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在四点过后锁的门咯?”
吴景澜确认道。
【回长官的话,还要再晚些。】
管家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自己腕上那只实际上已循环了近百年的手表,不敢有所隐瞒:
【锁门时,我看了表,都四点过半了。】
他顿了顿,【准确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
吴景澜就喜欢这种时间线明确的回答。
“知道了。”
他的语气仍然冷淡,“是你亲自锁的门吗?”
管家点头如捣蒜,连番保证:
【是我锁的门!绝对没错!】
管家说自己随身带着新配好的锁和钥匙,确定所有的奠仪都归置停当之后,当着众人的面锁上了灵堂€€€€也就是祠堂的大门,钥匙揣进口袋里,直到次日清晨,有佣人发现了房中异状,急匆匆跑来找他,他又亲手重新将门打开为止,两把钥匙都没离过身。
【请长官明鉴,三小姐的案子,当真与我无关啊!】
他生怕因为自己是唯一拿着钥匙的人,吴景澜会把杀人的锅扣在他头上,以近乎哭丧的调子高声喊冤,试图让自己显得更诚恳更无辜。
但吴景澜不想在这种无意义的扯皮上浪费时间,严厉地打断了他。
“那之后,你又做了些什么?”
管家只得止住嚎哭,接着交代:
【此次大太太的头七,老爷请了一位道长来家中坐镇,那位道长交代了好些事情,实在给小老儿我添了不少麻烦……】
他告诉吴景澜,为了应付在村里兴风作浪的“妖人”,金道长着实布置了好些任务。
除了让女佣用泡过符水的红绳编织手绳,分发给家中所有女眷戴上之外,还要求厨房按他的方子蒸白事点心,并在午夜前分发给所有人,一房一室都不能漏掉。
因郦员外怕死,连结发娘子的丧葬事宜都不敢多加过问,全权交托、或者说是全部甩锅到了可怜的管家身上。
他本就琐事缠身忙得脚打后脑勺,结果金道长一来就又给他添了一堆工作,这老头子其实是很不耐烦的。
然而没办法,管家到底还是怕鬼的,担心如果不照做可能会出事,所以半点不敢怠慢,全都吩咐下去不算,还在锁好祠堂的门后亲自到厨房巡视了一番。
【我问过管事的厨娘,她说白事点心全都蒸妥了。】
管家对吴景澜说道:【当时金道长在厨房里给点心画符,叮嘱说在他完事儿以前,谁都不许进去……】
他偷觑着吴景澜的神色,仿佛担心这位冷面警官会发怒:
【所以我也不敢打搅,只站在厨房门外看了看,就走了……】
第381章 9.冤鬼宅-25
听完管家对郦家大太太头七当日所见所知的陈述,吴景澜敛眉沉思起来。
眼见警官似有所动,管家自觉抓到了机会,试图插进一些自己的想法。
【长官、这个……那个……】
他似乎有一紧张双手就闲不下来的毛病,无意识的搓揉着丝帕,巧舌也打起了磕巴,【其、其实,小老儿我觉得……这、这村里发生的邪乎事……】
管家见吴景澜盯着他,心一横,把话说了下去:
【那些事,都是四姨娘干的!】
吴景澜冷冷淡淡地问:“为什么?”
管家连忙回答,自从老爷一年多前纳了四姨娘进门,村里就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位妙龄女子惨死,死状惨烈诡异不说,还会在头七之夜回魂,带走家里一个亲人。
“这些事我都知道。”
吴景澜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直说吧,你为何认为是四姨娘干的?”
管家便开始竹筒倒豆子,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全都一股脑儿给“倒”了出来。
他告诉吴景澜,这四姨娘是郦员外在城里做买卖时自己撞上来的。
她自陈乃落魄歌女,无父无母,从小被剧团老板收养,学了一点唱曲儿的本事,勉强混了口饱饭。
后因剧团经营不善,迫于无奈只得解散,老板便打发她自谋生路去了。
四姨娘长得极美艳,歌也唱得好听,郦员外被哄得晕头转向,便“怜惜”其身世可怜,恰好他的两房姨娘又在前几年陆续染病过世,后宅空虚,于是脑袋一热,几乎是当场就拍板决定将她带回家中,纳做四姨娘。
好在郦家正房太太本来就不是个善妒的,也不太管丈夫纳妾的事情,事儿也就这么毫无阻碍地敲定了。
四姨娘是个落魄歌女,身无长物,一顶小轿抬入府时,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但四姨娘却不是空手进府的。
管家说,四姨娘在轿子里藏了一口小箱子,有好奇的侍女趁她不留神时偷偷打开箱子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些瞧不出名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大块石蜡,隐隐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仿佛什么东西烂掉了一样。
侍女吓得够呛,偷偷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管家。
管家自然不敢隐瞒,又去禀告了郦员外。
彼时郦员外正被新得的美人迷得七荤八素,听完管家打的小报告,完全不觉得年轻姑娘爱好摆弄蜡艺有什么问题,不仅没有怀疑,还大手一挥,批了一个月十个大洋的份例,说是给四姨娘购置石蜡和香水香料的,让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管家却无法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姨太太放心。
【那侍女说,四姨娘的那些个瓶子里,竟然还、还有……】
管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刚成型的胎儿!哪有好人家的女儿敢碰这脏污玩意儿的!】
他一激动,声音都提高了:【四姨娘分明是个妖女啊!】
吴景澜没有表示否定或是肯定,只淡淡地问:
“还有吗?”
管家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吴景澜是问他,四姨娘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之处,连忙点头如捣蒜:【有!有!】
他又接连说了几件事,大约都是有人看到四姨娘半夜偷偷在自己房间里点蜡烛,口中还念念有词;她制的蜡烛烧尽之后残留一股奇怪的味道,一闻就让人直犯恶心等等。
最后,生怕吴景澜不相信,管家又抬出了金道长的专业意见。
【金道长告诉我,四姨娘是降教中人,会用降术害人!为此,金道长还命厨房按照他的方子做了白事点心,说派发下去,四姨娘降术招引来的邪祟就不敢入室了!】
管家越说越激动,【可那妖女道行太深,就算有白事点心也防不住啊!】
吴景澜:“哦?”
管家用手帕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您看,三小姐手里拿着白事点心呢,还不是没逃过一劫,被那妖女祸害了!】
€€€€€€€€€€€€
吴景澜点了点头。
“很好,我正想问你。”
他抱臂盯着管家,“我听闻你们寻到三小姐的遗体时,她手里捏着一个白事点心,真有这么一回事吗?”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管家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随即,他告诉吴景澜,因昨晚大小姐在自己的闺房里上吊自杀,家里好一番鸡飞狗跳,乱得不成样子。
郦员外那叫一个又惊又怕,惊的是村中“枉死者头七之夜必带走一个亲人”的传闻竟当真应验了,怕的是万一事情没完,老婆找上自己拿可就完蛋了。
身为家主的郦员外六神无主,以“躲煞”之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管,管家自然不得不收拾烂摊子,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午夜将近两点了,自然没空关心祠堂那边的情况,也没人说得清三小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后半夜,小老儿一直呆在老爷房里。】
管家说道:【直到天亮时,有人匆匆跑来禀告,说……说祠堂里到处都是血!】
吴景澜:“……”
这管家恐怕是目前为止,第一个提出比较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的地缚灵了。
因郦员外实在很怕死,在长女惨死之后更是慌得没了章法,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里,就硬是拉了管家作伴,命令他一晚上不得离开。
如果管家没有说谎的话,凌晨两点到天亮的这五个小时里,管家是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的。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线索能确定三小姐准确的死亡时间,即便管家有下半夜的不在场证明,也不能排除他是真凶的嫌疑。
而管家的讲述仍在继续。
大约六点半左右,有负责庭院洒扫的仆妇注意到祠堂的窗台上沾了红色的液体,便上前查看。
透过栅栏状的护栏,仆妇一眼就看到了泼洒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还有铺满地板的被血迹晕染得一塌糊涂的纸钱。
仆妇吓坏了,惨叫声冲破云霄,立刻就惊动了在附近活动的其他佣人。
他们纷纷围过来,又引发了更大的骚动。
一个小管事知道管家昨晚呆在郦员外房里,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去通知了他……
€€€€€€€€€€€€
听到这里,吴景澜抬手,示意他暂停:
“这么说,你们当时只是看到满地的纸钱和血迹,并没有注意到三小姐的遗骸咯?”
管家点头。
他解释说,祠堂里到处洒满纸钱,三小姐本身又只是个娇小玲珑的小孩儿,被肢解后的“零件”体积也就更小,很轻易地就被纸钱和杂物给埋住了,再加上血迹的渲染,当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吴景澜想了想,接着问:
“那些纸钱又是哪里来的?”
管家回答:【回长官的话,那都是昨日下午我们搬进灵堂的。】
吴景澜又问:“除了纸钱之外,还有什么杂物?”
于是管家仔细地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为了方便拿取,纸钱、金箔、元宝这些纸制品都是用箩筐装好了放在祠堂两侧的墙边的,结果不知是谁干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当他们进入祠堂时,发现原本装好的纸制品散落得到处都是,将不大的祠堂的地板全铺满了。
除了箩筐里的纸制品之外,放在窗边的纸人纸马等纸扎品也遭了殃,几乎全沾了污渍,好几个甚至连竹编的支架都碎了,四分五裂七歪八扭,完全不成形状。
吴景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管家说,自己得知祠堂的变故后,连忙带着钥匙奔到现场,打开了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