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鸾听我问话,不觉一愣,片刻后,他长叹一声,直朝我道,“夜莺被你拦下了?”
我略略点头,正欲出言,奈何如歌王自嘲一笑,却抢先道,“龙衍,你该明白,我必须走。”
我知他境遇两难,而今又听闻咏王重伤,若不走,一身骂名事小,只怕他此生心难安,意难平,而如歌王真君子,胸襟坦荡,磊落光明,我累他重伤困顿,又毁他半生清誉,若再叫他一辈子歉疚后悔,实在是万分不该,爱他一说又从何谈起?
茫然间我只知不住摇头,直至金鸾一把拽过我双腕,他俯身,面颊贴于我掌心,低声直道,“龙衍,你让我走吧…”
事已至此,我仿佛再没有强留他余地,夜冷风寒,良久无言,金鸾蓦然近前,直将我拥入怀中,他贴于我耳边,低声轻语,“龙衍,别担心,我此行九天探望金翅,一旦战祸消,立时便回来寻你。”
他这是在安慰我,我如何会不知,情急下一时点头,一时又摇头,真真是心如刀绞,无可言喻,此际四围静谧,水灵壁光华千丈,我默默后退几步,扬手欲要化去灵壁,奈何催灵时手臂有如千斤重,袍袖随风,几番都下不去手…
金鸾直视于我,目光深沉,而我满怀惆怅哀伤,不由侧首避开他灼灼视线,良久静默,我终是一狠心撤去水灵禁制,眼看那千丈灵璧氤氲而散,我心下烦乱,已全然控制不住情绪,当即往前,竟是倾身吻于他唇上…
如歌王面上一惊,反应过来,立时加深此一吻,唇齿相依,缠绵不绝,却更叫我心底凄惶,几至哀泣,最终金鸾放开我去,转身欲走,我当下往前,一把拽过他衣袖,挽留之意溢于言表,奈何如歌王回首,眉角弯弯,却只留下一句,“别伤心,我会回来…”
最终,金鸾化为鸾鸟,展翅夜空,他于沧浪驿上空几度盘桓,羽翼带起道道金芒,俱落于我身侧,光华流转,我仰首目送他徘徊泱都,金羽翩翩,不想他忽而俯冲直下,翅尖轻触我面颊,一双金色眸中满满俱是不舍,我正又要开口阻他前去,奈何闪神间,他一声清啸,却真是振翅而翔,直往九天…
眼看金鸾身影消逝于天际,我早是心神恍惚,失魂落魄,脚下一时不稳,竟至于瘫坐于地,而沧浪驿外守卫见水灵壁化去,此际俱赶至我身边,只不过一众人等见我如此情态,心下有异又不敢贸然近前,只锦鲤慌张过来,他一把扶我起身,焦急道,“陛下,你怎么了?”
我当下摇首苦笑,只摆手示意众人散去,浑浑噩噩中甩开锦鲤扶持,却不知是如何回得锦澜殿,只道我多日来,未于锦澜殿寝宿,被冷衾寒,此际水灵灯明暗交替,更叫我心下唏嘘,辗转难眠。
不知何时,锦鲤一路随我而入,此际他远远立于锦榻之侧,垂首不语,而我一把拉过榻上衾被,覆于面上,昏暗中腹内思绪如潮,不觉间竟是泪流满面,良久缓下心神,我惊于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只在那锦被上胡乱拭去泪痕,半晌坐起身来,却见锦鲤依旧沉默立于一旁,我一时尴尬,当下摇首着他退去,奈何枢密使大人眉间忧色,他不退反进,竟一步而前,躬身于榻旁,锦鲤抬首注目于我,“陛下,微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能有何话,无非是身为一族之长,五灵至尊,私情事小,务为大,这些话虽不中听,奈何确也属实,几多时候,我恼锦鲤不知进退好歹,其实枢密使大人禀实而言,最是无咎,思及此,我不住苦笑,只淡淡朝他道,“锦卿,有些事朕心中明白,你不必多言,早些回去歇息吧。”
锦鲤领命而去,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就怕我再有异动,我无奈失笑,心下忽念起那夜莺红玉,不知她日前传书金鸾,玄天护法究竟何言,心念至此,不觉又叫住锦鲤,直问道,“锦卿,现时那妙音何在?”
锦鲤面上微愣,反应过来却答我道,“方才微臣见陛下疾行至沧浪驿,一路赶上,倒未顾及那妙音,微臣失职…”
难得锦鲤亦有失职,此际我见他面红耳赤,惶恐自责之态,倒不觉心情略好,然而不过片刻轻松,锦澜殿外宫人高声告禀,不想我与锦鲤方离沧浪驿,那驿馆内众人皆至,竟是风波又起。
此际夜深,天幕暗沉,三河公主沧浪驿外化作龙身,正被一众侍卫死力拦下,我见此大惊失色,立时催灵缠缚其身,手下使力直将龙涟逼回地面,不想小公主落地复作人形,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我看,竟不知是何表情,我被她看得心惊,不觉皱眉道,“涟儿,你这是做什么?”
龙涟挑眉不答,却是将我上上下下打量,眼神之陌生直叫我不知所措,半晌,三河公主出言语气森冷,竟对我道,“皇兄,前时贞儿嫂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还道二哥无能,而今你居然…,你居然…,你与如歌俱是男子,你怎么可以…?”
她话未及完,我心下一沉,刚欲出言打断,不想锦鲤倒抢在我前,枢密使大人横眉怒目,当即质声道,“公主殿下逾越了,陛下与如歌王君子之交,岂容他人妄言指摘?”
龙涟一见锦鲤严词厉色,更是面色不善,她转身愤而欲走,口中直朝我道,“我要去九天找如歌,我要让他知道真喜欢他是我,不像你,见一个爱一个!”
第70章 血祸
简直是胡闹,龙涟何时出现于沧浪驿,我居然一毫未曾察觉,此际她怒声不止,其旁倒有人低声轻笑,似有还无,我当下皱眉,不由冷声道,“谁?!”
沧浪驿外水灵壁散去,一片暗沉,夜色中幽魔息丝丝凝聚,化为人形,只见来人血发墨袍,长眉斜挑,竟是那幽魔族左护法——血祸,此际他满面嘲讽,却答我道,“九幽边境一别,好容易泱都求见,不想龙帝陛下几番推脱,原来竟真与那羽族金鸾…”,他说着笑意愈甚,但见我面上烧红,竟又继续道,“金鸾救你实在不亏,方才一吻情深,龙帝陛下千娇百媚…”
他言至于此,我立时怒喝,“住口!”
奈何血祸丝毫不以为意,他笑得满不在乎,只促狭道,“好好好,住口就住口。”
我胸中大怒,转身直朝锦鲤,“锦卿,朕与左护法私人恩怨尚未得解,今日乘此机会,正要好好清算一番,你带公主先行退下!”
我此言既出,龙涟不依,她恨恨朝我道,“皇兄,你莫要避而不谈,你若狠得下心,大不了一并将我送到东海去,我与二哥相依为命,你也好把贞儿嫂子接回泱都,顺了心意!”
无理取闹,简直比龙溯还要不可理喻,我面上难堪,只怕已是青白交加,尚好锦鲤机敏,忙上前恭请公主回府,龙涟无法,只得愤愤离去,她回首目光森寒,注视于我身,却仿似比龙溯还要恨上几分,我一时头重如裹,再面对血祸时,已不知该是何表情,好容易稳住心神,开口只问那左护法道,“夜半三更,左护法不在白沙驿好生歇息,跑到这儿来作甚?”
我话音刚落,血祸连声轻笑,他闲闲答道,“我好歹亦是一族重臣,奉君上之命远来拜见,不想龙帝陛下避而不见,只屡屡送来些庸脂俗粉,妄图打发,这不,我自己动手,好容易寻着个美女,一路追随,不想竟是小公主殿下”,他说着故作遗憾,却又笑道,“说来,龙帝陛下该感谢我,方才若非我一直拦于公主身前,如歌王怕是走得没这么潇洒…”
他话未及完,我已是火冒三丈,脑中一团乱麻,出口不觉怒道,“血祸,朕之家务事不劳外人操心,你若再有半句逾越,休怪我手下无情”,我言至于此,声息愈冷,只又道,“此次幽无邪命你前来泱都,究竟所为何事?若是那龙池幽魔镜,朕止有一句答话,免谈!”
这左护法见我答话毫无转圜余地,不由面色一沉,他当下冷笑,竟威胁我道,“龙帝陛下一口回绝,就不怕我族歧门发难,兵戎相交?”
果然不出所料,幽无邪确有心乘势威胁,逼我替他取回幽魔镜,他料水羽二族相争,我族兵入羽族腹地,必是心有余力不足,此番遣血祸泱都拜见,一探虚实后,定要起兵征战,思及此,我直道不妙,然而今时之境,若还想与这左护法虚以委蛇,显是不可能,我心下烦闷,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不过片刻思虑,只挑眉朝他笑道,“左护法可是在威胁朕?”
血祸倒也畅快,他点头应下,又朝我道,“水羽交战,水族深陷炎灵腹地,此际我族兴兵,总是没错,若非君上顾念私情,多此一举,只怕岐门关易帜,早是我幽魔之地。”
他这话口气狂妄,听在我耳中实在气闷,我当下摇首,冷声道,“左护法此言未免太过托大,此番朕与羽帝相争,若无十分把握,断不会深入羽族腹地,再道歧门重兵,千年未动,就算幽无邪妄起纷争,也必定讨不到半分便宜!”
话音落地,血祸不以为然,他上下打量于我,笑得古怪,片刻竟开口道,“哦,也对,龙帝陛下惑人无数,此番如歌王回返九天,定是为你卖命,难保羽帝不后院失火,步步败退,如此看来,君上担忧也不无道理…”
他话说讽刺,竟指我以色惑人,我心下怒愤,已是浑身发抖,当下凝起青芒,直指他面门而去,一时咬牙,只冷声道,“当初九幽边境,朕灵息不稳,未能取你性命,今时泱都,左护法这般放肆,难道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青芒光寒,血祸闪身堪堪避过,他退后十步,不住摇头,“怎么,常言道两交兵,尚不斩来使,更何况我千里迢迢,泱都拜谒,不过是说了几句龙帝陛下不爱听实话,这就要杀人灭口了?”
可恶,难怪当初九幽境,幽无邪就曾言及,碰上血殇方好,碰上血祸只怕生不如死,而今所见,这左护法乖张无理,世间少有,我与金鸾真心相交,不想如歌王方离泱都,就被这厮说如此不堪,此人若留,难免是个祸患…
我心下杀意陡起,而左护法倒也不傻,他感受到青芒森冷之意,不由又往后退去几分,只这厮不知死活,竟还口硬道,“龙帝陛下泱都杀了我,就不怕我幽魔族立时兵犯歧门?”
他既问出此话,便是心下有惧,我见此不由冷笑,只挑眉道,“兵犯歧门?你当朕是傻瓜不成,前时麒麟修秘道至幽魔族境内,必是心怀叵测,而连云山大火一场,又累九幽灵场不稳,你们君上诸事缠身,他敢贸然兴兵歧门?他要真愿意眼看麒麟顺利重建陌阳关,大可与朕相争,不过,在此,朕可要奉劝一句,一旦兵戎相见,那幽魔镜他幽无邪永生也不要期许,朕定会亲临龙池,一手毁去!”
“你!”
血祸听我一番狠话,面上表情端是五光十色,他一时语塞,半晌,才咬牙切齿朝我道,“坊间传闻不假,龙帝果真性冷无情,只可笑一众人等俱被你外表所迷,当你是什么性情中人”,他说着略作停顿,竟是仰天长叹,“君上口中不说,却处处以你为念,那如歌王也是傻冒,不过他至少得你挽留,缠绵一时,最傻莫过血殇,纵是为你死了,也不见你念他半分好处…”
第71章 求和
提及血殇,我胸中一窒,手下催灵势缓,不觉朝血祸怒声喝道,“放肆!右护法于朕深恩,青龙衍没齿难忘,我与他生死相交,万年之约,何时如你所说,不念半分…,简直是一派胡言!”
而血祸见我大怒难止,神色激狂,知是说到我心头痛处,此际左护法冷笑不止,竟不屑冷哼道,“万年之约?龙帝陛下怕是自欺欺人吧?且不提万年后血殇能否聚化成形,单说龙帝陛下如此‘博爱多情’,到时候谁知道又偎在哪个怀里,卿卿我我…”
他此话漫溢嘲讽,我听在耳中,真真是怒极反无言,一时催灵,直将青芒化作冷龙,缠绕其身,而血祸不及躲避,口中仍是不知死活,他言辞间益发无状,竟指我与血殇暧昧不清,只道而今境况,我心知多言无谓,糟糕时反会愈描愈黑,当下只不住催灵,叫那冷龙凌厉,团团将左护法困于一处,此际血祸咽喉为水灵扼制,正是费力挣扎,而沧浪驿外沧海浪涌,更是助长水灵之势,我一纵身立于血祸对面,只沉声道,“朕与右护法坦荡之交,肝胆相照,我二人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苟且,而今左护法非但擅自插手我水族家务事,又屡屡于朕面前妄言逾越,出手取你性命已是应该,然而正如你方才所言,两交兵,尚不斩来使,更何况朕念及你既为血殇同僚,今时暂且放你一条性命,待左护法返抵九幽后,大可将朕今夜所言悉数告禀幽魔君主,若他执意来犯,那就等着歧门相见吧!”
我此言既出,当下收止灵力,化去冷龙之形,而血祸脱开水灵禁制,他略略平复呼吸,目光死死胶着于我身,半晌,左护法眸色深沉,却挑眉冷笑,“龙帝陛下这算什么,证明给我看,你并未忘却右护法旧情?那好,你若真是顾念血殇,我便告诉你,幽魔镜长年陷落龙池,幽魔息聚化难成,莫说万年,纵是千万年,血殇也不知能不能聚化一星半点,早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语气忿然,不及我反应,瞬及化风遁去,而我闻得此言,心下犹疑,烦乱无解,夜风中额上冷汗涔涔,茫然间连云山一幕历历眼前,却道血殇衣袂随风,消逝无踪,徒留下一句万年之约…
我愈想愈是凄惶,蓦然又念及方才金鸾离去之景,胸中忐忑,漫漫俱是不祥之感,一时行至日前如歌王下榻处,只见卧房内摆设依旧,一如他未行之前,案上几许金羽薄笺,翩翩交缠,其上字迹凌乱,俱是些未完之语,我不觉闭上双目,恍惚中只知不住默念,“如歌,你不会有事…”
那夜后血祸无声无息离去,却不知他回返九幽时,到底会如何告禀幽无邪,我心下焦灼于羽族战事,又放不下歧门,数日来实在是神思疲乏,深陷困顿,好容易处理完泊光阁前方战报,略得片刻喘息,一时又念起当夜沧浪驿,龙涟异动,我心中不安日甚,却还得寻个时间,公主府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