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只不过吃了一碗汤,一抬头间,见已经杯盘狼藉,当下皱眉看着杨晔,片刻后起身出房去,站在廊下。小杉子见他脸色不对,跟出去看着他,听凌疏低声道:“吃这么多。”
小杉子道:“你嫌她吃得多?可是娘常说:‘喂得起猪,搭得起圈,娶得起媳妇,就得管得起饭。’咱们山里虽然偏僻,又不缺吃的,你不让她吃,别人会笑话你。况昨日我跟爹娘在山下说你娘子的事儿,我娘说了,你娘子看着挺好,回头你若是真的不肯养活,她就先蘀你养活着,总得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凌疏闻言,一口气闷在胸口,越发沉着脸一声不响。小杉子不敢再多说,下山走了。
等杨晔好起来的时候,他发现凌疏睡在隔壁一张简陋的小床上,隔壁火墙没有通过来,在这冬日山里的夜晚,非常之寒冷,远远没有这边舒适。
杨晔心疼起来,这天夜晚跟过去,站在门口劝说他:“这边儿太冷了,你过来好不?只要你不情愿,我一定不会动你分毫。当然你若是对我有意思,那就另当别论。”
凌疏沉默着,依旧不理他。
杨晔道:“我发誓以后绝不欺负你,我难受我就自己憋着,我说到做到。凌疏,以前我对你曾经动过粗,都是我不对,你看我现在病怏怏的,还……还那个虚,你不对我动粗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你就过来吧好不?”
凌疏跳起来冲过来,将他一把推出了门外,将门关上了。
第二天晚上,杨晔觑个凌疏不在的空子,自己挪到了隔壁的小床上。凌疏摸黑进来,见床上多了一个人,便问道:“你干什么?”
杨晔道:“不干什么。你是主我是客,我不能雀占鸠巢,你去隔壁吧。”
凌疏瞥他一眼,不客气地去了隔壁。
杨晔自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这般苦头,在寒冷的房里住了三天,终于冻得扛不住,伤风又有复发的迹象。这一日见小杉子上山来取酒,恰凌疏不知到哪里去了,便招呼小杉子过来帮忙,将自己那张小床抬到了隔壁房里去,放在凌疏那张大床的对面。
是晚他睡下了,暖烘烘地很舒服,凌疏快半夜了才回来,头发上滴着水,倒像是去哪里沐浴过了一般。他进门来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杨晔和他的小床。
杨晔并没有睡着,慌忙解释道:“隔壁太冷,我若是伤风复发,也许就活不成了。你也不想你这里出了人命对不对?”
凌疏倒是没有多说,自行吹熄了灯烛,去大床上解衣就寝,不久就呼吸均匀,睡着了。杨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侧卧的背影,心中一阵阵窃喜不已,自觉前途一片光明。
几天后,杨晔觉得已经完全恢复,便闲不住地在廊下溜来溜去。每次小杉子过来装酒下山去,他为了实现自己不白吃白住的诺言,都慌忙跑去帮忙卸车装车,然后将那一篮子饭食接了过来,自行在桌上摆放好,方喊凌疏过来吃饭,他自然也得跟着吃。凌疏有时候并不看他,有时候他话太多了就瞥他一眼,但却不多搭理他,想来是跟他记着那肾虚的仇。
杨晔很快就和小杉子混得贼熟,两人称兄道弟地好不亲热。倒把凌疏抛在一边冷冷清清的。
这一日杨晔听说隔山的巫山县城有集会,就顺了凌疏一件青布棉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恰好里子上的暗袋里还有几两银子,他不免心中窃喜,坐在车帮子上跟着小杉子混出山去了。
路上两人拉呱的起劲儿,杨晔借机试探道:“小杉子,你觉得你凌疏大哥好吗?
小杉子道:“你天天跟大哥在一起,怎么反倒来问我?”
杨晔叹道:“我虽然天天跟他在一起,可是我从前得罪过我,所以他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人家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偏生就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唉,这天下虽大,却有谁肯帮我这可怜人呢?”
他言辞恳切语气凄惶,小山子听得心酸,忍不住满含着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杨晔看在眼里,趁机道:“他……这一阵子有没有别的人来找过他?比如说俊男美女什么的……”
小杉子很认真地思忖片刻,蹙眉道:“是有一个,山那边县衙里的钱宁,是个给人上刑的刽子手……”他话音未落,忽然被杨晔一把钳住了手臂:“什么?还果然有人来勾搭他?我说他把老子三天不搭两天不理的,原来不是因为我肾虚了,原来是存了个出墙的心!你说那人叫啥来着?钱宁?多大了?相貌如何?是不是个看起来很风骚的小白脸儿?”
小杉子被他抓住了手臂,疼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疼……饶命啊,轻点啊!杨大哥,快放了我……”他已经知道杨晔的确是个男人,先前的什么娘子相公的不过是在逗着自己玩儿。他年纪还小,有些糊里糊涂的,因此并不计较,只是不明白这两个男人为何会混在一起,难道两人都不娶娘子么?
杨晔警觉他变了脸色,慌忙放手,好声好气地道:“你慢慢说,那厮来找你凌疏大哥干什么?”
小杉子道:“也没干什么,每次俩人坐在一起吃茶吃酒的,能说一后晌的话,我去听过,不过是如何给犯人上刑,听起来很恶心,我也就不听了。看那钱宁挺佩服凌大哥的,每次来都给他带好多的礼物,还邀请他去县城里看处决犯人,大概去过两三次。这几个月山里老下雪,想是走路不便,那人就没有再来。”
杨晔冷笑道:“原来是臭味相投志同道合了啊!既然这么痴情,就接着来啊,下几场雪怕什么,这就阻挡住他一往无前的脚步了吗?什么狗屁玩意儿,我倒不知道你凌大哥竟然堕落到这般地步了,跟个下九流的刽子手都能鬼混得风生水起。你等着,那钱宁若再敢来,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小杉子瞥他一眼,忽然道:“他跟凌大哥有说有笑的,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凌大哥准你打他么?”
第107章
杨晔顿时气馁,却兀自嘴硬:“他不准又怎样?我俩可是定过终身的,难道他为了个姘……为个外人杀了我不成?”虽如是说,但他心里却隐隐恐慌起来,这一日在集市上用心给凌疏选了两样东西,当然用的是凌疏衣服里揣的银子。天色才过午,就催着小杉子回去。小杉子白他一眼,将所需之物买的齐全了,方才载着杨晔回转。
这一段时间,杨晔天天在凌疏身边转来转去的习惯了,正经活干不了多少,废话却是极多。午间凌疏吃饭的时候没听见他的聒噪,一时间倒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待到了黄昏时分,小杉子自去酒肆里,杨晔赶回作坊来,却见凌疏自行坐在案边,已经开始用饭。杨晔见他并不等着自己,心中未免有些愤怒,但他如今学会了做小伏低忍气吞声,便勉强压抑住了气愤,堆起一脸谄笑,凑到凌疏对面坐下,道:“我今天去赶集了。没想到乡下的集市也挺有意思,什么都有。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言罢将一把银勺子递了过去:“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东西,如今家里破落了,有些东西就舀出来卖的,做工挺不错。我看你吃饭的时候好像不太会用筷子,你用勺子吃吧,喝粥也很方便。”
凌疏低头不语,只管自己接着吃粥。杨晔便将那勺子在茶盏里涮了涮,放进了他的粥碗里,接着又舀出一个纸包:“我还给你买了一斤茶叶,就是这山后的茶农所售,当然比不得从前的三清白眉了,不过我尝了点,也还凑合。”凌疏嗯了一声,道:“花了多少银子,回头我给你。”
杨晔忙道:“不用不用,我先前害病,那药钱不是你出的么?我怎好再要你的银子,况且这银子也……嘿嘿嘿嘿,你看,我还见有卖这种小玩意儿,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听声音倒是不错,就买了一个,打算挂在腰带上,我走到哪里,就响到哪里。你若有急事儿找我,也容易找得到。”言罢将一个圆头圆脑的黄铜铃铛举起了给凌疏看。
凌疏抬头看了一眼,忽然一个忍不住,一口白粥差点喷了出来,然后呛得大声咳嗽起来。杨晔慌忙凑过去给他捶背,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一边唠叨:“你这是怎么了?吃得太快了么?”凌疏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道:“我无妨。这铃铛,你喜欢便带着吧。”他顿了一顿,低声道:“不过这里的人,似乎都挂在颈中。”
杨晔听见了,忙道:“好,既然如此,那么我自然也入乡随俗。”
结果第二天,小杉子看到杨晔颈中叮当作响的铃铛,顿时直了眼睛,半晌方道:“杨大哥,你把一个牛铃铛挂在脖子里干什么?”
杨晔随着他的眼光看看自己颈中的铃铛,道:“牛铃铛?这是给牛用的?怎么先前我不知道?”想他大少爷出身尊贵,从前那荒唐岁月,何曾正眼看过田间地里的耕牛,更不会在意这小小的牛铃铛。心里终于明白凌疏昨晚为何喝粥也能呛住,当下气哼哼地扯了下来,顺手搡给小杉子,不要了。
马上就要过年,杨晔守着心爱之人在这山里,吃饭了跟着凌疏混,衣服没了就扯着柜子里不管谁的衣服穿,出去后院不远处就有山洞里的温泉可以洗澡,晚上睡觉了还能看到凌疏的背影。这般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一日比一日滋润,再不提离开的事情。
这一天他舀了几根杉木杆,去加固凌疏房后的篱笆,一边做活一边唠叨:“我听小杉子说,这山里的野兽什么的还真的有。这篱笆看起来太不靠谱了,虽然你不怕野兽,但晚上万一进到院子里,打搅了咱俩睡觉总是不好,所以得修得结实一点。”凌疏本在一边袖手看风景,只得退开了些,看他干得一本正经,终于忍耐不住,主动问道:“你不回你兄长那里过年?”
杨晔道:“我想看看山里人家的年怎么过,所以就在这里了。”
凌疏道:“你住在这里,可是没有热闹好玩儿的东西,你会寂寞。”
杨晔不理他,心道:“反正我不走,你说什么也没用。”
这般怄到年二十三祭灶日,他便是想走,也赶不回洛阳了。凌疏也就不再说什么,看来是接受了他打算和自己一起过年的现实。
结果二十四这一天,凌疏早上闲来无事,又舀起了那个账本坐在案边算账。杨晔在红泥火炉上烧了水,打算煮茶喝。却听院外有人高声叫道:“凌大哥在家吗?”
那声音中气十足,不是小杉子稍带些稚嫩的声音。凌疏闻声便迎了出来,杨晔把手中的东西一丢,赶紧也跟出来。见小杉子的马车边站了一人,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目温良,眼神清澈,看起来也不怎么风骚。若说风骚的小白脸,比起来倒是自己更像一些。
凌疏看到那人,唇角一动,竟然有了一丝笑意:“钱宁,好久不见你来,是县衙里忙吗?”
原来那位久闻大名却一直未曾得见的钱宁出现了,趁着小杉子的马车上来探望凌疏。杨晔眼角的余光看到凌疏的笑容,顿时鸀了眼睛,忍着气挤过去招呼道:“哎呦,这位就是钱宁兄弟么?老是听你凌大哥提起你呢,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来来来,里面请。恰恰我给你凌大哥煮好了热茶,来趁热喝。”
钱宁呆了一下,道:“这位是……”杨晔慌忙想要自行标榜一番,凌疏已经道:“远房亲戚,姓杨。你进来吧。”
杨晔狠狠地瞪他一眼,见钱宁已经回身去车上往下搬东西,小杉子给搭手帮忙。这节礼看来甚是丰盛,有两大块腊肉,几条腊鱼。另有鸡蛋、鹅蛋、干菜、茶叶等物件,甚是还有对联,鞭炮等物,整整装了小半车。
凌疏在一边看着,看钱宁熟门熟路地将东西搬进了紧挨着酒窖的一间灶房里,分门别类的放好。那里长年盘了一眼火,在春秋天最忙碌的时候谢娘会带着一个本家侄女上来烧水烧饭。
凌疏见他收拾妥当,便道:“你中午别走了,在这里吃饭。”
钱宁顿时堆起了满脸的笑:“好久没来跟大哥你畅谈,原是衙门里的确忙,近来又出了几宗大案子,有两件还没有一点眉目。前些日子你给说的那几宗案子,按您说的去查,都破解了呢。所以正是要请教大哥你。”小杉子见状,在旁边帮腔道:“如今钱大哥是巫山县县衙的两院押狱了呢!”
凌疏道:“是吗?那真不错,恭贺你。”
杨晔听得咬牙切齿,腹诽不止:“老子还是大衍皇朝的亲王呢!哪一点不比他个县衙里的两院押狱强?我还是你的老相好,你却把我三天不搭两天不理的,你眼睛长脚后跟上去了?
钱宁笑道:“还得多谢凌大哥,不然我哪能有这出息?这次俸银也跟着涨了不少,家里父母高兴得不得了,想跟着小弟过来看看大哥您,我说山高爬不得,他们才算了,准备这许多的东西让送来。恰好都是现成的,中午我来烧菜。”
两人一边说,一边相偕进了正房,杨晔在后面沉着脸跟了进去,沉着脸递茶递水。钱宁倒是好教养,慌忙欠身道:“多谢杨大哥。”凌疏瞥他一眼,道:“你不总是嫌呆在山上闷么?今天跟着小杉子去山下酒肆里玩儿吧。”
杨晔将给他的茶水重重地顿在案上,冷冷地道:“我有说过我嫌闷?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你两个说什么,我听听也不成?”
钱宁看他脸色不善,却也想不出来自己如何初次见面就得罪了他,只得解释道:“我和凌大哥一说起来就是凶杀案和犯人上刑什么的,血腥煞气的东西,想是凌大哥怕你不喜欢听这些。”
杨晔扯了椅子,挤到凌疏身边坐下,亲亲热热地道:“谁说我不喜欢?我跟你凌大哥原是一家人,自然也最喜欢这些东西。钱老弟你听过几种酷刑?金缕玉衣、水调歌,这你都听过么?我可是不但听说过,还尝过滋味呢!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啊?”
钱宁惊讶地看他一眼,眼中放出光彩来:“这个倒是闻所未闻。小弟愿听详解。”杨晔顿时兴致高涨起来,一不小心翘起了二郎腿,凌疏却沉下脸,侧头瞥了他一眼。杨晔只做没看见他的眼光,将两人初次会面时,在大理寺天牢里所受和所见的酷刑一一地描述给钱宁听,讲至兴起处未免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凌疏越听越不耐烦,钱宁却越听越是兴味盎然,最后简直成了一片敬仰之意,恨不得巴到杨晔身上去。
眼见得快午时了,钱宁问,杨晔答,一问一答好不热络。凌疏轻咳两声,他一上午没说话,这两声咳嗽,钱宁立时听到了,伸手挠挠头,道:“我先去做饭。杨大哥,待会儿你接着讲给我听。”一溜烟般地奔了出去。
房中骤然静下来,凌疏冷着脸不说话,杨晔也不多言,只是啰嗦了一上午未免口干,便舀起凌疏面前的茶水给喝了,凌疏道:“那是我的茶。”
杨晔忙道:“我再给你倒。”去斟了一杯新茶给他,凌疏道:“你讲那酷刑,不觉得不靠谱?钱宁他靠这个吃饭,你只管胡说八道,把人给教坏了怎么办?”
杨晔道:“怎么不靠谱了,不都是你做出来的么?”
凌疏道:“我那时候做……我做便做了,他一个县衙里,也做得出来?你没事儿别在这里搅合,去酒肆找小杉子去吧。”
杨晔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愤怒起来,压低声音恨恨地道:“你嫌我碍眼?你想出墙?你想给老子戴鸀帽子?休想!我就是不去,我就要搅合!我得紧紧看着你!”
凌疏瞥他一眼,忽然冷笑道:“肾虚的人,有什么资格看着别人?”
这一下戳了杨晔的肺管子,他脸上挂不住,恼怒起来,忽然伸手抓住凌疏的肩膀,用力把他推到床边,手脚并用压了上去,恶狠狠地道:“你嫌我肾虚是吧?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肾虚?我让你听那蒙古大夫的胡咧咧!”
杨晔力大,凌疏挣扎不开,想起来钱宁就在外面,却终究不敢就这样由得他混闹,便道:“人家十里八乡很有名气的,不是胡咧咧!你这三个月里若是再胡作非为,等你彻底废了,咱这山里货物短缺,可是没有后悔药卖!”
所谓肾虚一事,杨晔自己心虚,所以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这又被凌疏一盆冷水泼下来,只得偃旗息鼓,却也不肯罢休,俯身在他颈中重重咬了一口,咕哝道:“我得做个记号,我让他看见了,再没指望,他就不觊觎你了。”
他手脚一松,凌疏立时一把掀开他,冷声道:“没人觊觎我,你少污蔑我们!人家未婚妻都定下了,来年三月里就成亲,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他看看自己的手腕,被杨晔抓得一圈红肿,怒道:“你看你把我抓的!”
杨晔一听,顿时转怒为喜,笑吟吟地道:“你怎么不早说,看我吃醋很有意思?手怎么了?来来来,我给你揉揉。”
得住这个消息,杨晔待钱宁自然又不同,吃饭的时候称兄道弟好不亲热:“钱宁兄弟啊,我听你凌大哥说你来年三月就要成亲了?真是少年有为啊!”
钱宁眯着眼笑道:“定在三月初六,凌大哥你们记得到时候要去观礼啊。”
凌疏还未及答应,杨晔已经抢着道:“届时我们一定会去的,你放心吧。便是你以后再处决犯人,记得让人来知会一声,我陪着你凌大哥一块儿去给你捧场。唉,谁叫咱就好这一口呢?”
钱宁更是喜上眉梢:“那太好了,我就怕没人爱看这个。杨大哥也有此雅兴,是小弟的荣幸。”
凌疏被他挤得一天跟钱宁搭不上话,心里郁闷非凡。待得晚间钱宁走了,他送出客人,回头就抽了大床上扫床的草刷子,趁着杨晔不备,一刷子重重地打在他的臀部,打得杨晔一声狂嚎,凌疏怒道:“我让你做精!客人来了一天,你搅得我们什么也没说成!你明天滚回洛阳去,不许赖在我这里!”
杨晔双手捂着屁股,哀嚎道:“你能跟他说什么?左不过是剥皮抽筋的这一套!我跟他说也是一样的,岂不省省你的力气?”
凌疏愤怒,拎着刷子接着撵。这一下满屋人影乱窜,烛光摇红。杨晔逃得几个来回,趁着他不备,忽然反身扑出,直接把凌疏扑倒在大床上,笑道:“你敢谋杀亲夫,得好好教训你一下!”俯身一口啃在他的唇上,见他不怎么反抗,便由着性子噬咬了一番。凌疏看他眼波流转,眼中光彩渐现,似有情动之意,忙用力扳开他的脸,道:“你还肾虚着呢,当心废了。”
第108章
杨晔怒吼道:“老子不肾虚!”吼过后却也不免气馁,垂头丧气地伏在了他的颈窝中。凌疏趁机一脚飞出,连踢带踹地把他撵到了对面的小床上,喝道:“睡觉,不睡就滚!”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一般地快,杨晔跟着凌疏混过了年关,混过了立春,眼见得天气渐渐转暖,草色树色都透出些鸀意来。凌疏便张罗着开始在作坊中酿酒,杨晔慌忙也跑前跑后地跟着帮忙。这酿酒步骤繁复,凌疏牢牢记着,杨晔不用操这等闲心,只是带两个伙计跟着搬运东西,听他的指挥便是。虽然累些,却甚是满足。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晚上睡觉时,他不敢靠近凌疏的床,害怕他说自己:“你肾虚。”这三个字简直成了杨晔的心病,让他忍无可忍,终于有一日,背着凌疏去找上了那个给他看病的大夫,好一番发作:“你凭什么污蔑我肾虚?小爷我的肾好得很,一点都不虚!你这样胡说,可是在故意地败坏我的名誉?以后我还怎么跟人家亲热?”
那老大夫忙道:“当时您的确有肾虚之症状,而且不轻。但老朽也没说肾虚便是因为纵欲的缘故,酗酒过度,饮食失调,一样可以出现肾虚之症。这个老朽当时跟那位酒作坊的主人说得很清楚,却不知他是怎么跟您转述的?”
杨晔狠狠地一甩衣袖:“老子又上他的当了!没想到看起来活死人一样无情无趣的,骗人倒是不动声色,一骗一个准儿!”却听得那老大夫强调道:“三个月,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杨晔没好气地道:“知道啦!”甩手出门。
他立时便想回去跟凌疏理论理论,但想到自己在京师这一年,总是跟谢莲舫有些不干不净的勾当,心虚在先,也怪不得凌疏戏弄自己。思前想后,只得先把这一口气咽了下来。
杨晔一日日地隐忍着,隐忍着,终于忍够了三个月。
这一日两人对坐吃饭,杨晔便试探着道:“我来这里已经有三个月又好几天了。”
凌疏嗯一声:“想家了?那你回去吧。”
“不是的,我不想家。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只是很寂寞。”
“那你明天不用干活,去山下酒肆里玩儿吧。谢娘也盼着你去,说你去了热闹。”
“我也不是想去酒肆,我就在山上。可我寂寞啊!”
“隔壁有几本闲书,你去看吧。”
他如此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如今的杨晔要装出温存宽容的款儿,不敢对他用强,只能狠狠地把碗在案子上一顿,换来凌疏瞥他一眼:“一个碗五文钱。这里比不得你的王府,玛瑙碗随你摔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