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听到吴景澜的问题,金道长眉心蹙得更紧了。
【……此事实在棘手……】
沉吟片刻, 道长才回答:【原本我以为只要盯紧了四姨娘,昨夜便不会出事……万万没有想到……】
吴景澜心想, 原来金道长怀疑的是四姨娘。
他故作惊讶:“此话怎讲?”
【唉,你们怕是都没察觉吧?】
金道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老爷新纳的那房姨娘,可是个妖孽啊!】
吴景澜是亲眼见过四姨娘的蜡人藏品的,知道那位美貌的地缚灵必定有蹊跷。
但鉴于没法直接向四姨娘本人打听她的来历,当然得借机向金道长问个清楚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金道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唉,现在说或许已迟了,但我当初答应你家老爷来此处坐镇,多少也是为了追踪〖她〗的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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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道长给吴景澜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四姨娘的来历。
据金道长所言,郦员外以为自己新收的美人小妾是个戏班子里唱曲儿的歌女,实际上,却是收了个祸害。
原来那戏班子本是降术世家,专唱阴戏。
班主及手下几个小子丫头,个个身怀异术,平日里除了白事上那点收入,便是靠着不外传的邪术帮“雇主”解决些不能为外人道的“麻烦”。
而四姨娘最擅长的一门降术,是将活人活生生变成蜡像,待到人形完全溶解,再取这些人蜡制成蜡烛,点燃之后,其烟气能沟通阴阳。
说白了,那人蜡就是效率极高的通灵材料。
有一段时间,四姨娘所在的戏班子在本省活动,顺道接了几桩“生意”,因手段过于诡谲凶残,不免惊动了在本地很有些名声的金道长。
金道长师承茅山派,本就与降教不共戴天,又有苦主亲求上门请他找出害亲友惨死的凶手,他当然要尽力追查一番。
这一查,就查到了那戏班子身上。
戏班班主当然知道自家的那点儿邪门歪道的本事不能曝光,看金道长以及其背后的正道势力马上就要查到自己身上了,便决定断尾求生,暂时解散戏班。
他将几个有些本事的小子闺女四散送出,自己则遁入山村,逃得无影无踪了。
长相美艳的四姨娘便是因此被郦员外看中,纳为妾室,带回了郦家村。
【那戏班子从前在唱阴戏时烧的蜡烛便都是人蜡制的,全出自四姨娘那妖妇之手!】
像是担心吴景澜以为他在信口雌黄,金道长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语速也急促了起来。
【我曾在那戏班子的行头里截下一口衣箱,箱子上层是戏服,底下藏了一个还没完全化尽的蜡人!】
道长说道:
【那蜡人已只剩个脑袋了,却还是活的!被灯光照到,还会张口哀鸣!】
他摇了摇头,【蜡人降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只要人未化尽便不会死!除非用秘法将他还原,不然他便要一直忍受身体融化之苦,直到完全失去人形为止!】
吴景澜:“道长,您对这蜡人降还了解得还真清楚。”
【嗨,我茅山弟子与降教余孽对抗数百年,又怎能对他们的手段一无所知?】
金道长冷嗤道:【还好我发现得早,及时用秘法将那衣箱里的蜡人恢复原状……若是再晚个三五天,便又是一条人命啊!】
接着,他告诉吴景澜,衣箱里的蜡人复原之后,自陈乃是戏班在某个小县城雇佣的一名驿站杂工。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来帮忙搬搬行李赶赶驴车的,没想到戏班一行人行至荒郊野岭,众人停下休息的时候,便有美貌少妇凑到他身边……随后,他就成了一个蜡人,在衣箱里过了整整两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好在命硬,在最后关头被金道长所救,才侥幸得活。
因有那杂工的证词,金道长得以锁定四姨娘的身形长相,一路追查,终于查出她成了郦员外的小妾,现在住在大宅里。
“原来如此。”
沈莳点了点头,“所以您认为,郦家村里发生的那些异事,都是四姨娘所为?”
【我想她一个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道长摇了摇头,【可如果她还有别的同伙,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金道长的怀疑不是毫无道理的。
大约两年前,大宅建好,郦员外就将四姨娘抬进了房。其后不久,郦家村便开始发生诡异的命案。两者时间相隔太近,实在很难不让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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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道长坚信郦家村的异状是降教余孽做的好事,于是在郦夫人头七当天做好了应对。
他悄悄在宅内各个要紧的地方埋了符咒,只要有人使用降术,就会触发禁制,立刻被他察觉。
同时,金道长还授意郦家厨房加紧制作特殊的白事点心。
这些点心加了避降避蛊的方剂,就算不吃,只放在那儿都能让寻常降术师有所忌讳。
除此之外,他还请郦员外派人暗中盯着四姨娘,只要她有异动,立刻扣住。
但金道长没料到,他分明已计划得如此周详,头七当晚到底还是出事了€€€€且还是两条人命。
他怀疑的四姨娘那日一步没出过自己房间,而且他布置在各处的咒符亦毫无动静。
事情到了这等地步,金道长不得不承认,事情或许并非如他先前所料想般简单。
吴景澜趁机打听头七当日道长的行动轨迹。
金道长果然有问必答,坦坦荡荡的态度让人觉得他没有半点儿要隐瞒的意思。
上午,金道长一直在大宅各处巡视,检查佣人和士兵中有没有混进降教的余孽。
中午,他说自己回到这间配房,吃了小厮送来的一顿午饭,顺便还去看了看郦家正房太太的灵堂€€€€当时祠堂还好好的,夫人的棺木停在房间中央,布置得妥妥帖帖,看不出异常。
【申时三刻,管家指挥众人将夫人次日下葬时要用的奠仪搬进灵堂,我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了后厨。】
道长不习惯西式的计时方式,吴景澜在心里迅速换算了一下,申时三刻就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左右,“您去后厨做什么?”
【给白事点心画上避降的咒符。】
道长回答。
他告诉吴景澜,为了保证宅内众人不受降术或是巫蛊的侵害,他亲手在每一个刚蒸好的白事点心上画了咒符。
这咒符当然没有一整张完整的符文那么复杂,一笔就可挥就。
但白事点心要满足整个大宅的需求,几百个画下来,金道长从下午四点一直画到了晚上七点,才终于全部完成。
随后,道长说自己草草吃过晚饭,就让管家下令,将这些白事点心分派到大宅各房各处,上到诸位少爷小姐,下至洒扫洗衣的帮佣,一个房间也不能漏掉。
这一折腾就又是两个小时。
当道长以为自己准备已十分充分,今晚不会再出差错的时候,忽然就传来了大小姐上吊自杀的噩耗。
【那时分明还不到子夜啊!】
金道长扼腕长叹,【郦家大小姐竟然已在自己房中自缢身亡了!】
吴景澜心想:他的证词倒是和丫鬟的挺一致的。
丫鬟说,郦夫人头七当晚,她大约十点左右到后厨拿白事点心,前后不过半小时,回到房间时,大小姐已经吊死了。
同样的,金道长也说自己在十一点前就收到了大小姐自杀的消息,赶去看时,人已经没了。
其后一片兵荒马乱。
直到凌晨两点多,他才回到这间配房。
【唉,现在想来,是我疏忽了!】
道长深深叹息。
为防死者还魂作祟,再生波折,金道长本应彻夜开坛,保持警戒,直到次日天明为止。
但他不过一时大意,喝了一杯桌上茶壶里的茶水,就被浓烈的睡意侵袭,不受控制的睡死了过去。
也是道长以前从来没领教过洋人传进来的安眠药的厉害,才会毫无所觉地着了道。
第375章 9.冤鬼宅-19
因中了安眠药的套路,郦夫人头七的深夜,金道长睡得很死。
第二日€€€€或者说,是身为地缚灵的道长以为的“今天”,天亮不久,他才被佣人匆匆唤醒,连拖带拉领到祠堂
去,并目睹了三小姐被分尸的命案现场。
大好机会,吴景澜当然要好好多打听打听密室的细节。
“我听说三小姐死得蹊跷……”
他留意着道长的表情,“到底是怎么个蹊跷法,您能给我说说吗?”
金道长闻言,眉心蹙起,面容愈显苦相。
【若说蹊跷,那确实蹊跷……但……】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正苦恼着应当如何解释。
想了想,金道长朝吴景澜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吴景澜随他来到了房间西南角的一条长几前。
长几上放了一个沙盘,是道长平日卜卦扶乩时用的,黑檀木制的大托盘里均匀地铺着一层细细的白沙,正合适当个画板。
金道长在沙盘上画了个正方形,代表了祠堂的平面图。
【大太太的棺木摆在此处,这边是门和窗……】
他给吴景澜描述了一下“昨天”的情况。
作为正房太太的灵堂,郦夫人棺材当然不可能像三小姐的小棺材那般寒酸,也不可能只放在角落里。
它堂而皇之占据了房间的正中央,背后是安置牌位、香炉、烛台的供桌,以及挽联、长明灯等物。
因为本地本来就有“回煞”的说法和“避煞”的风俗,加之村中发生过的诸多诡异事件,头七之夜灵堂不留人守夜,点了长明灯和足以燃烧一整夜的烛台之后,就要从外面锁好灵堂的门,其他人纷纷回避,在自己的房中闭门不出了。
而就住在祠堂旁边的配房里的金道长,本应彻夜燃香念经,以免灵堂再生异动,却不料被安眠药放倒,根本不知道下半夜发生了何事。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灵堂的门是上了锁的?”
吴景澜确认了一下关键问题,“您知道门是什么时辰上的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