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山没说话。
原本骨节尽碎的双手纱布下,有微不可见的蓝色荧光点点升腾在半空之中,一点一点牵连起他断裂的筋脉。
师弟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这不是他刚才带来符€€的功劳。
他这位师兄天生剑骨,是百世不可得的天才,本身自愈能力就非寻常人可比,不过是普通的筋骨断裂,愈合起来也比凡人快千倍百倍。
棘手的不是肉//体伤痕,而是灵府破碎。
若不能修复灵府,那么师兄这一世,都终究只能沦为一个凡人,一个废人……
再也不能施展出那道霜寒十四州的惊天剑法。
师弟微微叹了一口气。
若是师兄愿意去求师尊……
谢春山没有注意师弟的神色变化,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可以轻微地颤动手指。
他弯腰,包裹着纱布的修长手指轻轻点点,散落在地上的血菩提浆液忽然穿线成珠。
蜿蜿蜒蜒往另外半块血菩提上注入,很快便合二为一,再次修复成一块完整的血菩提。
“血菩提确实是个珍贵佳品,也不知道那凡人是怎么拿到的。”
师弟多吐槽了一句,抬眼看着谢春山侧过身体,将手中复原的血菩提轻轻放在桌案旁的火漆银贝木盒之中。
“话说回来,这血菩提对凡人倒是挺好用的,就是他这这么多盒子,师兄随便放了一个,他未必能看见。”
谢春山半张脸在暖暖融融的晨色里,多了几分落入凡尘的味道。
清冽的嗓音夹杂着几分困倦:“若是有缘,终有一日他能看见。”
那时的谢春山还不知。
那人曾在冰天雪地里倾尽一世,都没有能够发现这个东西……
…………
萧怀舟从屋中出来,心里微微有些气恼。
恰逢飞雪连天,给院中的银杏树披上了一身银装。
萧怀舟径直冲着那树狠狠踹了一脚,顿时落雪纷纷,将他满头满身全都淋了一遍。
远远瞧着便好似一个雪人在院中苦等,好不凄凉。
“哎哟,我的四公子呀,何故平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若是再着了风寒受罪的还不是您吗?”
观书老远急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一道明黄色的旨意。
是刚才宫里来的圣旨,让萧怀舟起程入宫一趟。
“您先去换身衣服再入宫吧,毕竟是去明贵妃殿中……”
观书小心提醒着,又忍不住拿眼睛瞄萧怀舟背后的屋子。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是心思通透,从四公子将谢春山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就猜到四公子对谢春山一定是不一样的。
诚然,谁能逃得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谢道君呢?
不得不说,谢道君真的是风姿卓越,令人见之不忘。
可四公子对谢道君动了心思归动了心思,若是真的想要了谢道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萧怀舟除了偶尔地咳嗽两声之外,一个多的字都没有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换衣服,然后便径直走向门口停着的马车。
两匹枣红色骏马站在雪地里,下人见四公子出来,忙不迭抖了抖马凳上的落雪,垂首请四公子上车。
萧怀舟却生了反骨,抬手将车子下面藏的马鞍套上,一个翻身便自己上了马。
等观书追出来的时候,四蹄踏雪早已扬长而去,只留下长巷中‘嗒哒’的马蹄回声。
“观小爷,四公子身体这么弱,冒风雪就这么去了?”马奴隐隐担心。
观书盯着风雪弥漫的巷子尽头,无声笑了笑:“你们不懂,就该这么去,越体弱越好。”
剩下半句观书没说出来。
明贵妃若是要为难四公子,就冲这幅风雪满头的模样,怕也是要思量几分的。
萧怀舟冒雪入皇城的时候,萧帝正与明贵妃在御花园里支了个小暖炉,围坐一起其乐融融地围炉煮茶,赏雪对花。
看见他满头风雪,狼毫袄子上沾满白色雪粒,萧帝皱了皱眉:“城外雪这么大么?也不知缓一缓。”
亭子里炭炉烧得火热,为防帝妃着凉,原本四处镂空的八角亭有三面皆围上了厚重的帘子,只留了一面给萧帝和明贵妃赏雪。
萧怀舟踏进去的时候,身上雪粒骤热之后渐渐融化,他自己也受不住,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
“儿臣失礼了。”萧怀舟语气微弱,连行礼都是病怏怏的模样。
萧帝眉头皱的更深:“孤就说等天气热了再相谈这件事,偏是你性急。”
嘴里虽然说着责备明贵妃的话,但见萧帝脸上并没有多少厌弃情绪,神色淡淡的。
萧帝偏宠明贵妃,是举世皆知的事情。
否则萧长翊也不会这么肆意妄为。
明贵妃浅笑,抬手给萧帝倒了一盏茶:“哪里是臣妾心急,若不是晌午的时候那位东夷世子求到我宫里来,这大雪天的我也见不得老四受累。只是老四,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轻描淡写将话带过去,又将事情往正路上带。
亭外风雪无声漫过,萧帝也停杯看他。
萧怀舟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进展这么快,毕竟前天晚上才让故里祁输的倾家荡产,怎么今日这小子就不长记性,眼巴巴要跟他和亲呢?
重生归重生,他对娶亲是真的没兴趣。
“父皇看着办,若是非要我和亲,儿臣虽然身体不济,跑也是能跑的。”
这话就是挑明了不愿意了,虽然不能明面上说不行,但逃婚这种事,听起来也像是萧怀舟能干出来的。
毕竟全王都谁不知道这位四公子,纨绔不羁,做事任性妄为。
“你不愿?”萧帝反复问了一句。
“二哥不是很喜欢策马草原吗?”萧怀舟故左右而言他。
那日萧长翊的狼子野心,怕是整个朝堂上的人都看出来了。
萧怀舟的目的很简单,和亲,他是不愿意去的。
目前看故里祁的样子,怕是非他不愿意娶。
就这么耗下去,他有千万个理由逃婚,那边萧长翊也不可能如愿以偿去东夷,最多就是让故里祁跳跳脚罢了。
所以他不介意把萧长翊推到台前来。
故里祁虽然看起来稚嫩不靠谱,但纵容故里祁闹腾一番,下下萧长翊的脸面倒也不错。
这句话落下,明贵妃正在煮茶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继续动作。
语气不咸不淡:“本宫近日听说,老四带了个道君回府里,还是归云仙府的人。”
太子能查到的事情,自然是逃不开明贵妃的眼线。
况且这件事萧怀舟也没准备瞒着,毕竟谢春山的眼睛,还得靠明贵妃宫里的藏品来医治。
“是带了,归云仙府的人倒在路上,总不能见死不救。”
萧怀舟神色纨绔,将这事直接摊在明面上说。
上一世他生恐旁人将谢春山带了去,把谢春山像宝贝疙瘩似的藏着掖着。
却不知谢春山本就是萧长翊安排的一场局。
濯濯如春月柳,芝兰玉树的谢道君,便是一场引他萧怀舟堕入万丈深渊的局。
“是该救,需要什么尽管跟孤说,归云仙府与我们大雍朝并肩而立,不能得罪。”
萧帝也耳闻这件事。
“倒确实是有一个需要的东西,这位道君双目受伤,我听闻贵妃宫里的仙眼螺对医治眼伤特别有效,还望贵妃割爱。”
萧怀舟不想再跟明贵妃谈什么条件,前世他让了一个内监掌事的位置来换这味药,却等于将皇宫护卫拱手让给萧长翊。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不要脸的明抢。
明贵妃显然也被他这番直接开口索要的样子怔到了,当着萧帝的面也不好拒绝。
心情平复了许久才开口:“要用来医治归云仙府的人,谈什么割爱,老四尽管拿去便是。”
这般轻易?
萧怀舟盯着明贵妃。
果然见她话语停顿了一瞬,又再次开口道:“只是老四,谢道君乃归云仙府高岭之花,你可为他治伤,却不能折下这朵花,以免得罪归云仙府。”
“我看,你若是要继续照料谢道君的话,还是早日应了和亲,也好避避嫌。”
“否则本宫真不知道,老四不愿为国和亲,究竟是因为洒脱不羁呢,还是因为心有所属。”
明贵妃说的轻描淡写,但字字句句拆解开来,几乎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萧怀舟:你长了嘴要是不用来直接跟我说,还要他何用?
谢春山:长了嘴,自然还有别的用处,比如……
第15章
若不是考虑太子的名声,萧怀舟恨不得早日一箭射死这明贵妃,也免得日后多生事端。
如今只能暂时装作身弱的模样,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
萧怀舟一边捂着嘴一边连连摆手,几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过了好一阵才消停。
他就顺势柔弱道:“贵妃不要拿我打趣,就我这身子骨还能折别的高岭之花吗?”
见他咳得厉害,萧帝心中也起了些不耐烦。
外面大雪风飞,他虽然疼爱明贵妃,但是大雍朝嫡庶有别,萧怀舟毕竟是嫡子,身体弱成这幅样子,再在亭子里站着怕是一会儿要被风给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