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要抱怨,两年里头陪着个突然开始不解风情的男人每次每次都絮叨另外一个男人,哎,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我还真要以为我年老色衰不再有吸引力了呢。”灿星哀怨得像是真的一般,前提是没有注意到他不停往嘴里塞甜豆的手。
萧然有些尴尬,又低头喝了一口水,而灿星也终于放弃了已经给他捡得七七八八的甜豆子,绕道了萧然另一边坐下。“哎,萧然,怎么白烨今天会不跟着你过来?他不是把你看得好像他嘴里的肥肉一般那么紧嘛,怎么会突然放心你了?”
“瞎说,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什么肥肉,你看萧然哪儿像你说的肥肉了?”冷风吟一听忍不住就笑了,勾指作势往灿星的脑门上敲去。“再乱说,今晚罚你煮酒!”
灿星笑着一边躲一边叫,就算萧然不是肥肉,难道白烨就不像条大狗了?
惹得众人都笑了,连萧然都忍俊不禁。
看见萧然的笑容,冷风吟和灿星都略略松了一口气,他们心疼,萧然刚坐下时脸上的郁郁不欢无法掩饰。
“萧然,你和白烨之间,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是不是白烨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开解开解。”灿星伸手揽着萧然的肩头,替他又倒了一杯热茶推给他。
萧然接过茶盏捂在手里,低头不语,半响才轻声道:“没,该是我惹了他不快吧。”
便将从张廷回来开始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灿星和冷风吟还有空言听,听得冷风吟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脸无奈。
“萧然,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能先告诉我么?”他示意灿星和空言去摆菜和温酒,自己带着萧然往榻边走,准备换个能更轻松适合聊天的环境。
“我?其实我真的不是非常明白白烨他到底在计较什么。说他是为我担心,担心张廷是否还会做出当年一般的事情,可我自己都选择相信张廷了,为什么白烨不能相信我的判断?我承认很多事情我不会想得和你们一般通透,但我也不觉得我会愚笨到给人一再欺骗,张廷的眼睛里头没有恶意,我不相信他会再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可为什么白烨他不能信我呢?他总会提醒我当年翰文做了什么,可是,我连他都原谅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原谅翰文有什么让他可以如此不能接受的,我觉得,白烨想的东西,我完全都不能理解。”或许真的需要找个人倾诉,或许心里不知不觉中早已将冷风吟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萧然不自觉得就将心里的不解烦闷都说了出来。
“这一次,的确是我有些错了,可我答应翰文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会选择留下过节,我以为冬至这么重要的节日他一定会回建康城或是回自己家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会选择留下和我一起过节……如果我早知道,我、我肯定不会答应翰文的……可是现在,我都答应了的,难道叫我反悔吗?就算不说我和翰文的这么多年师徒关系,张老爷一直都很照顾我,当年我和琼花也就是我那过世的娘子刚来这儿,谁来相信我这么个穷书生能教书?我的学堂门可罗雀一个多月,第一个将孩子送进我学堂的便是张老爷。后来琼花重病,若没有张老爷借我银两,就凭当时我的那些积蓄,我根本没有办法承担起她的药费和问诊费,琼花会走得更早。张老爷对我不仅仅是知遇之恩,更是……赐予我一段回忆的恩人!就算我能拒绝了翰文,可我不能拒绝张老爷的邀请,白烨他真的,为何就不能考虑我一点呢?”
冷风吟听完,静默不语,半响后轻笑摇头。“痴儿,痴儿,你们两个,居然都是如此愚钝。”
“冷楼主此话何解?”萧然虚心求教,虽然心中对于冷风吟开口就叫他和白烨为痴儿与愚钝有些意见,但性格使然,求教之心更甚于不满之意。
“如何不是痴儿?如何不愚钝?你和白烨想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冷风吟摆袖示意萧然先别急着辩解,听他把话说完。“你一直都觉得白烨计较的是过去的事情,可是其实你根本没明白白烨在意的是什么。他的确纠结于过往,但他更在乎现在。萧然,白烨对你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对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你也别当我和灿星什么都看不出,所以我也不和你虚言什么。白烨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张廷会不会再害你一次,而是,这个人的出现,夺去了你太多的注意。当年他们两人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虽然的确对你而言白烨的错更过分,但直到现在你心底对他还有芥蒂,可张廷你却能立刻就接受,白烨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白烨什么时候和你们说的?”萧然拧了眉,似乎有些不解为何冷风吟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张廷回来找你的第一天,你和白烨不是有过不快么?那天下午他来我们得意楼喝闷酒撒酒疯,趁着酒意把这些告诉给我们听。”冷风吟执壶替萧然又倒了一杯热茶,眼角轻挑,万种风情盈盈。“白烨是个人物,这些年来我看的人也不算少了,能入我眼里的还真不多。像白烨这样的,当真是举世罕见,所以以前虽非深交,但也一直留意。两年前的白烨,肆意洒脱,高傲冷淡,好像什么都不入他的眼一般;你不在的那两年,他沉默冷酷,过来只让灿星陪着喝茶。而现在,因你,他明显收敛了他的骄傲,变得可以接近。”
“若不是对你真的有了心意,怎么会变得如此明显?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萧然,你回应了他的感情吗?不,从你这儿,我看不见你对他的情意,只有掩藏和躲避。萧然,连我都看不出了,白烨怎么会对你心安呢?他如今会这么地让你觉得不能理解,他害怕的根本不是过往,而是现在的你他把握不住,他害怕你会成为别人的,这你都不明白?再直白一点说,白烨他,因为张廷,在吃醋!”
这回轮到萧然说不出话了,冷风吟也不逼他,见灿星他们已经摆好了酒菜,便拉着萧然先去用膳。灿星是个喜好热闹也善于制造热闹的人,没一会气氛就再次热络起来,萧然也开始暖了脸和他们谈笑,直到一顿饭吃完,空言撤了桌子重新上了清茶,萧然的脸色又渐渐变得飘忽。
冷风吟像是没有注意一般,一边仍给萧然端茶递水,一边示意已经黏糊到了一起的空言和灿星去了隔壁小间。
萧然沉默地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良久才是一声轻叹。
“白烨和翰文,是不同的。我知道白烨对我的心意,可是我和他,不该一错再错。”
“哦?白烨和张廷怎么不同了?”冷风吟斜倚在榻上,挑眼看着另一端正襟危坐的蓝衣青年。
“翰文于我,更像是个小辈,不管是他当年做过的事情还是他现在对我的态度,我都无法用生气来形容。可以说失望,可以说受到了惊吓,但,不会觉得这孩子存了多少的恶意是真想来伤害我,所以,无法去恨什么。白烨不同……我和他,当年我沉溺于他给的假相之中,事后虽然有过愤恨,更多的还是,还是对自己的羞恼。如此逆伦背德的事情,其实真的结束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如今不能接受白烨,其实不是因为当年他的所作所为……而是,这种明知错误的行为,为何还要再错一次?”
“不说我们同是男性,光说白烨他还有家室,我如何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伤害他那无辜的妻子?”
冷风吟摸了摸下巴,他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什么。“你只是,不能去接受,而不是不爱?”
萧然偏头看向几上明灭闪动的烛火,垂眸不语。
“情爱这种事,除了当事人之外,我们外人无从干涉。是非曲直往往并非外人所能理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萧然,所以这事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是萧然,我是做皮肉买卖的,对我而言及时行乐才是正道。你都会为这人和这人有关的事情去烦恼,其实这人早就进了你的心。能进你心便不容易,如何真能彻底漠视了?何况白烨这般的人,其实就是个死心眼,你说不要就不要?”
“不是我教你自私,谁都是假的,自己才是最真的。谁爱你谁疼你谁宠着你,你爱着谁你想着谁你不舍得谁,当年他伤过你,被伤得有多痛你是心里清楚的,你就忍心让他也这么痛上一回?”
“我……”萧然眼中是犹豫不决,看得冷风吟一阵心疼,可心疼能做什么?两人的感情,只能他们自己决定。
“萧然,你若真不想接受白烨,那也不该这么拖延下去。”他敛笑,神色肃穆,完全不见一丝得意楼主的风流模样,全然是长辈训斥小辈的威严。“你若真不能接受,就该当断则断,如此拖沓,将来伤人伤己,却全是你如今优柔寡断惹得祸,你愿意如此?到时你就愿意看见他被你伤害的模样了?”
“你若真狠了心不与他有所往来,白烨纠缠一阵,累了倦了,或许也就作罢了,从此天各一方安稳过自己的日子,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萧然苦笑,是啊,冷楼主这会在说的,不就是他最想看见的结果吗?可为何光是听见这“天各一方”四字,便有心痛的感觉?
自己终究,终究是还看不透,亦或是……白烨又让自己沉迷在其中了?
可,不该这么下去,不该的……
混沌中,萧然想起贾岚的嘲讽,脸色变得煞白。
不该一错再错,他们不该如此纠葛,楼主说的对,若不是自己一直没有正色拒绝,白烨怎么会一步步在自己心中走得这么深这么远?
他……他该……
正这时,隔间的小门给推开,灿星拉着空言跑了回来。“呀,萧然,外头又开始下雨了,你可带伞了?”
萧然似是恍惚了一下才回过了神,摇了摇头。“没呢。”
今天一早都是晴好,谁料得到了这会,突然就开始下雨了呢,自然是不会带了伞的。
冷风吟见灿星来了,便也不再说什么,踢踏了软靴走到窗边,推开窗往外看去。“哟,还真下了,下得还不小呢!”
“萧然你要怎么回去啊?你走之前我让人去给你叫顶轿子吧?不然你就睡在我这儿?”灿星拉着萧然的袖子扯了两下,眼里头是一点狡猾。
呵,就算知道萧然绝对不会留下,但能和他这个老实人闹一会,也总会觉得很有快意。
冷风吟的目光落在窗外某一处,慢慢站直了身子,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唇角扬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笑。“我想,轮不到我们为萧然回家的事情发愁了,有人来接他。”
“谁啊?”灿星也挤到了窗口,一看,就大笑。“哟,萧然,还真的有人来接了呢!”
说完转身就去拉萧然,扯着他走到窗边也往外看。就见外头一片漆黑,仅在楼下回廊处点了一盏灯,烛火微弱随风飘摇,照得灯下那人影影绰绰万分不真切。
似是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那人抬起了头,眼从伞下往上望来,萧然对上那双眼,虽远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
他一手按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急速。
匆匆和冷风吟与灿星道了别,冷风吟也没再留客,而是送他到了楼梯处。
“萧然,于理说,我该劝你尽早做个决断,不过看你们两个的样子……萧然,真的,别太和自己的心过不去。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
“多谢冷楼主提点。”
“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
快步走到楼下,脚步又不由自主得放缓了,心中有些忐忑。白烨,还会如这两天一般,冷颜相对么?
却全然忘了,自己为何如此在意白烨的态度,仅仅只是因为心中对于冬至这事的愧疚?
拐过弯,就见那人站在面前,听见他的脚步声,抬了眼飘向他。“回家了。”
萧然点点头,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一手拉着他撑伞那手的袖口,人贴着白烨。白烨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够,将伞递给萧然拿了,自己伸手替他将领口拢紧。“冷不冷?”
萧然摇摇头。“还好,刚喝了酒,这会还热着呢。拾二和讨喜呢?”
白烨一边将伞从萧然手里重新拿回,一边带着他小心避过地上的水坑。“让他们先回去了。拾二有点受了凉,我让讨喜陪他去抓药,免得明天爬不起来。”
萧然点点头,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突然萧然扯了一下白烨的袖子。
“白、白烨……”
“嗯?”虽说不上温柔,但也不像前两天那边冷得让人心慌。
萧然微微抬眼,一把伞,自己占了一大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点被淋湿的地方,而白烨,一半的身子在伞外。
心里某处酸涩着涨疼,唇角不由自主得想要扬起,他咳了一声,低下头。“明天我不去铺子了,你陪我去看琼花好不好?”
“嗯。”
“下午,让杂耍的班子过来吧,我很久没看过了。”
“好。”
“那、那晚上,你送我去张府吧……若你愿意等我,就在我那老宅里头等我回来,我烧给你吃。不过就会比较晚而已,如果你愿意……”
未尽的话被那人压下的吻封缄。
“萧然,你若不爱我,我必成魔。”
第63章
第二天便是冬至,扫墓是必须在正午之前都弄好的,而萧然记得自己这些天都没准备过什么,便想起个早,收拾整理一下。
才想坐起,旁边就有人伸手按住了他。“起这么早干嘛?”
白烨昨晚说什么萧然将他气了这么些天总得有些补偿,赖在了他的床上怎么都不肯离去。萧然无奈,再说天色已晚他自己也真的倦了,只得答应,被那人抱在怀里睡了一晚。白烨这种武人本就容易惊醒,何况还是自己怀里的人有动静,所以萧然才一动,白烨就感觉到了。
“我得早些起来,还要买纸钱蜡烛呢……何况今天上坟的人多,我怕晚了路上不好走。”
“那些都给你备好了的,不用你操心。”白烨打了个哈欠,翻身将萧然往怀里压了压,抱得更紧实些。“一会我和你一起去,要是路真不好走,我抱你走就是,怕什么。”
冬天不适合早起,热被窝总是更诱惑人的存在,何况是在白烨温热的怀中。萧然听见白烨这么说,心定了,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睛。
等萧然和白烨正式起床时,太阳都已经出来了。萧然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睡了这么长时间。
白烨从身后替他披上外袍后双手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脸埋在他的黑发中蹭。“哎,萧然,就这么和你在床上滚一天都好。”
于是小书生红了脸,慌慌张张把人推开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穿衣,套靴,再将还赖在床上不肯动的男人哄下了床,帮着他将衣物穿好,让讨喜拾二进屋倒水。洗脸漱口后,白烨拉着萧然在桌边坐下,先用手指略略替萧然疏了一下散发,从怀里掏出把木梳子,细细替萧然梳顺后扎起再戴了顶青色的软脚幞头。
一切弄好后退了两步,一边看一边点头。“我家的书生就是俊俏。”
萧然给他弄得有些不自在,知道这人越是理他越是得瑟,见白烨自己在给自己扎发,便拉着拾二要出房门,才要走,就给白烨拉住了。“你去哪儿?”
“厨房,去看看有什么能带去上供的。”
“哎,这种事情让他们去做就行。”一边挥手遣了拾二走,一边拉着萧然。“走,去我房里,我给你再找些佩饰,省得琼花底下看见了,还以为你在上头尽受欺负呢。”
“哪儿能呢,我觉得我最近都有些胖了……”
“你这是浮肿!最近都没睡好吧?别给我辩解,以为我这两天没盯着就都不知道啊?谁半夜里头还在床上翻来翻去,嗯?”
萧然给说得闷声不吭,心里倒是有些甜,唇边笑意掩不住,只好换了个话题。“刚才那把梳子,好像不是普通木头的吧?你给我梳头的时候,总觉得有股淡香,挺好闻的。”
“呵呵,你眼光不好,鼻子倒是挺有用呢。这是檀木做的,你闻闻,”一边说,白烨一边从怀里将那乌黑的梳子拿了出来递给萧然。“送我的人说金贵,我也就只觉得好闻些,你要喜欢,你就拿去吧。”
“檀木做的梳子可是少见,哪儿来的呢?”
“哦,我一个朋友,他正好进了个几代前的古墓,这是陪葬品。”白烨拉着萧然在廊上慢行,漫不经心地说道。
萧然一听,脸色一变立刻就将那梳子塞回给了白烨。“我、我不要了!这梳子既然是陪葬品,必然是墓主身前珍爱之物,夺人所好也就算了……别因此让墓主记恨上了……”
之前贾岚装鬼一事,虽然已经真相大白,但萧然受到惊吓了的心一时半会是难以恢复的,所以这一听什么古墓陪葬的,再喜欢也不敢拿了。
白烨哈哈大笑,拉着萧然亲了一口。“唬你呢!这梳子还是前朝时候宫里的东西,是哪个妃子赏赐给了个服侍的太监,太监后来回乡认了个义子,这些东西都是留给了那义子的。现在义子的后人家境窘迫,便拿了这些当年的旧物出来变卖。别不信我啊,福兴典当行你总知道的吧?那也是我们玄天门的产业,这梳子就是人家典当进来的。我前几天不是到处在看看么,正好瞧见了,觉得雅致就拿了回来。”
萧然点点头,原来这样啊……心定了些,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瞟了回去,落在白烨正拿在手里把玩的这梳子上,白烨瞧见了,咧嘴一笑。“喜欢吧?刚给你还不要呢!”
萧然腼腆笑,刚不是给吓着了么。
“刚给你还丢回给我,现在就这么简单想要要回去么?一会到我房里,也给我梳个头,我满意了,再给你!”
替白烨梳头、扎了条月牙白的发带,发带中间镶着一块上好的和田古玉,衬得这男人平添三分属于上位者的冷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