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本来就不把太子当主人,又何必在乎得罪与不得罪呢?
萧怀舟收敛了神思,遣散屋中所有府医,连观书也被他赶了出去。
偌大的屋中只留下萧怀舟与谢春山二人。
萧怀舟没有点灯。
刚才由三清宗道人画的正黄色符€€,正悬挂在谢春山的心口之处,形成一个微弱的光源,足以让他看清楚谢春山的脸。
双目微阖,无悲无喜。
身上的衣服与污渍都已经一并用术法处理好,除了无法愈合的背后与手腕伤口,其他地方都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若不仔细看,只会觉得他是在入定,而不是病危。
唯一有区别的,大抵一双好看的远山眉紧紧皱在那里,似乎梦到什么展不开的郁结。
“你素来无悲无喜,也会有想不通的事情么?”
萧怀舟筋骨分明的指节落在谢春山的眉间,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
手指下奇异的触感,像细细密密的痒无孔不入得钻入他的心口,每一次的触碰,他都想将谢春山拆吞入腹。
如今身体里这股燥热,终究是随着谢春山的性命,淡了点。
星星点点的寒气顺着萧怀舟的指尖悄然往上爬,等他感知到的时候,那些寒霜已经爬了半截手指,将雪白的指尖冻成嫩粉色。
萧怀舟动了动手指,血流涌上,寒霜便下去了些。
他顺势将整个手掌覆盖在谢春山的额头上。
原本已经蔓延上侧脸的寒霜像是被这温暖驱散,逐渐退了下去。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寒冰之术的可怕之处。
若不是因为他的手指点在谢春山眉间,恐怕此时谢春山已经冰寒入骨变成了一座冰雕。
刚刚才一瞬间而已。
悬浮在谢春山胸口心脉处的法阵愈发微弱。
外面风雪拍窗,斗大的雪粒子砸在木质窗棱之上,‘€€€€’作响,像是一群等着索命的厉鬼。
“起来。”
萧怀舟低低喊了一句。
声音里溢于唇齿之间的颤抖,连自己听着都心惊。
“谢春山,起来。”
他又重复一句。
谢春山的情况,比刚才他赶回来的时候还要更加严重。
眼睁睁瞧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比从旁人口中听闻他的死讯,更让人无法接受。
萧怀舟觉得,他是无法接受还没有来得及折磨够,谢春山便死了。
那些仇恨,那些日日夜夜无法释怀的被放弃的痛楚,谢春山都还没有机会一一品尝过,便死了。
他€€€€不允!
萧怀舟动了动已经被谢春山额头阴冷之气冻僵的手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手掌挪到自己胸口前。
一件,又一件地揭开盘扣,从脖颈上的一路往下到腰间,直到将自己外面那件厚实的棉袍全都脱掉。
然后仅仅着了一件极薄的桑蚕丝亵衣,轻手轻脚,与谢春山同榻而坐。
像一只觊觎猎物很久的小兽,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时刻,趁着猎物睡着走到他的身后……
屋子里燃着最好的炭火,一点儿寒气也不会有。
但谢春山身上很冷,像是一下子坠入了万丈冰窖,浑身上下都埋冰覆雪,那种寒意可以穿透骨髓,让人从牙齿缝里叹出来。
这是萧怀舟从后面拥住谢春山之后,唯一的感觉。
他的下巴从后面抵着谢春山的侧肩,尽力维持自己的姿势可以与对方紧紧贴合在一起。
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从谢春山身上渗出,与萧怀舟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上一辈子,谢春山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让他碰过呢。
想到这里,萧怀舟往前蹭了蹭,像一头发了狠的小狼崽子,带着淋漓的恨意,一口咬在那人肩头。
一面恨意。
一面爱欲。
他要让他的唇/齿渗入谢春山的血脉,随血游走于身体的每一处。
他想要在谢春山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痕迹。
他的高悬明月啊。
摘下了。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单方面宣布刻上了印章!!!
关于为什么选择回去,说在这里:
前世怀舟没有得到的东西,重活一世,他还是想要证明自己也许可以得到。
我个人是觉得前世的怀舟,未必是对谢春山爱的很深。
或许年少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爱,他只是为一个人付出了太多,就像年少的我们,为一个惊鸿一瞥愿意倾尽一生一样。
可重来一世,他执念的东西只不过是曾经“得不到”的,但未必是“最爱的”。
所以重活一世他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可得到之后呢,怀舟或许就释怀了。
【那个时候,萧怀舟不爱谢春山这件事,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最可怕的不是我在爱你的时候被你伤害了,而是我在看透一切之后,不爱你了。
第9章
谢春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从回到归云仙府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时的场景了。
滔天江水,黄河泛滥,冲毁了无数的良田与屋舍,数以万计的人在浓烈污浊的激流之中挣扎,哀嚎遍野。
“救救我们。”
“我的孩子才两岁啊,求求您了,至少把孩子带上去吧。”
他试图朝那群人伸出手,却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困住,令他不得插手此事。
“大道无情,生离死别乃是人间长情,这天下分分合合多少妻离子散,你以为你都能救得过来吗?”
“你已踏上天道,就该以飞升为己任,若成大道自可拯救苍生!”
大道无情……
谢春山有些茫然。
入世二十载,修道六百年。
他的道心,第一次动摇了。
“谢道君,你看这人间美不美,我们大雍呀,风景可好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人间盛世不过如此。”
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在回忆里响起,如同雨后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谢春山皱了皱眉。
好熟悉。
他扭过头,看见自己背后薄雾迷蒙,白雾深处站着一个青衫华服少年,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颗虎牙。
满是涉世未深的天真与明媚。
少年的手中还抱着一把月琴,看见他扭头,那少年笑得更璀璨了:“谢道君,我给你弹琴可好?你听过月琴的声音吗,它很好听,我们臣民都很喜欢。”
他未曾,见过这个少年。
可他又好像,与这个少年认识很长时间。
滔天巨浪趁他失神的功夫将他从头到尾掀翻。
之前严肃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谢春山,大道无情!”
江水一层又一层,将他抛入空中又吞噬入腹,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溺毙在这江水之中。
别说去救人,便是自救,也是不可能的。
直到那个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之前多了几分沧桑,甚至连天真明媚都抛弃了,像宝石滑过丝绸一样深沉。
只能从暗哑的音色深处听出,似乎是同一个人。
少年说:
“起来。”
“谢春山,起来。”
好似一根浮木飘到他的身边,将他从激流之中堪堪拯救出来。
他借着那根浮木探出头来,空气疯狂地重新涌入肺部,让他得到了短暂地喘息机会。
睁开眼后,世界重新恢复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的手还搭在那根浮木上,只不过因为骨节尽碎,所以没办法握住。
确切的说,不是‘浮木’,而是一条柔软的胳膊。
带着属于人类温热的体温,就放在他的身侧,。
通过灵识判断,应该是昨夜那位‘四公子’。
没能死得了。谢春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