐诺异域而来不懂规矩』、『走了异域的亲事规矩』来安慰二老,可方老太仍面皮涨紫,咬牙切齿。季老秀才也难得拉了脸,面色不愉的同季海在说些什么。
方氏跟着邻居打嗑聊着刚刚那一场,却是将三个儿女拉在身边,不让黑着脸的季老秀才两个瞧见当出气筒用。
方氏拈了枚瓜子,不经意般看一眼院外,忍不住笑笑。
真是,居然又看走眼了。
真是老了老了。
装够了的斐诺端坐在马车前,看似从容的驾着车,却是忍不住悄悄锤了几下酸软的手臂。
唉,没想到最后还是得他堂堂木系七阶法师来驾车。不过…
斐诺回首看一眼车上身着大红嫁衣的季灯,面上笑意缱绻,又是一鞭高高扬起,马儿收了指令,嘚嘚小步跑了起来,很快,斐家高大的青砖瓦房便映入视线。
斐家。
妇人们正热火朝天的将一道道新鲜出锅的菜端出来,就见小路那头马车已经嘚嘚的小跑了过来。
“咋来的这么快?”
妇人们疑惑了一下,很快又将疑惑抛到脑后,热火朝天的忙活着饭食。
肘子炖肉如流水般被送到外面摆着的桌子上,叫来人暗自咋舌斐诺阔绰的同时,又忍不住羡慕季家得了这么个好亲戚。
斐诺下了马车,从车上牵下来个带着花环的新夫郎,旁边还有个绯红衣衫的女娃娃抱个篮子撒着花瓣。
前来吃宴的村里人瞧了,纷纷打趣,
“后生可真是下了本,搞得还颇有意思嘞!”
“这么俊的小哥儿,不亏不亏!”
“将来生几个大胖小子就更不亏啦!”
这话从早晨听到现在,季灯总算是适应了些,至少敢跟着斐诺光明正大的从众人面前走过,一路回了新房。
斐诺明面上孑然一身,唯一当长辈尊重的“齐婶子”早早去了,又不愿意请了季家人来受礼,于是便作『家乡习俗』,索性两边都掺杂些,什么长辈也不要坐高堂,里正是晓得这回事的。所以方才在季家时,里正儿子才能反应过来,在季家人面前给斐诺打圆场。
也因此,在吉时拜过天地后,斐诺便钻进了新房,一应后续都毋须外人插手。任外面人吃吃喝喝闹闹,总归声响被一层一层的碧树鲜花挡住,吵不到屋里来。
38.第三十八章
季灯坐在柔软的床边绞着手指,低着头不肯瞧斐诺,脸颊红润胜嫁衣。
本以为,就要嫁给个陌不相识的汉子,从此相敬如宾。季灯做些香粉藏着小私库,给季小妹攒了嫁妆,送着妹妹嫁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谁晓得,会遇到斐诺。
思及此,季灯悄悄抬了眼看一眼斐诺,就见他正宽了腰带,顿时面上更红。
斐诺换了身宽松的衣裳。
喜袍好看是好看,只是对于穿惯了宽松魔法袍子的法师而言,总是有些紧的。因此一回来,又端了菜肴回屋,斐诺便换回了平素穿的衣裳,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见低着头的季灯,斐诺端了桌上的点心盘子递给季灯,
“饿了罢,吃罢。吃饱了早些休息,明个儿咱们还要回县里,得早些起来收拾东西。”
季灯的全副心神却是在『休息』上,不曾注意斐诺又说了些什么。想着昨晚方氏来同他讲的,季灯嘴唇翕动了两下,最终却只是没出息的应了声“恩”。
斐诺不明所以的看着又红了脸的季灯,不免有些茫然。被他抱了脸红,斐诺尚能理解。可这说句话就脸红是怎么回事?从前可不是这般。
斐诺挑了挑眉,随即恶趣味的露出个笑。
季灯莫不是以为…他要和他睡罢?
就像看对眼的佣兵和金发女郎共度一夜?
不会是被他今天抱了一下就动心了罢?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斐诺暗笑了两声,面上却是一派正经的打了热水回来擦脸。
好在斐诺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面上总是温和有礼,狂放不羁和傲慢都被藏着看不见,这才能活到这会儿没被弄死。
所以,哪怕斐诺觉得季灯的年少心思颇为有趣,面上总还是温柔如水的给季灯拭了脸,又帮着季灯换了身衣裳。然后在季灯羞涩的眼神里一把倒在床上,卷着柔软的薄被滚成个蛹,在季灯错愕的表情里极力压抑着大笑的欲望,温柔道,
“晚安。”
……
一夜好眠,斐诺醒来时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脚却感觉蹬在了个软软的东西上。斐诺低头一看,只见是被自己挤到犄角旮旯里的季灯,正拽着被子一角可怜巴巴的缩在床脚。而斐诺脚蹬着的位置,恰是少年柔软的肚腹。
斐诺一把捋起睡得乱糟糟的深青发丝,从柔软的床上爬了下去。
此时,天边不过才蒙蒙亮,然斐诺能修成中阶七级法师,靠的就是多年来的勤奋努力。
斐诺换好衣裳,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手指一抬一扬,咒语便顺势而出,院里被踩的东倒西歪的花草纷纷正了身,泼在地上的汤汁饭菜也尽数下陷被土壤吞没。没收走的锅碗瓢盆犹如受到感召此起彼伏浮在空中,依序被空中突如其来的水柱洗净,整齐的摞在火房。
待狼藉尽数收拾完,天光也不过初亮。斐诺满意的看着院中井井有条,想了想,露出个坏笑来,响指一打,丛丛色泽鲜艳的藤蔓鲜花便在院中显出,垂着挂在树上墙上。张牙舞爪的姿态,好似蓄势待发的毒蛇。
斐诺满意一笑,拂袖回了屋。
或许是昨个儿太累了,季灯此刻还埋在薄被里熟睡,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斐诺伸出修长的食指,一下戳上去,少年的脸蛋便凹陷一处。
真有趣。
斐诺笑弯了眼,戳了一下又一下。少年不堪其扰,缩着脑袋躲开。斐诺噗嗤一笑,眼见少年要醒了,这才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去火房烧了热水回来给少年洗脸,
“咱们早点去季家告了别,就回县里去罢。”
季灯只感觉昨日今天都过得云里雾里。今天更是一早起来就眼睁睁的看着昨个儿搬回来的小包袱又被搬上了马车,然后一家三口驾着马车悠悠的回了季家。
难不成是做了个梦,他其实没有同斐诺成亲?
季灯看着熟悉的堂屋,一时恍了神。
那边斐诺已经同季家人讲清来意,
“怎么这么急就要回县里?”
季老秀才皱着眉问。昨个儿斐诺临场来的那一出门他还记得清楚,本想灯哥儿回门的时候训上几句,谁晓得第二日夫夫俩便回了门,还说要回县里去。
斐诺一早起来练了把手神清气爽,原本消耗殆尽的耐心便又有了些,当下笑道,
“这些日子只进不出总归撑不住,我也该再出门跑几趟了,商队不等人,我今个儿回去,明儿就得走。村里这房子,我们应是不常回来住了,您若不嫌弃,拿去给阿烁阿焕当个书房罢。”
季老秀才同季海交换了个眼神,了然的颔首。
也是,斐诺这些日子挥金如土却不见进项,这下出去跑商就说的通了。何况,他们还能白得个青砖大瓦房。
“县里的住处寻下了?”
季老秀才又捋着胡子问。
斐诺压下眼底的不耐,回道,
“是,在大槐胡同第四间。”
季老秀才低垂着眼半晌,方应了一句,
“那就去罢,只常带灯哥儿小妹回来看看。”
斐诺自然无不应,做不做到是另说了。
因着曝了县里住处,又留下了村里屋子的钥匙,斐诺无不从容的带着季灯兄妹在方老太恨恨的眼神下出了季家,坐上了马车一路到县里去。
这会儿,马车上的帘子便尽数放了下来,将车厢挡的严严实实,看着同大槐胡同里别家的马车没有什么不同。
季灯掀了帘子,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咱们去县里的事儿同里正讲过了么?里正帮了咱们不少呢。”
斐诺似笑非笑的回首看季灯一眼。这会儿就『咱们』、『咱们』的叫上了,看来是真对他起了心思,这小孩儿居心叵测哪。
“讲了讲了。”
季灯又问,
“那以后,咱们就真的不回来了?”
斐诺暼他一眼,就看出季灯心底那点小九九,
“房子给了就给了,就算了了这几年的庇护之恩。”
季灯闻言,垂眸抿抿唇应了一声,放了帘子又坐回去了。
斐诺晓得季灯是心疼那屋子。
只不过,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
回首看一眼放下的帘子,斐诺笑笑。
还是个天真的孩子。
季灯坐在车厢里,却是还在想着昨晚的事。
他们这下,算是圆房了么?
季灯抿唇想着,同方氏讲的,好似不太相同啊。
是斐诺也不懂得还是……
想到另一种解释,季灯忍不住苦笑几分。
但愿不是他这几日自作多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