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凭栏看月生 第43章

“原本不是的,我舅舅原本的封地可是江南的几处膏腴之地,谁知道这次皇上犯了什么毛病,不但把我舅舅赶出来了,连封地也给换了。刚到着镇子,我舅舅就让我出去找你。我还奇怪呢,没想到真碰上你了……”

“行,别说了,我知道了。”墨岘点头,明白了这看病是假,实际上,长宁侯看人才是真吧?

“干什么还来找我?”鬼医木着脸,明显是口气不善。

“就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现在知道了,然后呢?”

“当年那事情,有些误会。”

“原来你是做说客来了!”鬼医眼睛一瞪,一脸的恼恨狰狞,便如恶鬼一般,冲过去就揪住了长宁侯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可还未等他再说什么,长宁侯忽然咳嗽了起来。鬼医一惊,手便松了,长宁侯也跌回了床上,可这一下,他咳嗽得却更厉害了。

鬼医拧着眉,一把抓起了长宁侯手腕,看似凶狠,其实……不就是担心那人身体吗?

“你到现在也这么会装,这么重的内伤……刚才怎么不说,只让那小子看你的腿。”

“你不是也说我会装吗?”咳嗽的那一阵总算过去了,长宁侯略有些喘的笑着看向鬼医,“若是方才让他看了,你不也就知道了吗?现在,哪里还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鬼医咬牙切齿了一番,不过最终却只是一章贴在他胸口,帮他顺气理脉:“谁打的?”

“……”长宁侯闭着眼睛,不说话。

“你那腿,怎么弄的?”

长宁侯眼睫抖动了两下,却依旧闭着眼不说话。

“都是他弄的?!”

“唔!咳咳!”

鬼医一怒,手底下正调理的内劲也不由得一猛,措不及防之下,长宁侯一声闷哼,一口黑血就咳了出来。这可是把鬼医吓了一跳,一阵手忙家乱之后,才确定他虽然劲气用得大了点,但长宁侯咳出来的是胸肺处的淤血,倒也算是错打错着。

“我能活命,是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别又给我闭着眼不说话!我告诉你,不人不鬼的活了二十多年,我可不是曾经的那个傻小子了!”鬼医真的是怒极了,一手扣在长宁侯的喉咙上,另一只手就去捏他肩膀上的骨头——那力道正好是让人疼痛不已,却又不会断了骨头。

长宁侯却依旧不睁眼,甚至可以说是表情平静,如非他身上微微颤抖,鬼医甚至以为自己捏错了人。待小半刻钟后,长宁侯已经是汗湿重衣,脸色青灰,便是呼吸也渐渐微弱了。

鬼医这才放开手,却有些气急败坏。坐在床边咬牙切齿了半天,伸手就去撕长宁侯的衣衫,对方身子颤了一下,却未反抗。鬼医看他如此,先是更气,但待解开了他衣衫,却顿时怔住了。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伤疤,以鬼医的行医经验,能认出鞭伤、烫伤,撕咬出来伤痕,但有些伤口参差不齐的让他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弄的。初时脱衣服所为的那种冲动顿时烟消云散了,鬼医心口沉沉的,如今只想看看长宁侯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解裤带的时候,长宁侯又哆嗦了一下,但依旧没反抗,结果,鬼医在长宁侯的左腿内侧,发现了一个“娼”字,一笔一划,都是被刀子刻上去的。

鬼医几乎摊坐在了床上,两眼呆滞毫无焦距的也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直到长宁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才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但是眼泪也一下子模糊了双眼——他有多少年没哭过了……

长宁侯轻轻抱住了他,拍着他的背,让他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为什么……不珍惜你……”

“我不过一个粗汉而已,哪里能说什么珍惜?”

鬼医小声呜呜哭着:“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嗯,我不说。”

鬼医突然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一把拽开了他衣襟。

“这样的,你不觉得恶心吗?”长宁侯脸上略微显了点红,将头侧向了一边。

“我没想做。”刚说完就见长宁侯脸上那点红立刻不见了,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平时也是挺伶牙俐齿的,但是到了这人面前,总是说错话做错事。但是却又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不太对劲,干脆凑过去吻在了对方唇上,轻轻用自己的舌撬开他牙关,温柔探究一番……

“不觉得我丑吗?”一吻结束,鬼医指指自己的左脸问。

“我只觉得你一点没变。”长宁侯笑笑,黑亮的眸子里却闪着几点泪花。

“我刚才是为了看看你的肩膀……”鬼医除了外袍,却未做什么,只是侧躺在长宁侯身边,轻轻揉着他的肩膀。刚才他捏了半天,骨头是没事,但是肩头已经青紫一片了。

长宁侯不说话,闭着眼躺着,不过和刚才那种闭着眼相比,现在鬼医却是丝毫也不气,反而感觉到一种安宁平静。

“到底是什么误会,我听你说。”

现在这个赵家皇朝的惯例,是除太子外,诸皇子到了十五岁就要封藩外放,且大多受朝北边封,有天家之子守疆护土之意。不过,除非是边关告急,且关镇官员死光光,否则是不会让这些封藩的王爷们上战场的,且最近几代,王爷们也没有被册封在那么边缘的地方了,大多是近北之地。

当今的皇上,二十五年前的靖王,就封在了梁州,也就是截云派,以及鬼医他们这个江家所在之地。而长宁侯陆少铭,是靖王奶娘的儿子,也就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靖王置藩,他也就作为护卫跟着一起来了。

那时候靖王年少,也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继任为君,那时就总带着陆少铭和其他一些少年侍卫,出外游玩。也就结识了当时的鬼医,也就是江家的大公子江凌了。

说来缘分也是奇怪,鬼医和靖王当时两个翘楚人物,一开始是因为少年贪玩才认识的成了一对好友,但也仅止于好友。但偏偏,鬼医却和当时名为侍卫,但实际上更多的时候不过是在一边端茶倒水的陆少铭,彼此看对眼了。

陆少铭原本是想请辞的,可结果还没等他说出口,朝廷里就出了大事了。当时的皇太子,也就是靖王的大哥,忽然病而亡了。而太子之下,按总排行,是二皇子禄王,但是按嫡子,却该是靖王!

且此时,还有另外两个王爷,也已经成年了。原本他们这兄弟们虽然不能说感情如何深厚,但逢年过节也是彼此送礼问候一番的,结果,最上边的太子一死,小兄弟们立刻便都动起了心思……

这个时候陆少铭不能离开靖王,只能和鬼医说了一声抱歉,跟着靖王回京了。鬼医等了陆少铭两年,先是等回了一封诀别信。他悲痛之下,只能尊父母之命成亲,可谁知道刚和欧阳家的小姐订了亲,就又等来了灭门之祸。

第70章 皇帝

“那时正是最关键的时候,陛下却中了毒,即便是京中神医也不知如何解读,还是你给我的解毒丹,救了陛下一命。”长宁侯开始述说当年之事,不过这开头就让鬼医疑惑了,按说这样他应该是某个混蛋的恩人吧,怎么反而弄得他家破人亡?

“若只是如此,那可能之后即便有些波折,也不会是如此天翻地覆……那下毒之人乃是陛下的一个妾室,你大概也认识,便是柳絮。”

鬼医一愣,隐隐约约明白了,只因为这柳絮正是欧阳家送与靖王的。还是几个人到处游历的时候,到欧阳家做客,柳絮便是当时出来献舞的舞姬之首。

“柳絮下的毒?欧阳家的命令?欧阳家也太傻了吧?”

“可能是以为,那毒十拿九稳了吧。况且不止如此,柳絮所下的毒,还是你制的。”长宁侯苦笑,“那是我用你的解毒药救回了陛下,反而成了你更大的罪证。”

“不只是我,你那时候可能也被怀疑了吧?”

“这倒没有。”

“你一说瞎话就喜欢低头,几十年来都没变。”

“……”

“你一知道自己说瞎话也没用,就干脆闭嘴,一样是几十年都没变。”鬼医凑过去,搂住了长宁侯的腰,“所以,他们因为误以为欧阳家和我江家投了敌,这才灭我两家满门?”

“不是误以为,是事实如此,之后……你们外边的人并不知晓,京里当年,可是好一番厮杀。江家和欧阳家的人也有参与其中,你两个堂兄的人头……”

“!”这下鬼医是真的惊着了,皱着眉仔细回想当年家里的情况,那时家里确实忙乱了好一阵,不过父母却一直说那是在为他准备亲事,至于两个堂兄,只说是去外地给他采买聘礼去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家当时竟然掺和进了这些皇子皇孙的争权夺利之中。

所以他也明白,为什么他爹娘当初忽然推迟了婚期,让他单身一人回师门找那个所谓的师父去,他们那是让他避祸。

“我一直以为,我家之祸,是因我而起,而我这个果,又出自你这个因。”鬼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狠戾,“其实我今日来,本是想先报复一番,毁了你,让你和那皇帝以后都不好过,结果却发现……”

“发现我已经是个……是个破烂货了?”长宁侯也坐了起来,接过了鬼医下半句,“不是不是!”鬼医连忙否认,却见长宁侯低垂着头,嘴唇都咬出血来了,虽是没落泪,但两只眼睛却是血红血红的,“我是发现,我根本下不了手。看着你的腿,我就已经心里难受了,刚才扣着你的喉咙,捏着你的肩膀,已经是极限了。”

长宁侯叹息一声,表情却并无太大的改变:“江凌,你没认错仇人。当年的事情,确实因我而起,其实当时参与的不只是欧阳家与江家,但陛下登基后,被灭了门的却只有这两家。因为陛下初登宝座,不宜杀戮过重,但却又要杀鸡骇猴,因此只选了两家。而之所以做出如此选择,原因在我身上。我如今随你处置,只盼你了了心中仇怨。”

“你只说了我的事情,却并没告诉我你的事情,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你若看着恶心,等夜里灭了灯,便好了。”

“皇帝今年又要对西北用兵吧?你说等他大军出塞外,这边后院却起了火,那会是何等下场?”

“当年我和你的事情,被陛下发现,他以为我是奸细,才会如此。”

“我拿皇帝威胁你,你就照实说。他对你如此,你也依然在他身边,如今出来找我,也是因为他授意吧?我甚至有点怀疑,你前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

“你!”长宁侯终于不再是那么平淡隐忍,而是怒气冲冲的瞪向了鬼医,诡异也木着脸看向他,正在这时,两人听见外边脚步声响起——按理说,这脚步声还离得远,但长宁侯脸色霎时便变得苍白无比。

“江凌,快走!”鞋子也未来得及穿,长宁侯便跳下床来拉着鬼医要让他走。

“他来了?”鬼医却是纹丝不动,一副来得正好的表情。

“你快走!”长宁侯急了,用上内力便要把人抬走,鬼医却怎可能离开?两人一个要留,一个不让留,不知怎么就动上了手。鬼医记挂着长宁侯还有内伤,动作并未太大,可谁知长宁侯动作忽然一窒,不知怎么就自己咳着血软倒下去了。

鬼医匆忙将人保护,一诊脉,万幸只是长宁侯一时气急,真气走岔了气,虽是连累得内伤更重了,却也不伤性命。

却恰是这时候,门开了。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却依旧面容俊美,且戾气颇重的男子,站在门外。

“在外边等着。”与身后几人下了命令,男子抬步走了进来,眼睛在鬼医和长宁侯不怎么齐整的衣裳上转了两圈,再看长宁侯唇角衣襟上的血迹,带着一丝冷笑,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

“你来的倒是早。”他看向鬼医,“不过,这又是如何?难不成你也学朕的玩法?”

“皇帝,你胆子倒是大,孤身进来,不怕我一掌劈了你?”

来人自然便是当今天子,只是不知他为何也来了这小镇,且还是风尘仆仆。听鬼医如此说,皇帝不屑一笑,指着他怀里人问:“你要杀我,你问他可答应?”

“你要杀旁人,我不阻你,但他是当今天子,而且,还是个好皇帝,你杀了他,天下大乱。”江湖人快意恩仇,但长宁侯陆少铭却从来不是江湖人,他是官府中人,虽是武人,但从小学的也是孔孟之道。社稷百姓,比起自身的恩怨情仇更加重要。

皇帝的几个子嗣,最大的也才八岁,若他真的死了,那必然是围绕皇位有一番远大于他当年的争斗,再加上如今边战又起。因此,长宁侯所说的天下大乱可绝对不是随便找的借口,而是非常可能成为事实。

“……”鬼医想杀了他,欧阳家的人他可以不管,可自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至于什么天下大乱之类的,鬼医可不管,他家灭门之时,可没有谁来帮忙,反而落井下石者众,那他何必要顾别人的死活,甚至怀里的这个人,他都能放弃。

但是,他杀得了吗?皇帝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加上毒,三四十招之内,他也拿不下他,可是外边还有跟随他来的宫中禁卫,那些人听到动静能不冲进来?

皇帝显然很明白鬼医为什么沉默,他冷哼一声,对着长宁侯道:“少铭,过来。”

长宁侯僵了一下,但随即便要起身,却被鬼医一把抓住。

“你可知,你不放他过来,你今日便死定了。”

“我就算放他过去,那我今日也是死定了,而且,你原本想连他一块杀吧?”鬼医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个等着他往里跳的坑,瞪完了皇帝,鬼医又看怀里人,“做什么他一叫,你就过去。”

“习惯了……”

“只因为习惯?”问这话的皇帝,“少铭,我再问你一次,我若不是君,你会着跟我吗?”

“不会。”陆少铭答得干脆,同时还自嘲的一笑,莫说他对皇帝只有兄弟之情,臣子之忠,即便是他对皇帝有那种意思,但被那样对待了二十多年,也早该心死了。

皇帝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似怒又似悲:“所以你当年果然是个叛徒?!”

“陛下,若说当年我给江凌传讯,那我确实背叛了您。但除此之外,我陆少铭对您,自问无愧。”

“你给我传讯?”

“未待传出便被我发现的,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你们俩竟然有私情。”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况。

“什么叫私情?我俩当时连婚娶都未曾有,分明是正大光明的交往。”

皇帝抬头,凶狠的瞪着鬼医:“我当你是友,你不但害我性命,还要夺我所爱之人!”

“所爱?!”鬼医怒极,“你!你还真有脸说?!”

“看来你比朕预计得来的还要早,怎么,已经试过他的滋味了?不对,应该说是重温了旧梦。但与二十年前相比,想必滋味不同吧?至少比你用的时候松快了不少,毕竟,你虽是破了他的身,但是,这后边调教的可是朕。”

皇帝话音刚落,长宁侯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场昏死了过去。

“你既说他是你所爱,却为何要如此伤他?”鬼医抱着昏厥的长宁侯,又痛又怒,也不管如今是否安全,当即便为他推宫过血。

“我爱他,他却不是我的。”皇帝站了起来,走近他二人,又悲又恨的看着长宁侯。

他也奇怪,怎么自己就看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呢?以他的相貌,在皇城佳丽中,至多只算中人之姿,但是在他身边,和在其他人身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小时候不过是个王爷,这种感觉还并未多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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