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莳和吴景澜相互对视。
吴景澜朝沈莳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于是沈莳也就不客气地说了下去。
“郦家正房夫人的头七当天中午,具体时间应该是在午餐后,您和平常一样变成三小姐的样子出了门,而真正的三小姐则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待在了衣柜里。”
沈莳说道:
“您在经过郦家大小姐的房门前时,脚步声惊动了她,于是她吩咐随身丫鬟追出去瞧瞧,其实也是相当于变相支开了婉儿。”
【哦?】
逆光而坐的小女孩终于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单音节,不知怎么的,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觑着丫鬟去追‘你’的机会,大小姐去了‘你’的房间,她要确定一件事。”
既然二小姐和大太太都察觉出了三小姐有问题,那么与三小姐住得最近的大小姐,应该也多多少少察觉出了蹊跷,差别只是程度到底有多深而已。
大约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趁着丫鬟去追“三小姐”的功夫,大小姐潜入阁楼,在那儿找到了衣柜里一动不动的幺妹,终于清楚地知道了一个事实€€€€她的妹妹早就不是她的妹妹了。
沈莳不太敢肯定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可以确定一点,在看见衣柜里的幺妹的那刻,大小姐就把村中发生的诡异命案、自家娘亲的死,以及近年发生的所有怪事全都联系到了一起,终于明白,她那看似乖巧可爱的妹妹,才是一切悲剧的元凶……
丫鬟婉儿没追上三小姐,折返回去时,正好看到大小姐从阁楼里出来的一幕。
当时她告诉吴景澜,那之后,大小姐一副心神不宁、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必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幺妹的躯体,冲击过大,身心在遭受巨大的刺激之下,难以掩盖情绪之故。
那之后,婉儿一直和她的主人呆在一起,直到大小姐借故将她差遣去厨房为止。
“真正的犯案时间就在丫鬟婉儿离开大小姐的那三个小时里……不,其实可以再缩短一些,应该是中午一点到两点这一个小时。”
沈莳继续说道。
是的,杀害三小姐的真凶,正是她的长姐。
其实若是能想通被害人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当时身处的实际位置,就很容易推理出谁是凶手。
沈莳推测,大小姐会狠心对妹妹下毒手,其实是出于想要结束这一切的念头,或许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剩余的家人们。
€€€€她不能让一个害死了村里十多口人,甚至包括自己母亲的怪物顶着妹妹的皮囊,在郦家继续生活下去。
虽然大小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弱女子,但被害人只是六七岁的幼童,而且形如木偶,不哭不叫、一动不动,哪怕是个娇弱的年轻女子,要将人置于死地也是丝毫不成问题的……
【原来如此。】
听沈莳说到这里,灯前的小女孩竟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倒是我小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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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您也同意我的猜想咯?”
沈莳心里紧张,但面上仍笑嘻嘻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问那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妖孽。
但“三小姐”千年的妖怪,自然不可能被他轻易套出话来。
她只是笑了笑,语气一敛,命令道:【继续。】
“好。”
沈莳也不含糊,接着说道:
“杀死了亲妹妹之后,大小姐当然不可能把尸体留在阁楼里。”
大小姐之所以要杀掉幺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让那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妖怪继续冒用她妹妹的身份在家里生活下去,所以她不会将尸体藏起来。
可若果直接将遗体留在阁楼里,那么不仅可能会与婉儿早上追人的经历相冲突,而且唯一与幺妹同处一个楼层的大小姐也会显得过于可疑。
于是大小姐便决定将尸体弄到别处去€€€€那必须是一个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又不会让人立刻联想到她的地方。
保姆秦嬷嬷告诉沈莳和吴景澜,因两位小姐年纪都不小了,不方便与外男碰面,所以平日里哪怕是离开房间散心,也只是去专门划给家里女眷的相当于“内院”的西侧院而已。
对于一个因已定亲而要顾及名声,平日很少到处走动的千金小姐来说,在杀了人后极度恐惧和惊栗的混乱情绪下,通常只能想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作为弃尸地点。
既要在那个点儿人少、安静,不容易被旁人撞见,又不能距离太远,还要保证遗体在一定时间后被人寻到,在不能离开郦家大宅的情况下,大小姐能想到的估计也就只有自己偶尔会去散心的西侧院了。
同时,宅子一楼西侧翼走廊有通向西侧院的偏门,大小姐即便不走大宅的正门,也可以带着幺妹的遗体悄悄进入西侧院。
三小姐年纪尚小,身形也是偏向矮小纤细类的,体重绝对不超过二十公斤,年轻姑娘不管用抱的还是用背的,总能带着她的遗体走上一段路的。
“当然,关于这部分的推理,可能有另一种情况。”
沈莳顿了顿,补充道:
“因为当时的三小姐已是一具无知无觉的空躯壳了,活着还是死了其实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大小姐也有可能是直接带着还活着的幺妹去到西侧院,到了地方以后再动手的。”
根据四姨娘的证词,她说自己在午后两点左右曾倚窗往外看,正好看到大小姐一个人匆匆穿过西侧院,不知干什么去了。
因为四姨娘看到的只有大小姐一个人,所以可以肯定,那时大小姐九成已将幺妹的尸体遗弃在了偏院的某个角落里了。
再结合丫鬟被大小姐支开的时间来看,可以得出结论,大小姐杀害亲妹妹并弃尸的时间,约莫应该在下午一点到两点这一个小时之内。
听完沈莳的陈述,梳妆台前的小女孩缓缓地点了点头。
但随即她又反问道:【嗯,就算真是如此,但她有必要杀了人以后再干那些事吗?】
“确实没必要。”
沈莳煞有介事地回答:“所以,杀人的虽是她,但分尸的却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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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将三小姐€€€€不管小姑娘当时是死的还是活的€€€€带到西侧院之后,就寻了一处隐秘的角落,然后将人丢在了那里。
但这时,有人看到了她的所作所为。
【是谁?】
听到这里,桌前的小女孩儿忍不住追问道。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急迫。
沈莳也没有故意要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接给出了答案:
“那人就是经常在后院劈柴的帮佣小厮陈狗儿。”
【陈狗儿?】
小姑娘微微提高了音调,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他一个粗使帮佣,怎么敢随便到女眷活动的西侧院去?】
虽然郦家大宅使用的是维多利亚式的建筑风格,但因主家仍是封建地主那套思维方式,顾忌着所谓的男女大防,所以被单独分割出来的西侧院本身不与后院相连。
若在后院活动的小厮们想进西侧院,就得进大宅的正门,再从一楼西侧翼的偏门处进入,离开时也要走同样的路线。
对于陈狗儿这么一个身份低微的粗使小厮来说,这般来去是十分显眼的,保不准路上就会被谁注意到。
一旦被旁人发现他竟然擅闯主宅,甚至大胆到敢潜入女眷们活动的西侧院,朝管家告上一状,那后果会十分严重,当场打折腿赶出村都算是主家仁义了。
批了三小姐皮囊的妖孽在这幢大宅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自然不可能不清楚这点。
她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陈狗儿平常尚且没胆量闯入西侧院,又怎会如此凑巧,偏偏就在那节骨眼上进去了
呢?】
“不,您误会了,陈狗儿当时还没进院子。”
沈莳顿了顿,又稍微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不是在西侧院里看到大小姐做了些什么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听得迷糊了,语气甚是不悦,【难道他还能开了天眼隔墙窥物吗?】
“确实可以这么说。”
没想到沈莳却点了点头:
“某种意义上,陈狗儿的确是隔着墙看到那一切的。”
赶在女孩儿更加不爽之前,沈莳又立刻补充:
“我知道,西侧院与后院之间隔了一道围墙,那围墙是砖石码成的,虽然现在塌了一段,但当年肯定还是很结实的,应该不至于有大到能让外男随意窥视的缝隙才对。”
看小姑娘没有打断,沈莳才接着说道:
“但围墙边上种了一棵很高大的银杏树,对吗?”
女孩儿立刻明白了,【你是说,陈狗儿他爬到了树上€€€€!?】
“对,那不是他第一次那么做了。”
沈莳颔首,“陈狗儿爱慕大小姐,经常偷偷爬到银杏树上,从树上偷看他心爱的姑娘。”
从吴景澜于陈狗儿的交谈中不难看出,那个看似呆板木讷的青年,打心眼里倾慕于大小姐。
可他自知身份低微,相貌平庸,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常常爬到西侧院围墙旁的银杏树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悄悄地窥视自己心中爱慕的少女。
这点从他连哪一筐金元宝是大小姐亲手折的都知道就能看出来€€€€毕竟保姆秦嬷嬷说过,二位小姐不见外男,连葬仪用品都是躲在西侧院里折的。
在查问各位地缚灵时,吴景澜在大小姐的房间里抢出了她白天时穿过的丧服,发现衣摆上有干掉的泥巴和苔藓,还沾了一片银杏叶子,证明姑娘曾经去过能沾到泥巴和青苔的地方,且就在银杏树附近。
而吴景澜还捡到了从小厮陈狗儿头上掉下来的一片银杏叶。
同样的物证,代表两人曾经出现在同一个地点,而围墙旁那个枯萎的大树,其实就是【非定向剧透】里展示给他们看的郁郁葱葱的银杏树,也正是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间最大的联系。
很显然,那一日小厮陈狗儿也像平常那样,觑着四下无人之时悄悄上了树,朝西侧院张望,期盼着能瞅一眼自己心爱的姑娘。
而他确实看到了。
但他看到的不止是大小姐,还有大小姐企图藏起来的,三小姐的尸体。
“我想陈狗儿那时一定非常吃惊吧,毕竟他仰慕的姑娘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
沈莳说道:
“我不知陈狗儿当时是直接在大小姐跟前现身,还是一直很怂地躲在树上,直到大小姐离开了之后才跳下树去检查三小姐的遗体……”
他顿了顿:
“反正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的€€€€他认为三小姐的尸体不能就那么留在西侧院里,并决定帮大小姐料理好杀人后的手尾。”
【为什么?】
听到这里,桌前的小姑娘再度开口打断了沈莳的叙述。
【把尸体留在西侧院里有什么问题吗?陈狗儿为何非得将尸体弄走,还要搞成那个样子不可?】
她一心急,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其实已经相当于无意间承认了她和她口中的“尸体”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