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宜仰面倒在浴池里,长长的白袍在水中四散开来,仿佛女性柔软的裙摆,数十朵假花漂浮在死者身周,放温泉水的龙头没有关牢,正以两秒一滴的速度,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
整个画面显得如此可怖可惧,而又莫名搀杂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沈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具真实的尸体,饶是心志如何坚定,也难免在这一刻感到了震撼与动摇。
“米莱斯的《奥菲利亚》……”
他低声嘟哝,“又是在模仿世界名画。”
“沈哥……”
站在沈莳身边的戚知锦只能听到只言片语,颤抖着开口问他:
“你说什、什么名画?”
“英国画家米莱斯在1852年画的著名油画,描绘了莎士比亚著名话剧《哈姆雷特》里的女主角奥菲利亚溺水身亡的场景。画面中,女孩穿着雪白的衣裙仰面躺在河水里,面容安宁,身边落满鲜花……就像张宜现在这样。”
短暂的震惊过后,沈莳迅速调整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和理智,“《奥菲利亚》这张画,钟楼山庄里就有,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挂在宴会厅里,咱们等会儿可以一起去看看。”
说到这里,沈莳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所有人都能清楚听到的音量说道:
“不过,张宜他可不是溺死的。”
“啊呀,原来如此!”
戚知锦忽然跳了起来,朝众人脚下一指:
“他、他是被电死的!”
顺着戚知锦的指点,其他人终于注意到,一条浅灰色的电线一端插在浴室外间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插座上,另一端伸进池水里。
浸在水中的电线末端铜丝暴露,明显是人为的陷阱。
“卧槽,太阴毒了!”
陆秀啐了一口,气得直跺脚:
“这电线颜色跟地毯那么像,趁着张宜没注意的时候戳进水里,一下子就能把人给电死了吧!”
“是的。”
沈莳走到墙角,拔掉电线的插头,回头对众人说道:
“这样一来,凶手甚至不用下水。”
他将湿漉漉的电线从水里拽了出来。
电线沾了水,在硅藻泥的地毯上甩出一道长而逶迤的水渍。
“我懂了!”
戚知锦睁大双眼,瞪着地毯上的水迹,大声叫道:
“因为这里铺了地毯,如果凶手下水杀人,就算脱掉裤子鞋袜,上来时也一定会留下脚印的,对吧!”
“没错。”
沈莳点了点头:
“不管是脚印还是鞋印,只要现场对比一下,应该不难找出凶手是谁,所以他若是打算杀死浴池里的张宜,只能使用一个不用进入浴池的方法。”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沈莳的分析甚是在理。
这浴池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不小。
张宜的陈尸地点在水池的最深处,而现在池水的深度不过刚刚到人的小腿肚的位置,这水深肯定不够让尸体整个漂浮起来。
换而言之,张宜不是死后才飘到现在的位置,而应该是直接倒在那儿的。
若是凶手想要接近张宜,就必须进入水池,想要完全不沾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而且不管是在地毯上留下足以暴露身份的足迹,还是衣服裤子上的水痕,都会给凶手带来巨大的麻烦。
哪怕凶手是脱光了带着大毛巾下水的,可但凡有过泡澡经验的人都知道,在到处都是吸水材料的环境里,想要滴水不留也是很困难的。
更何况,处理用过的大毛巾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麻烦,若是擦身时不小心蹭掉一两根头发,基本上就原地GG了。
“不过,还是不要太武断。”
沈莳想了想,建议道:
“我们把张宜的尸体弄上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什么痕迹吧。”
当场给死者验尸,是剧本杀里的基本操作。
然而在剧本杀里只需要一句带过,在高度仿真的现实世界里执行起来却艰难无比。
既然是沈莳提议的,那么他自然得自己下去,而为人厚道的戚知锦也主动开口说要帮忙,两人脱掉鞋袜,卷起裤脚,将长袍下摆挽起扎在腰上,颤巍巍地下了水。
浴池有自动恒温系统,水温保持在37℃,沈莳两脚浸在水中,倒也不觉得冷。
只不过,当沈莳硬着头皮来到张宜身边,真正伸手去触碰一具尸体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跟直贯头顶,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冷静点,不要慌!
沈莳在心中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场剧本杀而已!
“我抬他脚,你抬他肩膀。”
沈莳对戚知锦吩咐道:
“一二三,起!”
两人借住池水的浮力,抱着张宜被热水泡软了的尸体,艰难地挪到池边。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两人带着尸体爬上岸时,已然半身是水,在硅藻泥的地毯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水渍。
“我去给你们拿两套浴袍来!”
管家说着,匆忙转身,朝男更衣室跑去。
这时戚知锦注意到,张宜的袍子前襟口袋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掏,摸出了一个黑色的信封。
“沈哥你看!”
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塑料卡片,“是张宜的任务提示!”
戚知锦将卡片递给了沈莳。
沈莳接过卡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四行诗:
【浴室烟雾缭绕,寒冬亦如暖春。】
【池水波光荡漾,不知隐藏多少秘密?】
【低头细细寻觅,或有意外惊喜。】
【繁星归于本位,开启崭新篇章。】
卡片上的字迹与沈莳自己那份别无二致,实在看不出有何特殊之处。
第13章 1.钟楼山庄-12 普罗米修斯
众人并未在张宜身上发现其他可疑的伤口。
既然没有外伤,他们也只能认定张太子爷是死于触电,发现尸体的温泉浴室则是第一现场了。
另外,挂在浴室里的挎包、裤子和鞋袜也被确认是张宜本人的东西。
挎包里只有一份地图和一枚怀表。
沈莳很是细心,还特意将张宜那份地图翻了一遍,确认没有被做过手脚才作罢。
众人将张宜的尸体安置在浴室的角落里,再盖上毛巾,便匆匆赶往东馆三楼。
“我说过了!”
陆秀跑得气喘吁吁,仍不忘对其他人说道:
“汪二朋的死亡现场也、也很诡异!咳咳!”
他咳嗽两声:
“我说不出那是在模仿什么,但他的尸体弄得奇奇怪怪的,比张宜那儿恐怖多了!”
根据陆秀所言,当时他正在东馆顶楼的水塔上做任务,突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他连忙从水塔上探头去看,便看到正下方的三楼处,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出,落到了雪地上。
听他这么一说,伍洛汀立刻抢白道:
“你既然看到凶手把雕像扔下去,难道就没看到他站在窗前吗?”
说着,伍洛汀还拍了拍自己的挎包€€€€里面搁着他捡到的沾血的自由女神铜像。
“卧槽你讲点道理!”
陆秀炸毛了:
“我当时人在东馆楼顶的水塔上哎,跟汪二朋的命案现场几乎垂直,怎么可能看到窗户里的人影!”
可惜伍洛汀对陆秀的怀疑已然根深蒂固,对方的这套说辞根本无法说服他。
“照你这么说,那会儿我就在你正对面的温室里,应该能看到你才对,可我压根儿就没看到水塔上有人!”
他瞥了伍洛汀一眼,目光中满满都是怀疑:
“而且你是汪二朋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本身就很可疑啊!”
陆秀一步蹿到伍洛汀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神色很是难看,很有点要撸袖子和对方干一场的架势:
“我说你这就是污蔑了!我听到动静跑去三楼看看,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说着他朝旁边的冯杉杉一比划:
“再说了,按照你的说法,只要是发现尸体就可疑的话,那么刚才是冯杉杉首先注意到张宜陈尸的浴室,那是不是意味着人是他杀的呀?”
冯杉杉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的争吵会把火烧到自己头上,顿时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陆秀已经反将了伍洛汀一军:
“还有,你当时在温室里也是你自己说的,我在水塔上可没看到温室有人啊!”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其他人连忙打岔,说你们别吵了,咱们先看看现场再说。
几句话的功夫,六人穿过东馆三楼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最末一个房间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