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 第48章

  杨晔道:“听说屈原大夫投水自尽后,泊罗江两岸的民众,便每年在他的祭日,将粽子丢在水里喂鱼,为的是不让鱼儿啃噬损坏屈大夫的身躯,因此才有这端午佳节的由来。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效仿古人消遣罢了。”

  北辰擎顿住,良久后,低声道:“是我奉了陛下的命令,逼他投江自尽。你……想来已经知道了吧?”

  杨晔并不言语,只是将那粽子剥得更快了些,开始整个整个地往水里丢,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砸在了北辰擎的脸上。

  北辰擎伸手去扯他的手臂:“小狼,小狼,你慢一点。”杨晔反手甩开他的手,接着丢粽子喂鱼。

  北辰擎愣住,片刻后道:“你一定是知道了。”

  杨晔冷声道:“我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人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不知道的,也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在想,那天那么冷,还下着雪,他若是一下呛死,也就罢了。若是一时不得死,在水里,一定冷彻肺腑……”

  他哆嗦了两下,侧头看看北辰擎惨白的脸色:“其实我真的不在意了。毕竟咱们是一起走过来,对吗?他只是个外人,在你们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外人,我再当做宝贝也不行!”

  他把余下的粽子一股脑儿丢了进去,是狠狠地砸进去,溅起一片水花来,打湿了北辰擎的衣襟:“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的,我要接着喂鱼。”

  北辰擎不再多言,起身离去,第二日,带兵奔赴边境。

  杨晔回到府中,只觉得心中空落落地难受,思忖半响,忽然又不死心起来,想着凌疏既然是被迫投江,并非自尽寻死,那么也许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他便私下里悄悄让钟离针给金陵都尉君天喆送了一封信去,想托他寻寻凌疏的下落。君天喆倒是答应了下来,几个月后,消息传来,他已经遣人快要把长江翻过来了,却始终遍寻不着。

  君文喆的能力,杨晔是相信的,思及那一日凛冽的北风,杨晔渐趋绝望,想来两人今生终究是有缘无分,否则怎会这般一次次阴差阳错,终至阴阳两隔。

  

  第101章

  

  北辰擎自从去了边境,一走五六个月,春去秋来,斗转星移,竟是连书信也未曾传亲手写回来一封,军中的参军倒是按惯例往京师传邸报,跟着北辰擎去的马家三兄弟也有歪歪扭扭的书信给魏临仙寄回来,左不过是行军到哪里,战况如何而已。

  杨熙是个勤政的人,白日里忙了一天,晚上闲了,心里便记挂起北辰擎,却又不好跟别人说得。想抓住杨晔问问,无奈杨晔在莳花书院跟着谢莲舫招呼生意上了瘾,便煞有介事地做起了幕后大老板,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三五天的杨熙也见不到他一次。

  这一日杨熙寿诞,午间跟大臣们共同饮宴时,终于捉到了过来贺寿的杨晔,便把他掬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小狼,你有云起的消息没有?”

  杨晔道:“不是在南边打仗吗?我这边没有啊,我又不懂得打仗,他便是有了什么新战况,想来也懒得跟我说。”

  杨熙看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杨晔今日却大出他意料之外,凑过来抓住他胳膊道:“皇兄,有件事儿跟你商量。”

  他已经好长时间不跟杨熙这么亲热了,杨熙见他乖巧无比地腻过来,心中顿时又惊又喜:“什么事儿?但凡皇兄办得到的,一定替你办了。”

  杨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听说皇嫂又有孕了?皇兄这一阵子肯定是寂寞了,要不要侍寝的?”

  杨熙一呆,尔后倏然不动声色,淡淡地道:“你又想起什么幺蛾子?皇兄娶你皇嫂的时候,可是有约定的,你别害我失信于人。”

  杨晔道:“那约定我也略知一二。不是说不许跟别的嫔妃生孩子么?但是她没说不许有别的嫔妃吧?侍寝总可以吧?皇兄你记得肖南安吗?他姐姐姓乐,我进洛阳的时候,依旧把她放在后宫里让人给看着,如今还在后宫里安然无恙。我当初答应她弟弟,她可以接着做皇兄的后妃的。本来我都忘了,可是前些阵子她日子过得不好,托人来跟我说,才又想起来这档子事儿了。皇兄,你……闲了召她侍寝吧,我见过她,长得还真是不错呢!”

  杨熙眼角轻轻抽搐,片刻后笑道:“你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操不完的心。你有这空闲了,为何不去把你的户部和吏部好好打理一下,害他们三天两头的来找我,大事儿小事儿的,烦得不得了。”

  杨晔道:“我愧疚啊,我对南南愧疚。皇兄你看我很难得有愧疚之心的,何不成全我一次?皇兄若是应允了我,明日我就去吏部坐镇,说到做到。”

  杨熙道:“那你去吧,去够三天,我就召她侍寝。既然小狼说到做到了,那么皇兄也说到做到。”

  三日后,杨熙闻听淮王果然去吏部坐镇三天的事情,便也让内侍传唤那位乐姓女子过来侍寝,第二日,便恢复其淑妃的封号,赐珠玉锦缎若干,彰显皇恩浩荡。

  在中宫养胎的岑文姜闻听此事,她怀孕期间本就脾气暴躁,这一下顿时色变,但有约在先,也不好翻脸去跟杨熙理论,只得暂且忍耐下来。待这一日听到淮王进宫了,方带着宫女内侍赶了过去,在御花园里迎头堵住了正打算出宫去的杨晔。

  杨晔瞄一眼她的腹部,笑吟吟地道:“恭喜皇嫂有孕。拦住小弟,可是有什么指教?”

  岑文姜喝道:“杨晔,你做得好事儿!这爪子都伸到后宫来了,你跟那个乐淑妃什么勾当,逼了你皇兄召他侍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岑家,我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你这样来跟我过不去?”

  杨晔笑道:“皇嫂息怒,你又没法儿侍寝,也不许别人侍寝,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吧!我是为您的名声着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岑文姜脸色涨得通红,良久方道:“便是我不能侍寝,这后宫的事情,几时轮到你来管了?你分明是来搅合,你看我跟你皇兄处得还不错,你过来搅合!你……你不安好心!”伸手抓起旁边宫女手中捧的一盏茶,兜头就砸了过去。

  杨晔慌忙闪身避开,见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干脆扭头就逃,一溜烟出宫去了。岑文姜在后面追得几步,被宫女力劝,生怕她伤了胎气。跟在她身边的安安吓得哇哇大哭,岑文姜只得暂且作罢,却兀自恨恨地道:“我跟你不共戴天!”

  由于去岁的大雪,今年农事收成大好,杨熙又专程下旨免除一部分赋税徭役,令官员勤政节俭。除了南边的战事,天下在杨熙用心治理下,渐渐太平富足起来。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日新月异,唯有杨晔的日子一成不变,依旧在莳花书院里跟谢莲舫鬼混得兴起,荒唐行径传遍了京师内外。

  莳花书院生意不错,有杨晔坐镇,也没有什么地痞之流上门来敲诈勒索。他有时候跟谢莲舫挤在一起,数钱数到手发软,便眯着眼笑道:“没想到这个行当听起来不体面,却如此赚钱。”谢莲舫瞥他一眼,满是怨怼之情:“这些银两之中,可是也有小弟的卖身钱!”

  杨晔随手搂过他:“不想出力了?好吧,以后不卖了,本来年纪大了,也该好好歇歇。我倒是想接客呢,可惜没人来找我,想是吃不了被压的亏。”

  于是谢莲舫更加幽怨。

  隔三岔五地,杨晔逮着空闲时候,就依旧去洛水边喂鱼。天气越来越冷,夹杂着水气的寒风更冷,他喂鱼时不许侍从跟着,有时候穿得少了,就蹲在水边瑟瑟发抖。

  结果这一阵子又下起雨来,秋雨缠绵的京师,杨晔连着几天出不得门,倍觉无聊。这一日午膳过后,他被钟离针力劝着去书房中小憩片刻,躺在那里,看到外面阴沉灰暗的天,心中空落落的,竟做起了梦来。

  醒着时不敢做的事情,梦里却没那么多的顾忌,便一路飘飘荡荡地行到了大理寺中,想着凌疏如果能回来,难道不来看看自己的故居?若是能有幸相逢,那就再好不过。

  小园依旧,梅花依旧,却斯人已逝,唯余得一片寂寥空旷。

  今古恨,几千般,唯有情字最难堪。他在园中转得几圈,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痛,正黯然伤神的当口,却听得身后有人低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可是找我吗?”

  杨晔蓦然回首,见竟然真的是凌疏,穿着自己临走时给他披上的那件大毛斗篷,半散着头发,身形依旧挺拔俊逸,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原来在梦中,他竟然也会笑的,虽然笑容浅淡,却如此荡人魂魄。杨晔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问道:“凌疏,是你吗?我知道我在做梦,是你在梦中过来见我吗?你如今究竟在哪里?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凌疏的手指修长白皙,想掰开他的手,却未能得逞,便随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微笑道:“你想我?我看不见得。我一直在长江的水底,你怎么不去找我?你说起来怕鱼咬我,从前倒是常去喂鱼,为何这几天,连喂鱼都不去了?想来已经把我忘了吧?”

  杨晔慌忙解释道:“不不不,这几天下雨了,不是我不想去,是他们不许我去呢!”

  凌疏瞥他一眼,道:“是吗?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死,你相信吗?”

  杨晔大喜若狂:“我信,我信,可是你在哪里,能否告诉我?我立即去接你。”

  凌疏道:“这不能告诉你。你皇兄,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想杀了我,我为何还要留在你身边?我要跟了别人去,以后再也不和你在一起!”

  杨晔闻言一呆,忽然心中升起了愤怒:“你说什么?他们想杀你是不错,可是我是如何待你的?我想你到如此地步,你竟然要跟了别人去,你对得起我吗?”他正发作的当口,却看到凌疏的身躯变得越来越透明,似乎再也抓不住了。杨晔顿时惶恐交加,惊道:“你不许走,话还没有说清楚呢!不许走!你敢走了去跟别人,我就杀了你!我宁可杀了你!”

  凌疏微笑道:“已经死了的人,你如何杀得?”轻轻一抖,手臂脱了出来,杨晔抓了几把,却什么也抓不到,间他似乎化成了一阵青烟,眼睁睁就要袅袅而散,杨晔急了,怒喝道:“不许走!不许走!再走真杀了你!”看身边案上一把刀,便拿起来对着空中胡乱挥舞几下,却听得噗地一声,竟然有鲜血飞溅出来,错眼间,却见凌疏已经身首异处,大片的鲜血向着自己脚下侵蚀过来。

  他一声狂叫,惊醒了过来,见钟离针慌忙冲到榻前,殷殷询问道:“王爷可是做噩梦了?”

  杨晔坐起来,按住自己的脸,半晌说不得话,良久方道:“我没事儿,你去歇着吧。”

  钟离针望着他,只是不肯离开,杨晔便道:“去厨上给我要个酸梅汤过来,渴了。”

  钟离针慌忙出去吩咐,杨晔趁机裹了一件斗篷,拎起一把伞,悄悄溜出了王府。

  这种天气的洛水边,更是寂寞无一人。江天迷茫一色,残败的芦苇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杨晔站在水边,想喂鱼,却发现忘了带鱼食,只得作罢。举目望去,只觉得天地都是灰蒙蒙的,被这一场秋雨洗去了颜色。

  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正出神的当口,却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殿下,您果然不听劝,又到这里来了。天气如此寒冷,着凉了可怎么办?”

  杨晔并不回头,听得是年未的声音,便低声道:“这点冷算什么?”

  年未道:“是不算什么?可是任先生大老远的回来拜访您,还得跟到这水边来。”

  杨晔猛然回头,见果然是鹑衣披发的任鹳,年未替他撑着一把破伞,正在雨中对着自己微笑。

  任鹳自从杨熙登基,辞去国师的封号,接着去外地云游了。这忽然回京,却不知有何事体。杨晔慌忙趋前几步,道:“先生远游归来,我不曾去拜访先生,先生就先来看我,晚辈着实有愧。”

  任鹳道:“王爷不必客气。这下雨天的不多在家里,可是在这儿缅怀故人吗?”

  他一语中的,杨晔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任鹳便接着道:“也是,天下万水同源,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爷这份诚心,定能感动天地,有峰回路转之时。”

  杨晔心中重新又升起了希冀,过来扶住任鹳的手臂,问道:“虽然先生一向谦逊,但在晚辈心里,先生是知阴阳、通鬼神的神人一般。我如今不敢奢求别的,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人在何方,先生可否想法子帮帮晚辈?”

  所谓病急乱投医,想来便是如此。

  

  第102章

  

  任鹳面现为难之色:“老夫真的不擅此道。”

  杨晔只当他是一根救命稻草,在这要生不能要死不得的当口,只管死死抓着不放:“先生骗我呢!我知道您有办法,帮帮晚辈可好?先生是不是恐怕泄露了天机,招的神灵怪罪?须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再不管我,可真要出人命啦!这样神灵照样不会饶了您!”

  他这般痴缠不休,任鹳看他半晌,终于苦笑道:“好吧,既然王爷不肯死心,那么咱们试一试搜魂**,就让王爷自行去看一看可好?”

  杨晔并不知何为搜魂**,只管随着任鹳回了他在京师的府邸。尔后在任鹳的指挥下,布下祭坛,按他的要求盘膝坐好,听得任鹳的声音变得朦胧起来:“老夫已经祭告过神灵,王爷这便灵魂出窍,有鬼卒带领,自己去寻一寻吧!”

  鬼卒面相猥琐,人却乖巧伶俐,只是不肯靠杨晔太近,解释道:“王爷是生灵,阳气太盛,小鬼不敢靠前,敬请体谅。”一路走一路讲给杨晔听:“王爷看,这就是幽冥界中的黄泉道了,前面不远处就是奈何桥。奈何桥前,那个姓孟的老婆子在卖她的十全大补汤。别看她长得慈眉善目,其实是个老泼妇,我们可都惹不起她。”

  正窃窃私语的当口,听得那老泼妇守着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汤招呼道:“啊呀,来客人了!老身这里有十全大补汤,客人要不要来一碗?”

  杨晔一怔,那小鬼已经代他答道:“孟婆子,您老人家真是老眼昏花了!没见这位是生灵吗?这是阳间的熟客专程介绍来的贵人,别拿你的汤来糊弄!”

  那孟婆立时满脸堆笑:“是是是,老身眼拙了。”

  杨晔对她遥遥点头,忍不住又去问身边那小鬼:“有一个叫凌疏的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鬼卒笑道:“这个小鬼可不知道。待会儿奈何桥前,有秦广王手下的接引使者等着。但凡过得奈何桥的,都经他的手,他必定是知道的。”

  眼见得将到奈何桥,那边一黑一白两个高高的人影,竹竿一样晃荡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灰扑扑的鬼魂,行尸走肉鱼贯而行。那小鬼忙道:“王爷快看,那个就是黑白无常,这哥俩才去阳间抓人回来,忙完了必定是要去阴曹酒肆里弄二两小酒喝喝的。”

  杨晔正伸长了颈项看热闹,耳听得一个恭敬的声音道:“王爷。”他回过神来,见是一个长须老者,在一丈开外对着自己抱拳躬身为礼,想来就是秦广王手下那位接引使者了。

  杨晔慌忙还礼,道:“先生好。晚辈今番前来,本是想询问一人的踪迹。一位名叫凌疏的人,去岁冬日,可曾来到这幽冥地界?”

  那老者闻言,便从随身的一个褡裢中掏摸出一本陈旧无比的书册,翻看良久,方道:“去岁冬月十三这一日,是有这么一个人来此。”

  杨晔一听,慌忙冲了过去,倒吓得那老者退开几步,一直和他保持着一丈开外的距离:“王爷稍安勿躁。当时老朽翻看他阳世之旅,此人虽为天煞孤星命格,手下人命无数条,旦不过是天意至此,借他手清除该杀之人而已,因此可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去阳世为人。但当时他来到这里,孟婆给他汤他不肯喝,让他投胎他也不投,直说自己情愿魂飞魄散,再不回阳世做人。我等不敢违背天意,劝说他良久,他执意不从,最后只得任他魂飞魄散了。老夫为此事还被秦广王殿下鞭笞五十,唉!”

  杨晔听得一阵心惊肉跳,忙问道:“魂飞魄散,那又如何?还能找得回来吗?”

  那老者叹道:“魂飞魄散,便是魂魄化为轻烟,散入**八荒之间,终至空无一物。又如何找得回来?从此不管是阳世还是阴间,便永远没有这个人了。”

  杨晔顿住,没想到自己苦苦追来地府,却落得个如此结果,一时间忿怒、惶恐、伤心、绝望诸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由自主怒吼道:“他说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了?你这老儿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看好他?”

  那老者见他发怒,一惊之下连着后退几步,道:“王爷,这个怪不得老朽。那位天煞孤星,他煞气旺盛,到得地府犹自不减半分。老朽只敢劝说,却不敢靠前,不由得他,还能怎地?”

  杨晔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只管撒泼道:“便是全怪你!今天我饶不了你!”眼见得白无常带着一帮子鬼魂飘飘荡荡正走过来,忽然抢前几步,夹手夺了他的招魂幡来,一竿子就向着那老者砸去。

  那老者和小鬼均都躲避不及,惊叫道:“王爷王爷,你在人间撒泼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幽冥界,还是这般张狂?”

  杨晔冷笑道:“谁说幽冥界不能撒泼?老子从小就张狂,你若是不晓得,算你没见识!”几杆子横扫过去,虎虎生风,吓得白无常和黑无常跟着跳脚鬼叫不止,身后的鬼魂队伍更是一阵大乱。杨晔犹不罢休,正待接着撵那老者,错眼却见不远处那卖汤的孟婆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似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抢上去一脚就踹翻了那才熬好的一锅热汤。

  粘稠浓黑的汤汁流了一地,里面还有若干不明物体在扭动跳跃,张着针鼻儿样的小嘴尖叫,密密麻麻的,瞧来十分恶心。孟婆大惊失色地扑过来,慌里慌张用手掬起一捧汤,结果烫得跳起来,扎煞着手团团乱转:“汤啊,汤啊,老身的十全大补汤啊!啊啊啊啊啊,这叫老身如何是好!”

  这奈何桥头众鬼喧嚣,一阵混乱,那长须老者毕竟姜是老的辣,情急生智,高声叫道:“王爷且住手!你阳寿未尽,跑来大闹这幽冥界,我等是奈何不了你。可是此事若是传到阎罗那里,送你来此的那位阳间熟客,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王爷须得顾忌一二!”

  这一声呼喝令狂怒的杨晔瞬间清醒过来,他反手将招魂幡背到身后,瞪大眼看着一地狼籍,心道:“坏了!果然冲动误大事儿!”正迟疑间,已经听得奈何桥对岸两个鬼差高叫道:“那边闹事儿的生灵是谁?是谁送你来到了这幽冥界?阎王传唤你呢!”

  杨晔生怕连累了任鹳,干脆扭头就跑,那群新来的鬼魂却纷纷抢上来用手去捧着喝孟婆汤,恰恰阻住了他的去路。杨晔踢开两个,正待落荒而逃,却被缠上来的鬼魂抱住了腿:“你为何泼翻了汤?这让我们喝什么?”接着别的鬼魂也潮水般涌了上来,缠了上来。

  他一时甩不开,急得满头大汗,怒道:“快放开!放开!你们这群死鬼,放开我!”

  尔后忽然间,他听到年未的声音远远地叫道:“王爷,王爷,你醒醒!”

  杨晔顿时惊醒,原来竟还是一梦,年未正守在他身边,满眼惶恐地看着他。

  他心中通通乱跳,额头上满是冷汗,便用衣袖胡乱拭擦两把,片刻后抬头问年未道:“任鹳他回京师了?”

  年未道:“没有啊!任先生从年后出了京师,一直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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