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三清宗的国师,喊他:萧怀舟,萧四公子。
只不过这个称呼在三清宗口中并不是很尊敬,似乎还带着些许戏谑的意思。
谢春山能看见,萧怀舟的脸色只暗了片刻,便又换上笑脸扬起来:“请道长出手,怀舟定会感激涕零,大礼奉上。”
“感激就不必了,昔日有人三顾茅庐,若四公子真的有意,便在山门外站上一夜,我等就当四公子诚心相邀,纡尊降贵同四公子去一次。”
车马中的萧怀舟,没有丝毫犹豫,掀帘而下,于寒冬腊月独自站在山门外。
谢春山猛然想起萧怀舟总是咳嗽,明显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若是站上一夜……
萧怀舟真的站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谢春山:媳妇儿居然为了我站了一夜……
萧怀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脑子进了水,现在换你为我站一夜,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信不信???
注: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20章 (文案剧情)
当回忆进程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前行的时候,谢春山忽得生出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这便是,无可奈何吗?
山门之外的少年,鹤毫堆肩,消瘦身影独自站在车马前。
虽时不时咳嗽一两声,却眼神坚定,不达目的绝不会离开。
直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光收敛了最后一丝颜色。
三清宗的人这才打开山门,随着萧怀舟下山而去。
谢春山皱了皱眉,怪不得那少年自带他回去之后,咳嗽便加重了好几分。
起初他双目看不见,只能凭借着耳力听声辩位,确认门外来人是萧怀舟,还是别的仆人。
到后来只要咳嗽声一响起,他就知道是萧怀舟来了。
画面逐渐往后推移。
自那日谢春山生了气,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之后,少年就再也没有进过他的寝宫。
每日只要连绵不断的咳嗽声响起,便代表着少年来问安了。
不仅如此,因为少年进不来,所以血菩提也便被少年恭恭敬敬放在门口,话里话外叮嘱谢春山该如何服用。
后来,少年送了一味药,将他的眼睛治好了,他便偶尔会走出屋子查看外面的景色。
他能看见那个少年手抱月琴坐在凉亭之中,一瞧见他出来,少年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无聊变得兴奋起来。
甚至眼中含光,亮得好似天上的星宿那般。
那时,是草长莺飞三月天。
少年朝他挥手:“谢道君,你看这人间美不美,我们大雍呀,风景可好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人间盛世不过如此。”
“谢道君,你若愿意,我带你出去踏青呀?草长莺飞,人间真的很美。”
“谢道君……”
“谢道君……”
那个少年整日里絮絮叨叨,给他讲了大雍许多有趣的事情,带他看了大雍风土人情,看了春雨如酥,看了夏季蝉鸣,看了落叶纷飞。
看了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
不像归云仙府,终日只有冰雪相伴。
只是那时候的谢春山,一心向道,道被阻了,他便觉了无生趣,对万事都并没有什么情绪,所以回馈给少年的,都不过是浅淡眉眼。
所以他忘了,他在萧王府住了四年。
四年之中的每一日,萧怀舟都风雨无阻地站在门外,静静问着安好。
四年之中都每一夜,萧怀舟都会在凉亭之中弹奏这首曲调。
原来有些东西,习惯着习惯着,就会被人彻底忽略掉。
耳边月琴的曲调,逐渐从明媚热切,絮絮叨叨转为低沉阴鸷。
记忆中的画面也开始跳转,出现了一些谢春山从未见过的东西。
比如那个少年被人压在条凳上,萧帝怒斥他偷了血菩提,要问责赐他十鞭子。
少年高高仰着头颅,虽然背上被抽的鲜血淋漓,但他唇角弯弯,一副纨绔得意的模样。
领了鞭子之后,少年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府处理伤口,第一件事就是踉踉跄跄跑到谢春山的寝宫门口,献宝似的把血菩提放在门槛上。
“谢道君,我替你寻了血菩提来,听说可以治疗法力造成的伤痕,你试试,要是没用你再跟我说,别舍不得用,这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寻来。”
少年一边笑一边倒吸着气,背上的鞭痕随着他的动作隐隐生疼,他却全然不顾,心中全都是心愿达成的雀跃情绪。
接着,谢春山便看见,当初的自己将血菩提随手收拾进了一个盒子中,便再也没有过问。
原来,践踏真心便是这般。
谢春山还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少年在宫门口跪了一整夜,求得了为他治疗眼睛的药,兴冲冲往回跑。
少年在朝臣皆说不该收留归云仙府之人,会招来祸患的时候,一个人舌战群儒,哪怕说的口舌生燥,面目赤红,依旧不依不挠,非要逼得所有大臣哑口无言才愿罢休。
少年夜夜守护在他的寝宫外面,坐在凉亭中弹奏着手中的月琴,只因为府医说了一句,悠扬乐曲或许可以抚平心中烦闷,有助于道君入道之心。
还有许许多多,他记忆中未曾出现的画面。
最后的最后,最过于震撼的,无异于第三年的春日。
少年不告而别,一下子离开大雍有半月之久。
记忆跳转后,谢春山再一次看见了他。
彼时,少年满手鲜血淋漓站在列列狂风的山谷之中。
他的周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他族服式的人,染血的黄昏让这座山谷更添几分悲壮情志。
很显然,这是一场让人震撼的杀戮。
当初明媚的少年脸上满是灰败痛楚,却依旧忍着满屋子的血腥气,不顾脏血沾污他的衣袍,蹲下身体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翻找着什么东西。
从日出,到黄昏,少年终于小心翼翼捧着一样东西,逃也似的逃离了那座山谷。
而后一连好几日,少年都将自己蜷缩在榻上,闷头裹被子,瑟瑟发抖做着噩梦。
谢春山这时才恍然觉悟,彼时的少年,也不过才十九岁的稚嫩年纪。
尽管夜晚很害怕,可当白日少年捧着拿东西来到他面前的时候,语调如常,肆意明媚:“谢道君,我说过,我一定能治好你,我没有食言。”
少年笑如三月春光,小心翼翼双手奉上那个东西。
谢春山认得那样东西。
那是玲珑骨,巫族圣物。
这世间唯有玲珑骨,可以弥补仙骨尽碎的遗憾,让他们修道之人重新连接骨血,承接经脉,修补灵府……
玲珑骨,是萧怀舟一手铸成杀戮而来的么?
谢春山不知,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便是他的伤痕每一处都与眼前的萧怀舟息息相关,每一道伤的恢复,都是因为萧怀舟。
可他却不记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陷入一片迷雾之中,不管月琴的声音再怎么清新悠扬,谢春山都不能再往前多看一步。
或许是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亦或者是,接下来的萧怀舟,再也没有弹起过那把月琴。
谢春山敛了眉眼,从一片泼墨回忆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萧怀舟,就是记忆里肆意张扬的那个少年,只不过多了些成熟稳重,再也不见当年的热烈之色。
是什么,改变了他?
谢春山不知。
轮回重生,人间历劫,对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并不陌生。
脑海中的记忆真真切切告诉谢春山,他确实与眼前的萧怀舟有那么一段前世未能了结的因果。
怪不得那日,萧怀舟会问他,信不信‘兰因絮果’。
一曲毕,恩怨现。
都倒是兰因絮果,原来,是现业谁深。
前世,他真的亏欠了萧怀舟。
“你有什么心愿?”
谢春山从屏风后面站起身来,将所有心神全都收敛回来,绕过屏风站在萧怀舟的面前。
他想起来许多事,却好像有更多事情没有想起来。
但……总可以确定一件事,便是,他欠萧怀舟良多。
萧怀舟放下手中月琴,嘴角挂着冷笑,打量着眼前可能记起些许事情的人。
好看,真是好看。
无论谢春山身处哪里,哪怕是勾栏听曲的肮脏之地,身上总会带着一股子谪仙味道,让人只要远远观一眼,就想将人给拽住。
狠狠砸进这花花红尘里。
萧怀舟睨了谢春山一眼,无所谓道:“若是我想渎神,谢道君也愿意吗?”
渎神二字落下。